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航之后的头几个小时，大家在讨论刚刚获知的新情况。如果说他们现在还弄不清全部事实真相的话，那么他们至少可以进行更加深入的探讨了。

　　他们此时此刻到底掌握了些什么情况？情况确凿吗？“多布里纳”号从古尔比岛出发，也就是从西经一度出发，一直航行到东经十三度时，才被那个新的海岸拦住。也就是说，共航行了十五度的航程。再加上那个让它穿过的不知名大陆的海峡，大约是三度半的经度，还要加上直布罗陀海峡与另一端之间的距离，差不多是四度，最后，再加上将直布罗陀海峡与古尔比岛隔开的那段距离，即七度，那么总共是二十九度。

　　因此，“多布里纳”号从古尔比岛出发，且明显地沿着同一个纬度航行之后，返回它的出发地点，换句话说，也就是在绕了整整一圈之后，差不多航行了二十九个经度。

　　如此算来，一个经度是八十千米的话，那么他们总共航行了两千三百二十千米。

　　既然在科孚岛和爱奥尼亚群岛那个位置，这些航行者们发现了直布罗陀海峡，那就是说，之前地球上拥有的三百三十一度的地区，已全都消失殆尽了。在灾难发生之前，要想从马耳他到直布罗陀往东航行，那就必须得穿过地中海东部、苏伊士运河、红海、印度洋、松德群岛[42]、太平洋、大西洋。如今用不着航行这么远的航程了，有一个六十法里的新海峡足以让双桅纵帆式帆船从直布罗陀出发，走八十千米就完成上述那段航程了。

　　这是普罗科普二副计算出来的结果，即使考虑到可能出现的误差，这一结果也比较接近实际，可作为全部推论的基础。

　　“因此，”塞尔瓦达克上尉说道，“从‘多布里纳’号没有改变航向便又回到它的出发地点来看，必须做出如下结论：这个椭圆形地球的周长就只有两千三百二十千米了。”

　　“没错，”普罗科普二副说，“这将使得它的直径减少到只有七百四十千米，是它在灾难发生之前的大约十七分之一，因为它在这之前是一万二千七百九十二千米。毫无疑问，我们刚刚绕了地球残存部分的一圈。”

　　“这就可以解释此前我们所观察到的奇特现象中的好几种怪现象了，”蒂马塞夫伯爵说道，“因此，在这个缩小了的地球上，地心引力变得非常之小，我甚至弄明白了，地球的自转加快了，以致白昼与黑夜加在一起只有十二小时。至于它围绕太阳转动的新轨道嘛……”

　　蒂马塞夫伯爵说到这儿便停了下来，因为他还不知道该如何用他的新理论来解释这一现象。

　　“怎么了，伯爵大人？”塞尔瓦达克上尉问道，“那个新的轨道？”

　　“你对此有何看法呀，普罗科普？”伯爵转向他的二副问道。

　　“伯爵，”普罗科普回答道，“对轨道变化的问题没有两种解释，只有一种解释，而且是唯一的一种！”

　　“那你说是哪种呀？”塞尔瓦达克上尉急不可待地问道，好像他已经预感到二副要如何回答他似的。

　　“那就是要承认，”普罗科普接着说道，“地球的一部分离开了地球，同时还带走了一部分大气，并且不再与地球在同一轨道上运行了。”

　　这个解释听起来相当合理，蒂马塞夫伯爵、塞尔瓦达克上尉和普罗科普二副沉默了片刻。他们确实震惊不已，对这个新情况的无法估计的结果思索良久。如果地球的一个巨大无比的部分与之脱离的话，那么它到底去了哪儿呢？它现在所运行的圆形轨道的离心率有多大？它被太阳吸走的距离是多少？它围绕其引力中心运转一周的时间是多长？它会像彗星一样离太阳几亿千米越过太空吗？或者它很快便会朝着热源和光源返转回来？还有，它的轨道与黄道的轨道是叠合的，那么我们能否猜想它有希望在某一天重返它骤然脱离的地球？

