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观鳌山火烧五凤楼 迎驾迟天威覆东宫
永乐开元之初,朱棣就开始着手迁都。
表面看上去朱棣耐着性子,不厌其烦地征询和听取臣工们的意见,其实呢?他才没把这帮腐臣的意见当回事。
早在永乐四年开始,迁都的前期准备工作便已不宣而动。金陵应天府与苏杭二府,五万富户陆续启程北迁,从山西、陕西、四川,以及江南各省征集的数十万农民拖儿带崽、提箱背篓组成的迁徙大军也浩浩****涌向北方。全国最精良的各种建筑材料和能工巧匠,也在向北京集中。苏州余窑村63家窑户烧制的被誉为“金砖”的大方砖、四川沭川原始森林中的金丝楠木、以及各种北方没有的最好的建筑材料,也都源源不断地运往北京。
最先动工建造的是紫禁城,紫禁城并非完全新建,而是以金陵紫禁城为蓝本,在原本就十分庞大的燕王府基础上改造扩充开来。
营建紫禁城的最高决策会议通常主持人是永乐皇帝,三大尚书齐聚一堂:吏部蹇义、户部夏原吉、工部宋礼。宋礼带着各种建筑行当的掌墨师,用大半年时间到全国各地去挑选定制建筑材料,已经被永乐皇帝赐名为“御窑村”的苏州余窑村63家大窑自不待言,甚至不顾危险,深入到了虎豹横行、蚂蟥遍布的沐川莽莽****的原始森林之中。
宋礼向朱棣和蹇义、夏原吉讲述了他亲眼目睹金丝楠木是如何被伐倒,被运到北京工地上的。那是极其危险的活儿,单是金丝楠木,自古便有“千人进山五百还”之说。要从两千多里外的四川沐川原始森林中把它运到北京城,这个过程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首先要在深山里顺着山势地形,挖一条彼此相连,长且蜿蜒的溜槽,然后,要砍伐一根巨木,需要几个壮丁数天时间的通力合作,巨树倒地后,剔除枝桠又得花上两三天,然后更多的壮丁拿着撬棒,同心协力地喊着号子,把巨木撬进溜槽。当圆滚滚的长长巨木在溜槽里由高处往低处溜动,速度越来越快,然后从悬崖顶上訇然射出,跌落到深不见底的河水中时,巨木砸断了峭壁上的密密树林,天地间便会发出地动山摇般的巨响。
接下来,在河里将几十上百根巨木扎成筏子,顺着水流湍急,波浪翻滚的金砂江向东漂流而下。一路上过重庆,入夔门,穿三峡,不知要过多少险滩,经历多少危难。倘若遇上发大水,筏子被礁石山壁撞散,筏工或死或伤已成家常便饭。就算一路平安过了三峡,离那北京也还远着呢。筏子放拢镇江、扬州,进入大运河,扭头向北,再用成群结队的纤夫,喊着号子拉到北京。一个用金丝楠木扎就的筏子从砍伐地沭川运抵北京,就算是不出意外,通常也需花四年时间。
单是宋礼为北京新宫准备建材,就用了十年。
在此期间,朱棣住在北京行在的时间,远比住在金陵多。
永乐十三年(1415年)正月十四日,正逢元旦,北巡中的朱棣心情大好,下旨北京全城大庆。并请陪驾北巡的文臣武将和行在三品以上官员,晚上戌时登午门观看鳌山。
“玉漏铜壶且莫催,星桥火树彻明开。螯山高耸青云上,何处游人不看来。”明代宫廷欢度元宵,自永乐年间始,例于午门上的五凤楼张灯结彩,而于午门外摆设鳌山灯火,即将千百盏彩灯堆叠成山,有叠至13层的,形状有如传说中的巨鳌形象,俗谓之“鳌山”。适时彩灯千万,往日警备森严常人不能涉足的午门禁地,特例向广大臣民开放三天,观灯赏月,君民同乐。
永乐九年,朱棣专门下谕设定元宵节假。这段圣谕是篇不加修饰的口谕,少了几许官腔却多了几分亲切,谕曰:“如今风调雨顺,军民乐业。今年上元节正月十一日至二十日,这几日官人每都与节假,著他闲暇休息,不奏事。有要紧的事,明白写了封进来。民间放灯,从他饮酒作乐快活。兵马司都不禁,夜巡者不要搅扰生事,永为定例。”
次年元宵节,朱棣赐群臣宴,让老百姓到午门前观看鳌山三日。夏原吉侍老母前来观看鳌山,朱棣闻知,赐夏母二百两银子。
除张灯设鳌山外,元宵节午门广场上照例还有烟火表演,“圣驾升座,伺候花炮;圣驾回宫,亦放大花炮。”是时皇帝御幸午门观赏鳌灯烟火,并“赐百官元宵馔馐”。能够和皇帝一同在五凤楼上吃着美酒大肉观灯看烟花的高级臣僚们,届时会纷纷进献元宵节应景诗文,进呈皇帝,助兴佳节。
皇城内外一派欢乐祥和的太平景象,这一晚的鳌灯是御林军尊崇永乐皇帝的大庆旨意,专门用大量木板子搭建而成,高15米,上面不仅集中了许多巧夺天工,美轮美奂的彩灯,还放置着大量烟花和爆竹,内部通过药捻彼此连接,点燃后,可连续燃放一个时辰,并会喷放出五彩缤纷、绚丽多彩的花样,显现花鸟和亭台楼阁等奇景,甚为壮观。
