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戚公砖窑救汉王
霸王夺回了彭城以后,又一鼓作气,攻下周边几个城邑。魏豹、程黑见大势已去,各领军走了;司马欣、董翳及郑昌三人,都带着人马重新归降了霸王;单不见申阳一军。项王将丁复、纪信等杀败后领军继续追赶。追到灵璧濉水边,果然追上了败退的汉军,项王挥师掩杀过去,汉军兵卒见项王勇不可当,有的跪地请降,有的急着逃命,你推我搡,竟有上万汉军兵卒,被挤入了濉水之中,一时间造成濉水被阻,甚而缓流。
汉王见此,叹息说:“背水之战,唯有一拼,方有活路。”
申阳却说:“我还有人马数万,力战可退敌兵。”说罢,自率刚刚整顿起来的河南军,上前迎敌。汉王与诸将立马在后观战。
项王见是申阳,岂能罢休,便叱骂道:“寡人待你不薄,为何反叛?”申阳出马对项羽说:“你左迁诸侯,弑义帝,怎教人不反!”霸王怒怼:“那都是刘季老贼的花招,为会盟诸侯反楚寻找的借口而已,尔若幡然悔悟,寡人自不与你计较。如若执迷不悟,就吃寡人一戟!”申阳闻言,正不知所措之际,霸王已纵马举戟冲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申阳背后,一马奔出,挺刀冲向霸王;原来是申阳部下骁将廉宗。两马相交,只战得三个回合,只听霸王大喝一声,廉宗已被一戟挑落马下。
河南兵见了,无不胆寒!霸王驱动军马,往前冲杀,如猛虎下山,势无阻挡。河南兵各顾性命,往后溃逃。汉王见势不妙,夺路便走。汉兵大乱。西楚军人人奋勇,个个争先,万余铁骑在败军之中肆意冲突。汉兵着枪中箭者,不计其数,濉水岸边,尸横遍野。
楚军顷刻之间便将汉王与诸将团团围住。汉王退至濉水边,不禁仰天长叹:“我将命丧此地矣!”正凄惶时,只见天色突变,狂风大起,一时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西楚兵正好迎着大风,当下被吹得人马难以前行,战马惊惶万状,四下奔走。西楚军突然间遭此怪风,顿时大乱,阵形溃散。汉王望见楚军被狂风所阻,惊喜不已,道声:“老天助我!”急忙召唤身后十余骑,顺着风向,突围而去。项王见楚军皆被狂风所阻,目不能视,只得传令收兵。待大风稍住,霸王重将军马集结好,回来剿杀,再寻刘邦时,却早已不知去向。霸王很是气恼。项声道:“许是方才刮大风时,被他乘机溜走了。”霸王听了,气满胸膛。季布道:“刘季仓皇而逃,如何走得远?可连夜差人追赶,必能将其擒获。”
霸王道:“不知那贼往哪里逃去。”季布道:“多半是向北走了。”霸王便道:“若能活擒刘季,赏金百镒!”即令季布、丁固各带三千骑,往北追赶。自己则领军马回彭城了。
刘邦领数十骑向西北方向突围而去。一口气奔了数十里,见后面无追兵,且已至留县地界,方才停住马小憩。庆幸自己逃过一劫的刘邦,此时心中万分惦记家人,且寻思:既到此间,何不回沛县将妻儿老小带上共回关中,免得日后为项王所逮。主意既定,便领着随行人,径往沛县而去。
正行之间,忽闻前面喊声又起,只见楚军如风般卷来,当先一将,正是楚将季布。刘邦见势危急,只得上前道:“久闻季公乃侠义之人,何故苦苦相逼?”