　　塞尔瓦达克上尉第一个情不自禁地打破了沉默，大声说道：

　　“啊，不会的，绝对不会！普罗科普二副，您的解释说明白了很多问题，但是您的这个解释难以让人信服！”

　　“那为什么，上尉？”二副追问道，“我觉得恰恰相反，我的解释能拨开云雾，弄清一切。”

　　“其实不然，至少您有一个假设是说不通的。”

　　“是哪一个假设？”普罗科普问。

　　“喏，”塞尔瓦达克上尉接着说道，“我们得弄清楚。您坚持认为，地球的一部分现在已经变成带走我们的新的小行星了，它包括从地中海流域的直布罗陀直到马耳他岛，它正在穿越太阳系，是不是？”

　　“我正是坚持这种看法的。”

　　“那么，好吧，二副，请您解释一下现在围着那片大海的奇异的大陆是如何隆起的？它海岸的特殊结构又是怎样的？如果我们是在地球的一部分上被卷走的，那么这一部分的地球肯定应该保持它从前的花岗岩或石灰岩的结构，可是，在它的表面上，呈现的却是我们尚未搞清楚的金属结构。”

　　塞尔瓦达克上尉这一严肃的反驳，击中了二副理论的要害。的确，我们可以严肃认真地思考一下，地球的一部分与之脱离而去，并带走了一部分大气和一部分地中海的海水。我们甚至可以认定，它的公转和自转与地球的公转和自转不再一致了。但是，为什么围绕地中海南部、西部和东部的那片肥沃的土地却变成了陡峭的悬崖，没有植物生长，而且其性质也无人知晓？

　　普罗科普二副一时被问得张口结舌，无法回答上尉的质疑，于是只好说，这些问题将来总会弄个水落石出的。不管怎么样，反正他仍然认为他的解释已能说明不少难以理解的现象，因此不应该轻易否定。至于其本源，他尚未弄明白。我们能否认为是因为地心引力的过度膨胀而导致将地球的这一部分分离开了，然后抛向天空中去，这可说不准。在这个如此复杂的问题中，还有很多谜团尚无法解开。

　　“不管怎么说，”塞尔瓦达克上尉总结说，“只要法国同我们一起转的话，那还管它是什么新星球在围绕太阳转呀！”

　　“法国……还有俄国！”蒂马塞夫伯爵补充说道。

　　“对，还有俄国！”参谋官急切地回应了伯爵的这一说法。

　　可是，如果真的是地球的一小部分在沿着新的轨道运行，而这个一小部分的形状又呈扁圆形的话，那它的体积就不会太大，那么，我们是不是应该担心法国的一部分以及俄罗斯帝国最大的那部分仍留在地球上。美国也是如此。再者，六个星期以来，直布罗陀和联合王国的联系中断，这似乎清楚地表明，无论是陆上，还是海上，邮政或电报都完全中断了。的确，如果古尔比岛像人们所认为的那样——也就是说它的白昼与黑夜的长短是完全相同的——位于小行星的赤道上，那么，小行星的南北两极就应该是远离该岛，其距离相距呈等同的半弧形，即“多布里纳”号所航行的路线，也就是说，大约一千一百六十千米，即从古尔比岛到小行星的南极和北极均为五百八十千米。因此，当这些点标在地图上的话，那就很清楚，其北极不会超过普罗旺斯的边界，而其南极则在北纬二十九度处。

　　现在，普罗科普二副还有没有理由坚持这个新的推断呢？一块岩石真的是从地球上分离出来的？这么说是不对的。这个问题的答案属于未来，不过话又说回来，也许应该承认，如果说普罗科普二副尚未发现全部真相，但是他已经向真相迈进一大步了。

　　“多布里纳”号在驶过直布罗陀海域的狭长海峡之后，又见到了晴朗的天气。顺风顺水，再加上机器运转良好，很快便向北方驶去。

　　我们说的是北面不是东，因为西班牙海岸已经完全无影无踪了，至少在之前的直布罗陀和阿利坎特[43]之间就是如此。无论马拉加和阿尔梅里亚，还是加塔海峡和帕洛斯海峡，抑或卡塔赫纳，所占据的位置只是地理坐标所标示给它们的位置。西班牙半岛的全部地区都被海水淹没了，而双桅纵帆式帆船得一直驶向塞维利亚所在的纬度，但他们见到的并非安达卢西亚海岸，而是一座悬崖峭壁，与它曾抵达的马耳他后面的那座悬崖一模一样。

