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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杀机四伏 罗学蓬 3401 2024-10-22 02:56

  

  激战之后的龙江城令所有幸存下来的人触目惊心,到处是百孔千疮尸横遍地。尤其是市中心花园广场一带,血水横流,尸积如山,单是处置敌我双方的尸体,便是一个庞大的工程,而且不少尸体是敌我双方扭抱在一起同归于尽的,在零下二三十度的低温里叠压在一起的时间过长,已经紧紧地冻在了一起,用剌刀木棍也不容易撬开。满街都是收尸的人与车,龙江公园成了牺牲的民主联军与戴红袖箍的民兵的临时停尸场,已经冻得梆硬的烈士遗体一车车被运到了这里,登记后即用白布缠裹,坠楼自尽的周吉平与几十名牺牲的各级指挥员得已装殓入棺,棺材自然远远不够,其余的遗体则只能整齐地排列在空地上等待集体入葬。下午三点来钟城里大街小巷的尸体差不多清理完毕时,送到公园的烈士遗体已经超过了三千具。

  处理暴动分子的尸体则容易得多,一串串的大卡车把尸体拉到早已封冻的鸭绿江边,掀在河堤下,无数的犁爬子则把尸体转运到冰面上,从凿开的无数个冰窟里“噗通噗通”往下倒。

  对于敌对势力的暴力反抗,执政者也还以同样暴烈的手段予以处置——从古自今,这已成为天经地义沿袭不变的惯例。

  处决行动也在一刻不停地进行着。大大小小的暴动头目和死硬分子一队队地被武装人员押往鸭绿江边,一阵又一阵的枪声恰似过年的爆竹般接连不断的脆响。犁爬子在冰面上穿梭往返,忙个不停。

  第二年,鸭绿江里的鱼又肥又大,据食者说,肉质也特别地细嫩。但是,龙江的老百姓普遍不敢吃。大家都说,那是江中的鱼儿是吃了太多的人肉才长那么大那么肥的。

  漆黑的夜里,龙江机场跑道两侧的指示灯闪烁不停。一架从符拉迪沃斯托克飞来的小型运输机降落在龙江机场。赓即,一辆吉普车迎了上去,几名民主联军战士将头上笼着黑布罩,只露出两只蓝幽幽眼睛的克什科夫推下车来,交给从飞机上下来的苏联红军军官……片刻工夫后,飞机再次腾空而起,向着东北方向飞去。

  午夜时分,巩麟带着黎枫平和一队抬着棺材,提着食盒的警备战士来到了市大监。巩麟亲手将酒菜一样样摆上桌子,叫看守长把戴着重镣手铐的徐汉骧从死牢里提了出来。黎枫平先让徐汉骧看过停在院坝上的棺材,然后再带他进屋与巩麟相见。

  端坐上方的巩麟吩咐看守长给徐汉骧下了手铐,然后客气地请徐汉骧在他对面坐下。

  巩麟将一个斟满酒的杯子双手端起,目视着徐汉骧,感慨万端地说道:“老徐大哥,你领导的国民党人曾经救过我和我领导的龙江共产党几十个同志的生命,可是,今天我们却是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方式见面,我既没有想到,更非我之所愿。此时此刻,作为胜利者的我只能说,如果我面对的不是你徐汉骧,而是另一位国民党人,我的心情会好受得多。”

  徐汉骧也同样用双手把酒杯接过去,迎对着巩麟的目光双眉一抖,挂上一丝笑容,言道:“巩麟小弟到底还算是性情中人,可惜胜利的不是我而是你,假如我俩今天换一个位置坐坐,我想大哥我也会用如此手段为小弟送行的。我以三万余人对贵军一万余人,本以为龙江唾手可得,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徐汉骧一生办事谨慎,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栽水野这样一个日本人手里。古人云,一失足成千古恨,对于今天这样的结果,我是咎由自取,也就无话可说,只能以死向党国和委员长谢罪了。”言毕将酒一饮而尽。

  坐在两人之间的黎枫平此刻才注意到,身为死囚的徐汉骧确非寻常之辈,明知死之将至,依然神情淡定,双目炯炯有神。而且此人居然是个少见的美男子,面部线条流畅圆润。“面如银盆,目如朗星”,是评书里形容美男子的惯用词语。黎枫平觉得把这个惯用词语套在徐汉骧身上,“银盆”略有些过誉,而“朗星”却很是贴切的。

  巩麟敬上第二杯酒,言道:“人说人生难得一知己,此生我与徐大哥昔日共抗日满,同蹲大狱,生死患难,也算是天赐一段缘份。国民党有了徐大哥这样果敢坚贞的人中精华,也算让我知道天下乌鸦并非一般黑,而且还懂得了一个道理,一个政党和政权走向腐朽没落,根本的原因是它选择的政治路线背离了人民的愿望和利益,而不能否认这个政党和政权里也有着如徐大哥一样的精英雄杰。”