季布回言道:“两军相争,各为其主,乃不得已为之!”言毕,即挥动大刀直取刘邦。刘邦正在危急,忽见夏侯婴领着骆甲、李必二将而来。季布见了,只得撇了刘邦,前往迎战夏侯婴等,刘邦则急忙再寻道逃遁。
季布挥刀左劈右砍,待将夏侯婴、骆甲、李必三将杀退,急回头寻找刘邦时,却已不见了人影。正寻之际,忽见道旁有一老翁,便急唤来询问。
老翁回道:“方见一队残兵,狼狈往丰沛方向疾走。为首之人,坐骑白马,华服高冠。”季布闻言大喜,料定必是刘邦,正待令军士前往追赶,项王也领军赶到。季布将老翁所言,告知项王,项王自是深信不疑,当下即对季布说:“刘季此番必往老家探寻家小,你可领军前往丰沛擒之。”季布得令,急领三千轻骑径往沛县而去。
然,季布却是上了老翁的当。原来,就在季布领军追至此地之前,汉王也是慌不择路地逃至此处,偶遇了老翁。老翁见面前从马上下来的这个人,虽然满身泥污,却锦袍玉带,穿戴华丽,且身后数位随从,皆是铜盔金甲着身的官军,忙问道:“何处官人,为甚到此?”汉王上前施礼,并具以实告。老翁惊道:“老汉慕大王之名久已,今日方得目睹尊颜,三生有幸。”赶紧招呼他们到一处废弃的砖窑中躲避。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这废砖窑似乎早被人当作了藏身之处,不仅外面做得很隐蔽,里面也填了许多干土,人坐在里面倒还舒适。汉王刚一屁股坐下,未等心定,便听见外面马蹄声隆隆作响,好似地动山摇,震得人心慌意乱。
过了一会儿,再无动静。老翁回来报平安说:“追兵已往丰沛而去。”汉王估摸着是季布所率追兵,被这老翁骗过,帮助自己又逃过一劫。便抬头望着老翁笑道:“幸亏老人家相救,救命之恩,自当涌泉相报。只是身上唯有这把宝剑,今赠予老人家,聊表谢忱!”说完便从腰间解下佩剑,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递给了老翁。
那老翁接过佩剑,却说:“此时天已发黑,汉王惊魂甫定,一定是饥寒交迫;众随从也不便在这荒村野地里过夜。如若不弃,便都随老朽去庄上,弄点吃的,再歇上一宿,不知可好?”汉王听言,连连称好。于是携随从一起跟着老翁向村中走去。
不一会儿,众人已听见有犬吠之声,从远处传来。那老翁便介绍道:“前面有一村落,寒舍便在这村中,老朽弄些吃的为大王接风洗尘,再歇上一宿便可安然无恙。”众人顺着那狗叫声,走了约莫半个更次,却见前面树林间透出几点灯火来。不一时,已走过了那片树林,后面果然是座村庄,模糊辨得有十几户人家在那里。老翁领着汉王等人,走进其中一户大开间,且尚亮着灯火的人家。老翁上去敲了门,便有两个仆人开门出来,手里举着灯烛,见门口站了许多人,主人身边站着一人,虽满身污秽,却锦袍玉带,穿戴华丽!不知是何人。老翁呵斥道:“此乃汉王,因偶然路过此地,光临戚府,今夜令吾府蓬荜生辉;令阖府上下人等三生有幸,目睹尊颜。还不赶紧请到屋里,弄几壶好酒,几样大菜,供汉王来吃。”
酒宴中,汉王知老翁姓戚,名仲,祖上居定陶县,因躲避战祸,逃在此地。靠种几亩薄田,虚度残生。汉王不由细究:“家有几个子女?”戚仲便说:“并未生子。膝下唯有一个女儿,小名懿儿,年方二八,人长得聪明伶俐,貌美如花,曾经跟人习过歌舞音律。不是老汉夸口,称得上色艺双绝;方圆百里,没一个不说她好的。”汉王闻言,兴趣盎然,说:“可否请她出来,让本王看上一眼?”戚仲道:“大王稍等,老汉这就去把她唤来。”
等了一会儿,见个美人儿羞答答到得面前,欠身道个万福。汉王在灯下抬头观瞧,只见这女子,长得十分美貌,好似仙女下凡。
汉王不禁连声说:“彩!”老汉便让小女陪汉王痛饮,直到三更方歇。
一夜过后,次日起来。汉王穿好衣服,出见戚仲。戚家小姐自去准备膳食,请汉王用了。戚仲道:“外面兵荒马乱的,不如在此多住上几日再走。”汉王道:“军中岂可一日无主?汉兵方遭大败,将士散落四方,如不尽早收聚,后果不堪。”戚仲似有不舍,两眼湿润,欲言又止。汉王看了,亦觉心酸,忙走上前拜别施礼,并安慰老翁道:“戚公救命之恩,寡人永世不忘,且容我先将局面收拾好,待有了立足之地,便叫人来接尔父女俩。”