　　从这个地方开始，大海深深地嵌入那块新大陆，形成一个尖角，而马德里当初大概就占据着那大陆的最高处。然后，海岸复向南延伸，也前来吞没往日的海湾，并凶狠地吞噬了巴利阿里群岛。

　　当这些探测者稍稍偏离航道，来寻找那无数的大岛屿时，他们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

　　时值2月21日，上午八点时分，双桅纵帆式帆船的前甲板上有一名水手突然大声叫起来：

　　“海上有一只瓶子！”

　　一只瓶子里可能装有一份宝贵的文件，也许会同现在发生的新情况相关。

　　听见水手的喊叫声，蒂马塞夫伯爵、赫克托尔·塞尔瓦达克、二副普罗科普全都向船首甲板上的小伙子跑过去。双桅纵帆式帆船也向着那个瓶子驶去。随即，那只瓶子被捞了上来。

　　事实上，那并不是一只瓶子，而是一只皮套，类似于放置中等望远镜的皮套。皮套盖的开启处涂满了蜡，如果这个皮套在水中泡的时间不长，海水是渗不进皮套里面去的。

　　普罗科普二副当着蒂马塞夫伯爵和参谋官的面仔细地检查了皮套。上面没有任何商标，封口处的蜡封很严实，海水渗不进去，而封印上有一些印记，上面写着两个大写的字母：

　　得知海上发现了一只瓶子，大家纷纷聚集到船首。

　　P. R.

　　二副弄碎封蜡，把皮套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张尚未被海水浸湿的纸，是一张普通的格子纸，从记事本上撕下来的，上面写着几个字，并带有问号和惊叹号，字迹歪歪扭扭，不成正形：

　　加利亚？

　　Ab Sole[44]，2月15日，距离五千九百万法里！

　　1月-2月，航行路程：八千二百万法里。

　　Va bene！All right！Parfait！！！[45]

　　“这都是什么意思？”蒂马塞夫伯爵翻过来倒过去地看了一遍问道。

　　“我一点儿也看不懂，”塞尔瓦达克上尉回应道，“不过，有一点是肯定无疑的：写这个字条的人，不管他是谁，反正他在2月15日那天仍然活着，因为字条上写明了这个日期。”

　　“显然如此！”蒂马塞夫伯爵答道。

　　这张字条上没有署名，也看不出源自何处。上面写的是一些拉丁文、意大利文、英文和法文字，大部分的字是用法文写的。

　　“这不像是故意胡写的，”塞尔瓦达克上尉说，“很显然，这张字条与我们遭遇灾难后地球上的新情况有关。装着字条的那个皮套是乘船航行的某个观察者的……”

　　“不，上尉，”普罗科普二副反驳道，“因为这个观察者本应该将这张字条放进一只瓶子里，那要比放在皮套里更加保险，不易被浸坏。我倒是觉得是某位学者孤独地待在未被吞噬的海岸的某一处，想把他所观察到的情况传达出去，也许是因为找不到瓶子，不得已随手拿起皮套，将字条装了进去。”

　　“这倒不要紧！”蒂马塞夫伯爵说，“此时此刻，当务之急是首先弄明白这个奇怪的字条上写的是什么意思，而不必去猜测写字条的人是谁。所以咱们先从上到下一步一步地来。首先，‘加利亚’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任何大大小小的行星有哪一颗是叫这个名称的。”塞尔瓦达克上尉回答道。

　　“上尉，”普罗科普二副接口说道，“咱们先别忙着分析内容，让我先向您提一个问题。”

　　“您说，二副。”

　　“您难道不觉得这张字条似乎在证实最后的那个假设吗？按照那个假设，地球有一小块可能已经被抛到太空去了？”

　　“是的……也许是……”塞尔瓦达克上尉说，“尽管有关那颗小行星的问题有所异议，但是，它毕竟始终存在着。”