  徐汉骧双手接过酒杯,缓缓言道:“义士之风,感人肺腑,小弟今日所为,也让我徐汉骧对你们共产党不能不刮目相看。可遗憾的是,愚兄与小弟,都属于为政见而不异肝脑涂地之辈,所以横刀拍马,沙场撕杀,乃至于你死你活,也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不过,小弟也算是个眼慧才俊之辈,不至于一叶障目,自我陶醉吧?你想想,杜聿明将军正统帅千军万马向东北杀来,沈阳、长春、锦州、四平均已在我中央军控制之中,就算共产党一时占得了小小龙江,那还有整个东北,还有浩浩大中国,岂是呆在延安窑洞里坐井观天的毛泽东能拿过去的?不是我轻看你们,要不了多久,恐怕你巩氏兄弟,也会落得我今日之结果,与我同在泉台相会。断头之际,我倒有一句逆耳忠言,尚不知小弟愿听不愿听?”

  巩麟道:“大哥但讲无妨。”

  徐汉骧道:“你和你哥哥巩麒要能认清大势抓住时机,高举义旗反戈一击,于己于国,亦足堪为流芳百世之大英雄、大豪杰矣!”

  “果真如此,大哥将如何安置我巩氏兄弟?”

  “如果你兄弟二人果真有如此惊天动地之壮举,徐汉骧岂有资格安置你们?要对你兄弟委以重任的,必定是杜长官和蒋委员长了。”

  巩麟向着徐汉骧点了点头,说道:“蒙承徐大哥如此器重,只不过,万人之上,富贵荣华,皆非巩麟此生所愿,巩麟自幼生活在大户人家,虽不敢说锦衣玉食,但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倘若为权力财帛计,我又何需背叛自己的剥削家庭而成为一名共产党人?巩麟此生既为共产党人,自以党之所愿为巩麟之所愿,而共产党与国民党根本之不同,则是前者为建立一个充满民主与自由的新中国前赴后继,百折不挠,且看贵党呢?蒋介石自‘四一二’登上国民党党魁以来,满门心思想的就是扩军抓权,大搞专制与独裁,政治黑暗,权官腐败,置广大人民生存疾苦而不顾,这样的政府,这样的政党,大哥你想想,我能为它去卖命吗?”

  徐汉骧刚刚燃起的一线希望顿时湮灭,不由悲叹道:“小弟侃侃而谈,情绪激昂,实为共党赤子……唉,只可惜如此英才,却不能为我党国所用!大哥只好先走一步,去那奈何桥头,置酒等候小弟的到来了。”

  巩麟敬上第三杯酒,说道:“那就请大哥饮下这第三杯送行酒,先去泉台等候吧。”

  徐汉骧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随后起身说道:“大哥先走一步,愿小弟珍重。”

  两名警备战士进屋将徐汉骧带到坝子上,没想徐汉骧竟然自己跨进棺中,仰面朝天躺下,鼓眼喝道:“行了,动手吧。”

  两名战士面面相觑,手抖得无法举枪。

  黎枫平掏出枪来,大步上前,紧跟着便是一声枪响。

  巩麟从市大监出来,颇有些怅然。

  大暴动使巩麒的计划往后推迟了一天,八日,龙江剧场隆重召开大会,成立龙江市人民政府,由巩麟出任新政府首任市长。

  水野正光因在平暴行动中立下的殊勋,将功抵罪,不予追究。军管会为他安排了一套相当不错的房子,并根据他个人的意愿,让曾经在大学里学过建筑专业的他,出面组建一个城市建设工作部,为重建已遭到严重破坏的龙江城出力。

  大年十五,龙江百姓张灯结彩,欢庆人民政府成立后的第一个元宵佳节。黎枫平与百合子也在这一天晚上喜结良缘,地点在军管会二楼大会议室,主婚人是军管会主任巩麒。巩麟、金火春、禹绍和、邝瑞、天贺朝一,龙江城所有的党政军头面人物几乎全部到齐。婚礼是按照中国人的习俗办理的,但也稍有改良,比方说身着军装胸戴红花的新郎新娘晋拜高堂时,便没有三叩首,而改为了向正襟危坐的水野正光和慧仁三鞠躬。

  对水野队长忠心耿耿的岗山没有像小原等人一样参加八路军,而是弃甲归田,和英起佳子老老实实地在香丸大道上开堂坐店,当起了顺民百姓,把“五花肉坊”的生意做得来红红火火。一年后岗山双喜临门,不仅出任了由他的老长官水野正光挂帅的“龙江市日侨事务委员会”委员,还当上了年轻的父亲,英起佳子给他,生了一个八斤四两重的大胖小子。

  稿成于江津斑竹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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