戚仲见挽留不住,只好作罢。
在此时,靳歙、周苛、单父圣带人来寻汉王,汉王赶紧开门出来,大叫:“寡人在此!”三个一见,欢喜不已,都下马来拜。
汉王笑指身后戚仲道:“多亏了这位戚公,为人仗义,不仅容寡人过了一夜,还用好酒好菜招待我。”靳歙、周苛、单父圣听了,都上前拜谢。
刘邦拜别了戚公后,尽取小道往丰邑而去。待行至丰邑时,却遇一辆车马疾驰而来。原来,部将夏侯婴于濉水与刘邦失散后,担心刘邦家小为项王所掠,故赶来打探营救。
刘邦复见夏侯婴,不由喜出望外,心中竟有死里逃生之感。
待行至中阳里家门时,却见门扉大开,院子里冰冷彻静,家中狼藉一片,全家老小踪影皆无。刘邦当即捶胸顿足,大哭道:“必是遭了毒手。”周苛劝道:“大王切莫乱想。许是躲在了某个地方,也未可知。眼下最要紧的是快些赶到夏邑,重将人马收拾起来。”汉王听了,只得止住悲伤,出庄上马,离了丰邑城,往西而走。汉王心中怏怏不乐,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先回洛阳,再作打算。
一路上,夏侯婴扬鞭驾车,悲痛欲绝的刘邦在车里闭目养神。
出门不到十里时,忽闻道旁有小儿哭声。刘邦耳尖,似是耳熟,急命夏侯婴下车找寻。
正是六岁公子刘盈和八岁女儿阿元,由家人任敖带着,正掩藏于道旁草丛之间。刘邦随即带上两个孩子和任敖上路。途中,任敖向刘邦哭诉道:项王引军进城以后,派兵前来缉捕刘家老小,审食其、任敖二人带着刘家老小出逃,途中不幸被楚军冲散,审食其带着太公、刘夫人不知去向,任敖则带着刘元、刘盈姐弟二人逃至于此。当初,刘邦与项羽作战,项羽为拉拢南阳穰侯王陵,置王陵之母于营中,礼遇有加。但王陵之母最终仍伏剑自杀,以死坚定儿子事汉之决心。审食其探得一点消息,就护着刘太公与吕雉逃至山中去匿避,后闻刘邦率军轻取彭城,审食其打听后,就带着刘家老小前往彭城。不承想,行至半道却撞着汉军兵败,漫山遍野皆是追来的楚军,虽然没有被楚军认出来,但却被乱军冲散。不得已,审食其、任敖二人只得兵分两路,审食其保着太公、吕雉逃命;任敖则领着汉王的儿女逃亡,慌不择路间,隐身于荒草丛中,不承想,与汉王不期而遇。
当下,刘邦见一双儿女无恙,心中又忧又喜,遂让夏侯婴将一双儿女载于车乘之中,又将白马交给任敖乘骑,自己也复入车乘中就座,将儿子抱于膝上。其时,任敖叙述完前事,即向刘邦献计:“闻得大王妻兄吕泽率兵马屯于离此不远的夏邑,不如且往投之。”刘邦从之,急令夏侯婴抄小路径往夏邑驰去。
正行之间,陡见后面杀声又起,尘土飞扬。夏侯婴大急,只得狠命舞动长鞭,打马疾驰。无奈那几驾骖乘,紧行了整整一天,早已筋疲力尽,无论怎样抽打,却是越走越慢。
眼见得后面追兵越来越近,刘邦早已吓得汗流浃背,又望见车中一双儿女,当下便暗自寻思:车重难行,我早晚必被楚兵所擒!情急之中,刘邦猛地将一双儿女推下车去。夏侯婴见此,急忙勒住銮驾,将二人救起,抱入车中,继续赶路。行不数里,后面楚军渐渐赶上。刘邦心急如焚,汗如雨下,又将儿女推下马车。
夏侯婴恰好又见,心下一惊,急回过马来,左提右挚,救回二人,再置车中。刘邦怒骂夏侯婴道:“寡人将死,怎顾得了子女?”
夏侯婴也厉声道:“此为大王亲生骨肉,如何忍弃?”
行了数里,刘邦见脱身不得,既急又火,便骂道:“匹夫误我!”用剑背直抽夏侯婴。夏侯婴却身护两个孩子,策马前行。
正当刘邦与夏侯婴两人争执不下时,后面追兵驰到跟前。
楚军将车马团团围住,为首一将是楚将丁公。丁公乃薛县人氏,季布的舅公,同季布都是项王手下的战将。刘邦见楚军追至,惊得头盔马鞭等皆坠之于地,料已脱身不得,只得,向着丁公施礼,道:“在下素知丁公为当世豪杰,早有相惜之意。今刘某受困于此,若得将军网开一面,在下将永记丁公大恩大德!”
