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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能用同一种语言团结起来吗

罗辑思维(全5册) 罗振宇 2874 2024-10-22 02:47

  

  一位来自成都的世界语者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说了一句话,一语道破了今天世界语的现状:“世界语更像一个暗号,只要对上这个暗号,就是自己人。”

  我们人类自古以来就有一个愿望,就是天下大同。这个世界如果没有隔阂、没有误解、没有战争,那多好?这不仅仅是美好的愿望,如果实现了天下大同,是有好处的。我们人类是社会动物,人和人的协作当然能迸发更大的力量,所谓“团结就是力量”。

  天下大同这件事既是大家的愿望,又有实际的好处,既有必要性,也有可行性,可为什么做不起来呢?

  基于这个问题,我想跟大家聊一次团结全人类的努力,看看这场努力的成功和失败。也许我们从中就可以得出上面那个问题的答案了。

  这场努力就是“世界语”。今天知道这门语言的人不多了,很多大学的世界语专业也都停止招生了。但是,大概100年前,世界语曾经光芒万丈。

  几乎所有广泛流行的语言都是自然形成的,但世界语是个例外。世界语是有发明人的,这个人叫柴门霍夫,是生活在19世纪后期的一个波兰犹太人,是个医生。

  柴门霍夫长大的城市,是一个叫“比亚韦斯托克”的地方,位于波兰东部,临近白俄罗斯。那里最大的特点就是多民族混居。柴门霍夫回忆说,自己的故乡是一个俄语、波兰语、德语族群“杂居且互相仇恨”的城市。

  在这样的城市长大,让柴门霍夫成为了一位掌握很多语言的人。他的母语是俄语和犹太人的依地语,同时还会波兰语、德语、法语、拉丁语、希腊语、英语、希伯来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和立陶宛语,一共12种。所以,每个民族的人在说什么,他都能听懂。他是个语言的天才。

  柴门霍夫就感到语言既沟通了人群,但也是隔绝人群的一道天然的篱笆墙。于是他想,如果全世界人都能使用一种语言,不就能消除这些矛盾了吗?

  1887年,28岁的柴门霍夫就以拉丁文为基础,创造出了一种全新的“人造”语言。这就是世界语。

  世界语共有28个字母。基本词汇和词根大部分来自拉丁语系。世界语最大的优点是简单而且有规律。基本语法规则只有16条,动词只有现在时、过去时和将来时三种。而且发音严格遵守“音符对应”的原则,每个字母都严格对应唯一的发音,你会读就一定能写对,看到文字就一定能读对。而且其他语言里的麻烦事,阴阳性、敬语、变格之类的全都没有,对初学者来说非常友好。

  柴门霍夫宣称,就算是没受过教育的欧洲人,一个星期就能掌握世界语。在创建了世界语之后,柴门霍夫公开放弃了所有关于世界语的著作权。他表示,希望世界语能消弭语言造成的隔阂,最终实现全人类的团结。这个理想很美好吧?他把世界语命名为“Esperanto”,意思是希望语,开始向全世界推广。

  在这个故事的一开始,我们看到了一个理想主义的青年、一种简单易学的语言、一个希望人类团结的美好愿望。

  但世界语接下来的命运,完全出乎柴门霍夫的想象。

  在世界语出现之后不久,英国《泰晤士报》就说,这个语言听上去像是“一个带着斯拉夫口音的人在说很不标准的意大利语”。你要是生活在当时的欧洲,就能听懂英国人这个点评就是典型的“地图炮”,是在地域歧视。因为当时在欧洲,意大利和斯拉夫人(俄国人属于斯拉夫人)是处于鄙视链的底部的。所以,一门为了团结而生的语言,刚发明就被英国人当作了歧视、隔绝别人的工具。

  而且欧洲其他国家的人对世界语也充满了警惕,理由很简单也很奇葩,因为柴门霍夫是一个犹太人。当时欧洲很多地方都在排犹,他们会认为是犹太人在搞什么阴谋。所以在当时说世界语就会被人贴上一个犹太人的标签。

  但所有这些困难都没有阻止柴门霍夫为了世界语一生奔走宣传。一战结束后,世界语得到了一个很好的发展机会,因为共产主义运动开始了。

  20世纪初,年轻的列宁在欧洲接触到了世界语,他马上意识到了这种语言的价值,他说了一句话:“世界语就是全世界无产阶级的拉丁语。”对啊,共产主义的理念就是全世界无产阶级团结起来,世界语当然就是最好的团结工具。据说,在第二国际的某次大会上,列宁在宣读自己报告的时候就使用了世界语。

  就这样,世界语就和共产主义、布尔什维克运动结合在了一起。苏联的政治家和作家,包括斯大林、高尔基,都开始学习世界语。中国也一样,我们熟悉的左翼作家,像鲁迅、巴金都学习而且致力于推广世界语。世界语得到了第一次大规模的发展。

  但是在纳粹掌权之后,德国宣传部部长戈培尔就直接下了结论:“世界语就是犹太人和共产党的语言。”这句话就不仅是地图炮了,也是民族炮、意识形态炮。凡是说世界语的,不管你自己是不是,但外人就这么看你。

  1937年正好是柴门霍夫发明世界语的整整50年后。一种试图团结全世界的语言,在半个世纪的历程里,反而成为了各种人隔绝他人的工具。

  更让人唏嘘的是,几年之后二战爆发。柴门霍夫的三个子女因为是犹太人,全部死在纳粹手里。一位一心促进世界团结的理想主义者,不仅没有保护人类,连自己的子女都没能保护。

  那今天的世界语是什么情况?我们提到过,中国没有大学开展世界语专业了,但是世界语没有死。目前大概有几万人说世界语,多数是年轻人。他们来自不同的国家,主要在网络上交流。这是一个相当友爱温暖的小团体。

  比如说,每个世界语者都可以领到一本小册子,直译过来是“护照服务”,它有点像一份面向全世界的青年旅社系统手册。在2006年出版的小册子里,一共收录了92个国家的1320位世界语使用者的地址,就像一份联络图,告诉你到哪个国家的哪个城市,谁能管你吃,谁能管你住,甚至他们家里能不能抽烟都写得一清二楚。而要享受这套服务,只有一个条件,就是你得能说世界语。

  一位来自成都的世界语者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说了一句话,一语道破了今天世界语的现状:“世界语更像一个暗号,只要对上这个暗号,就是自己人。”

  世界语者是真的在共享暗号,比如他们聚会叫“鳄鱼下午茶”,因为世界语者自称是“鳄鱼”。每年12月,别人都过圣诞,但他们过“柴诞节”,就是世界语创始人柴门霍夫的生日,每年的12月15日。要是外人,你都听不懂他们这个封闭的小团体在说什么。所以其实世界语活得好好的。

  总结一下,如果你发明了一个试图团结所有人的工具,无论它是世界语还是互联网,假如它真的好用的话,你能期待的最好结果也就是团结了一部分人,排斥了另外一部分人。它确实给这个世界多修了几条路,但挖出来的土又给这个世界多打了几堵墙。这几乎是所有沟通工具的共同命运。

  这背后是人类社会最拧巴的一个逻辑:任何团结,都必须从区分里外、亲疏,甚至是敌我开始。排斥外界,不是我们团结之后的结果,而是我们为了达成内部团结必须付出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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