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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现代社会的官僚系统

罗辑思维:历史篇 罗振宇 2616 2024-10-22 02:47

  

  再说一件发生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小事。

  二战期间,匈牙利参加了德国一方,算是德国最主要的仆从国。那既然当了德国的小弟,就必须跟希特勒一起迫害犹太人,于是匈牙利几乎所有的城市都正儿八经的召开过市政会议,商定对付犹太人的策略。

  其中有一条明确规定,犹太人只能在白天的某个时间才能使用公共浴室,而在匈牙利人使用的高峰期,犹太人是禁止进入的。此外,其他公共场合也都对犹太人的出入进行了严格的限制。

  这件事本身没什么,当时的大环境就是这样。但问题是,当时的整个匈牙利已经没有犹太人了,所有的犹太人都被送到奥斯维辛等等集中营里去了。而且这还是一件所有政府官员都知道的事情,也就是说,一群人在明知没有犹太人的情况下,还在用极其认真负责的态度制定限制犹太人的策略。

  这就奇怪了,他们为什么这样做?

  答案有点荒谬,因为官僚主义。

  对于每一个匈牙利官员来说,向自己的长官,向德国人表达自己的反犹太人的立场,是必须的;这种立场要落实在行动上,也是必须的。至于有没有行动的对象,有没有行动的结果,不重要。官僚主义最重要的后果就是——每个人只关注自己当前的目标和行动,至于这些行动堆在一起产生了什么结果,他们管不着,也不想管。

  过去,官僚主义在我们的话语环境中,都是一个贬义词。但是今天,我们可以试着从中性的角度看看,官僚主义到底是什么东西?

  官僚主义,其实是现代社会的产物。现代社会的本质,是陌生人之间的大规模协作,来完成形形色色的任务。

  那一大堆陌生人怎么协作呢?只能把整体任务分拆成一个个的模块。

  所以,现代社会的图景就是,每个人只干一件自己很专业的事,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件事,最终会变成什么事。

  比如,波音公司是飞机制造商,它的一个工人可能知道一个零件是怎么造的,但是他不知道整个飞机是怎么回事。一个伐木工人,能熟练地砍倒一片森林,但是他不关心这些木头是做了铅笔,还是造了家具。

  分拆的好处就是,社会财富大爆发。

  但是这种社会分工的大分拆也带来坏处,官僚主义就是这些坏处中的一种。每一个官僚只关注自己手头的目的,看不到整个系统,所以产生了各种荒谬的结果。

  但是,分拆的坏处远远不止于此,最极端的情况是——大屠杀。

  还是说回来纳粹德国是怎么迫害犹太人的。

  虽然希特勒一上台就大肆宣扬排犹主义,甚至在柏林还爆发了著名的“水晶之夜”,也就是对犹太人打砸抢。但这只是让犹太人的生活惨了一点而已,基本上没有人自发地、自觉地大规模残杀犹太人。因为大多数人知道,我打了一个犹太人,顶多是干坏事,但是我要主动去杀一个犹太人,那就是在作恶,文明不允许,心中的道德感也不允许。

  那为什么后来600万犹太人被杀呢?

  因为德国后来组建了专门干这事的官僚组织,叫“犹太专家局”。这个组织一成立,残杀犹太人这件事立即就开始了有条不紊地推行。一个大目标被拆分成无数的小行动:哪些部门去做犹太人的人口普查;哪些人去没收犹太人的财产;哪些人把犹太人送进集中营;哪些人最终把他们送进毒气室……全部都有严密而细致的分工。在这个杀人流水线上,没有任何一个人需要对那么大的悲剧负责。

  就像那句名言说的——“在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觉得自己是有责任的。”那你说怪谁呢?

  怪希特勒吗?其实直到现在还有人为希特勒辩护,说没有见过希特勒签发过屠杀犹太人的命令。他迫害犹太人的意图是通过整个官僚系统逐渐放大,最后才变成大屠杀的,所以不能只怪希特勒。

  那怪官僚系统里的每一个具体的官员吗?

  有一个著名的例子,阿道夫·艾希曼,纳粹德国的党卫军中校,他负责把整个欧洲的犹太人送进集中营。二战结束后很久,到1960年,艾希曼在阿根廷被以色列特工抓获,然后押到耶路撒冷受审。

  这个时候,法庭的旁听席上有一个人,就是著名的哲学家汉娜·阿伦特。在旁听的过程中,阿伦特发现艾希曼和舆论宣传中的形象不同。在当时的舆论中,艾希曼被描绘成一个邪恶的杀人狂魔,但是阿伦特现场一看,觉得艾希曼不像是一个恶棍。他是一个非常体面、冷静、有教养、甚至说话还经常引用康德名言的人。对于他做的事,他觉得自己好冤枉,只是在执行上级命令,没有屠杀犹太人,并没有什么愧疚感。

  后来哲学家阿伦特就此写了一本著名的书,书名就叫《耶路撒冷的艾希曼》,里面提出了一个著名的概念,叫“平庸之恶”。

  传统上,我们认为一个邪恶的人是罪大恶极的人,处心积虑,阴险狡诈,满腹阴谋,仇恨社会。但是阿伦特说邪恶这东西,在现代社会完全可以是一个很平庸的东西,是一个很肤浅的状态。许多的邪恶来自一个人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不在乎自己的身边发生什么,也不去思考自己的行为是什么含义,不去反省自己的行为会造成怎么样的后果。就像纳粹时期的很多普通德国人,外表上看他们只是遵守德国既有的法律,并且把法律的条文落实到位,但是这些德国人却并不思考自己的行为到底意味着什么。

  而这种看似常见的不思考状态,却导致了无可弥补的巨大灾难。

  所以,阿伦特对这种平庸之恶做了一个本质性的判断——不能思考。

  那解药呢?也很简单,就是每一个人重新恢复思考。

  什么叫重新恢复思考?就是每个人都能超越自己眼下的目标、手头的工作,在更高的维度上找到这件事的意义。这个事不仅在政治中存在,在日常工作中也能看到。

  不久前,我见到了一位挺大公司的老板。因为很熟,我就跟他抱怨,他们公司效率低下,经常犯一些很荒谬的错误,这是为啥?那位老板两手一摊,说这么大的公司,我也没有办法。他说:“你有没有听说过一段话?十个人的团队,领导人冲锋在前。一百个人的团队,领导人选贤任能。一千个人的团队,领导人运筹帷幄。一万人的团队,领导人听天由命。”

  这段话,就暴露了现代社会的基本难题。

  一方面,我们在享受社会大分工带来的繁荣;另一方面,我们又要和官僚体系、和平庸之恶、和分工带来的不能思考,去搏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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