原来,丁公虽在楚营,早与刘邦相识,且颇为相知。当下,丁公闻得刘邦此言,也就默不作声,让开一条道,目送夏侯婴载着刘邦及一双儿女纵马驾车而去。
刘邦此番侥幸逃得性命,当然是快马加鞭驱车疾奔,取道径往夏邑而去。夏邑守将吕泽、吕释之兄弟俩闻汉王脱险归来,都松了口气,欢欢喜喜来到城外迎接。当下,迎入城中相见,吕泽又率部将郭蒙等拜伏问安。汉王说起两日来兵败之惨状,不由放声大哭。众人都上前相劝,吕泽道:“此次虽损折了许多人马,却喜尚未伤及根本。陛下可收拾军马,守住三川恢复元气,再与项羽争夺天下。”见汉王长吁短叹,吕泽又道:“军师所说之言,陛下难道也不相信?”汉王猛抬头,拉住吕泽手便道:“你待怎讲?”吕泽道:“军师已先陛下一步,到了夏邑。他本体弱,受不得如此折磨,病又犯了,现正躺在衙院内睡呢。”汉王一听,顿时转悲为喜,道:“子房在此,寡人不复忧矣!”说罢,心中稍安。此后数日,逃散在各处的汉家兵将,闻汉王已到夏邑,纷纷投奔而来。只几天时间,汉王身边又会集起三四万人马。汉王见陈平、王陵、卢绾、陆贾、灌婴、靳歙、柴武、薛欧、奚娟、纪信等文臣武将一个不缺,连叔孙通和他那些徒儿也都跟随来了,自是欢喜。唯见太公及妻子吕雉仍无消息,却是令人忐忑不安。
当下,汉王一面命将士安歇,一面遣人寻找太公及妻子吕雉。
翌日,即有探军来报:太公及吕雉由审食其保着,扮作难民逃难,途中正遇楚军,被其捉拿,解往彭城去了。刘邦闻报,心中焦急,但一时却又无计可施。到了晚上,吕泽兄弟置酒,为汉王压惊。
张良听说后便由人搀着来见汉王。汉王见了,赶紧起身扶张良坐好,询问他病情。张良道:“只是着了点凉,并无大碍。将养两日,便可好转。”汉王听他这话,也就放下心来。酒饮三盏,汉王轻声叹了口气,望张良道:“彭城一战,方知西楚之强。而今,诸侯遭遇挫折,盟友分崩离析,想胜项羽,何其难也。”
张良道:“诸侯虽无指望,四海之内,尚有英雄人物含而未发。陛下何不以利诱之,为我所用?”汉王沉思片刻,道:“寡人愿捐出关东之地,以作封赏。不知谁人能够与我共讨强敌?”
张良微微一笑,对汉王道:“九江王英布,乃楚之枭将。自封王之后,便与项王有隙,近来常作观望之态。魏相彭越,勇猛无比,是为天下英雄。前受田荣将印,大闹魏、梁,可谓项王劲敌。此二人一举一动,势必影响关东局势。陛下可许以重诺,尽快使其听命于我。汉军之中,战将多多,然能独当一面者,唯韩信一人。
故而当授其兵符,托其大事。陛下既欲捐地赏功,何不赏与这三人?张良放话于此,只要他三个肯出力效命,则定能破楚!”汉王听了,连连点头,道:“此言甚善!待寡人安定下来,便依计施行。”当夜无话。
话说霸王以三万精骑大败汉军,夺回彭城,却无力再攻打砀郡。便先将军马屯扎在城外,差人急去城阳请范增过来商议。正卸甲休息,项声来报,说捉到了刘太公和吕氏。霸王一听,便问项声道:“如何将其拿到?”项声答道:“二人由家臣审食其护着,走小路去投奔汉王,正巧撞在臣手里了,被我顺势拿来。”
霸王心里寻思道:刘季这厮,屡屡和我作对。然他的父亲、老婆却是不好处理,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那刘太公是面慈心善之人,与刘季的狡诈心狠无干。且刘季仓皇而逃,至今生死不明。我不如暂将他质在军中,到时或有一用。
想到此,便叫项声在城里寻一处宅院,把他们安顿下来。自己便回至中军后帐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