　　“这么说的话，”蒂马塞夫伯爵补充说道，“那就是那位学者可能将这颗星球命名为‘加利亚’。”

　　“他可能是一位法国学者？”普罗科普二副问道。

　　“有这种可能，”塞尔瓦达克上尉回答道，“你们看，字条上一共十八个字，其中十一个法文字，三个拉丁文字，两个意大利文字和两个英文字。这也可能表明那位学者是偶然间看到那张字条的，所以就将字条用各种文字写出来，以便增加别人看明白的概率。”

　　“咱们假定‘加利亚’是在太空运行的一颗新行星，”蒂马塞夫伯爵说，“那咱们就继续解读它。‘Ab sole，2月15日，距离五千九百万法里。’”

　　“那肯定是在那一天它与太阳之间的距离，”普罗科普二副回答道，“它当时已经进入火星的轨道了。”

　　“嗯，”蒂马塞夫伯爵说道，“我们对字条上第一条的分析是完全正确的。”

　　“对！”普罗科普二副说。

　　“1至2月所走的路程是八千二百万法里。”蒂马塞夫伯爵边看边说道。

　　“很显然，那是指‘加利亚’在新的轨道上运行的路程。”赫克托尔·塞尔瓦达克上尉说道。

　　“对的，”普罗科普二副补充道，“根据开普勒[46]定律，‘加利亚’的速度，或者说，在相同的时间内，它所运行的路程在逐渐缩短。而我们感到气温最高的那一天正是1月15日。因此，很有可能那一天‘加利亚’就在近日点上，也就是说，它与太阳的距离是最近的，而它运行的速度是地球的一倍，地球的速度只有每小时两万八千八百法里。”

　　“完全正确，”塞尔瓦达克上尉说道，“但是，这并未告诉我们‘加利亚’的远日点的距离是多少，也没有让我们对未来抱有希望或者心生担忧。”

　　“不，上尉，”普罗科普二副说，“如果我们在‘加利亚’运行轨道的各个点上，好好地观测的话，我们就肯定能够通过万有引力定律确定它的参数……”

　　“因此，也就能弄清它在太阳系中所运行的轨道了。”塞尔瓦达克上尉说。

　　“确实如此，”蒂马塞夫伯爵说道，“如果‘加利亚’是一颗小行星，那它就像所有的运动物体一样，受到力学定律的制约，而太阳像制约所有星球的运行一样，也会制约它的运行。它一旦与地球分离，立刻便会被太阳的无形引力所控制，那么它就将永远不变地在这条轨道上运行下去了。”

　　“除非有某个干扰的星球稍后过来改变它的运行轨道，”普罗科普二副说道，“啊！‘加利亚’只不过是一个小的运动物体，与太阳系的其他运动物体比较起来，它真的是太小太小了，而且其他行星都可能对它产生一种它无法抗拒的影响。”

　　“可以肯定，”塞尔瓦达克上尉补充道，“‘加利亚’在运行中，有可能被干扰而改变其轨道。不过，先生们，你们应该知道，我们这么推论，仿佛我们已经成为‘加利亚’人了。嗨！有谁能告诉我们，字条上所说的那个‘加利亚’就是新近发现的第一百七十颗小行星呢？”

　　“不对，不会的，”普罗科普二副回答道，“的确，天文望远镜的观察范围极小，介乎火星轨道和木星轨道之间。因此，它们从未像‘加利亚’那样离近日点那么近。这一点确定无疑，因为字条上的说法与我们的假设是一致的。”

　　“遗憾的是，”蒂马塞夫伯爵说，“我们没什么仪器设备供我们观测，所以无法测定我们的这颗小行星的参数。”

　　“那可说不定，”塞尔瓦达克上尉回答道，“我们迟早会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的！”

　　“至于字条上最后的那几个字，‘Va bene！All right！Parfait！！！’并没什么含义……”蒂马塞夫伯爵说。

　　“如果写这张字条的人对新出现的这些怪象像中了魔似的，觉得在不可能的世界中什么好事都会有的话，那也未必是不可能的。”塞尔瓦达克上尉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