朱棣吃过晚饭,带着朱瞻基到得午门下,见离点灯时辰尚早,正好蹇义和夏原吉、宋礼也刚刚到,便叫上三人,到附近繁华热闹的地方去逛一逛。
宋礼对新北京的情况相当了解,自告奋勇做了向导。
好在大家穿的都是常服,就这么走上大街,也不会被人识**份。蹇芳等侍卫则化装成平民,在后面远远跟着。
宋礼首先把他们带到了三庙街,说,这是北京城里的一条大名鼎鼎的古街,从辽金时起这条街上的商业就非常繁荣,周遭还有许多达官贵人的府邸,热闹非凡,辽金时被誉为“金街”。
逛完庙街,宋礼还把他们带去了前门外一个叫大栅栏的地方。
正是向晚时分,朱棣看到两侧店铺灯火辉煌,顾客盈门。街上行人如织,步态不快不慢,脸上、眼神里都透着平和与安宁,遂问道:“以前我做燕王时,这里还只是个牲口市场,房子少,棚子多,口外的牛马骆驼,都拉到这里来交易,遍地屎尿,那个臭啊,老远就能把人熏倒。”
宋礼说:“朝廷对移民制订了专门的优惠政策,种地的发给农具,三户人家发一头耕牛,五年不纳粮;做生意的提供廉租房,买房只折三成,五年不收税。这大栅栏就是自移民以来,才飞快发展起来的商贸云集之地,在这里开堂坐店的老板,多为从江南移民过来的富商大贾,所以房舍也起得气派堂皇。”
朱棣大悦,在街边一小摊上坐下来,喝了一碗豆汁,吃了两个焦圈,舒爽得连声叫好。
一行人走到“乌金堂”前,朱棣见是个鞋号,便来了兴趣,率先走进去,让老板拿出鞋来试试脚。蹇义、夏原吉等也拿起鞋来看,见那黑缎面的厚底皂靴做工非常精致,靴底弹性非常好。坐下试了试,觉得穿着非常舒适。
宋礼道:“这乌金堂乃是金陵名店,专供官员们穿的官靴,手工技艺一流。这是他们来北京开的分店。”
“哦!”朱棣站起来走了两步,只见每一脚踩到地面,那靴底儿都会深深地向下一沉,然后才恢复它的弹性,遂问道,“穿上这鞋既软和又贴脚,果真是好个东西。这价格恐怕也不菲吧?”
宋礼道:“只这一双靴子,便得花销两贯宝钞。”
朱棣笑道:“大伙儿一人挑一双适脚的,算俺送你们的新年礼物!”
大伙儿穿着新鞋,回到午门城楼上围桌坐定,向前望去,前门一带的大栅栏灯火一片,如同天上银河,坠落人间。
脚下广场上人越聚越多,汇成一片涌动不息的人海。
御林军指挥使马旺将军也带着人来了,检查笔直挺立在广场四周,执戈挎刀担任现场警卫的御林军官兵。
时辰一到,天空中绽开了巨大的烟花,满广场上的人都在惊喜地蹦跳着喊道:“开始喽!开始喽!”
高坐在城楼上的朱棣、蹇义等也感觉到了广场上涌动的热浪。这热浪是由灯山、由香雾、由丽人、由那千万盏花灯、由那许多的锦帐、由那如流水游龙的花车汇成。空中时时都有成百上千的烟花绽放,那绚丽多彩的烟花,完全遮盖了天上的繁星。
今晚唱主角的自然是花灯,只见各式各样的花灯流光溢彩,就好像天上的银河落到了紫禁城内,万灯千盏,闪烁迷离,争奇斗艳、美轮美奂。沉浸在欢乐海洋中的京城百姓尽情地徜徉在这灯的银河中,观赏品评着那些不惜成本打造的精巧花灯。
主角自然是最后登场,它就是紫禁城里的御林军精心制作的巨型鳌山!
戌时一到,观众终于盼到了鳌山点火,广场上的气氛达到了**。随着各种彩灯渐次点亮,只见一只五彩缤纷、张牙舞爪的巨鳌,威风八面地耸立在夜空之中。
那鳌山真的像是一座小山,阔有两三百步,用数百根木梁搭建成骨架,然后用各种花灯、彩绸、琉璃、鲜花装点而成。待到灯山上千万盏宫灯点亮,各种烟花火药点燃,整座鳌山香雾缭绕,璀璨夺目、灯火辉煌,形形色色的彩灯摇曳旋转起来。
鳌山灯是所有花灯中最高、最大、最气派的,中间有两条以金龙绞缠的鳌柱,每一个龙口里点一盏灯,谓之双龙衔照。简直像是巨峰插天一样,宏伟壮观得令人叹为观止!
灯山上有苍松翠柏,有飞桥亭榭,有千灯万炬。最最显眼的是灯山最高处一座恢宏的宫殿,竟是仿奉天殿样式搭建,与五色玉栅簇成的“永乐万年”四个大字交相辉映。一亮灯就夺去了其他灯山的光彩。
“好!好!”城楼下百姓叫好声响。
城楼上的朱棣与大臣们也目眩神迷,完全被这座鳌山震撼了!
朱棣开心不已,不断吩咐小太监们抓起盛在箩筐里的散碎银子,大把大把往城楼下抛撒。
鳌山是御林军制作的,今晚最高兴最得意的,自然是御林军指挥使马旺。
谁也不曾想到,到了这最后的重头戏登场,却出了一场天大的惨祸。焰火起来时,不知怎的一个不小心,点燃了彼此相互串联在一起的药捻,还未来得及升空的礼花就在鳌山上“噼哩啪啦”炸开了。
这一炸,鳌山上瞬间便燃起了冲天大火,鳌山上所有的礼花、焰火,全都失去方向,向着四周乱射乱放,不少人受了伤,惨叫声不断,有的人被烧瞎了眼睛,屁滚尿流满地乱爬。更多的人没命地向着广场外狂奔,又多次发生了踩踏,死伤更众。
紧跟着,那铺天盖地乱射的焰火“噗噗噗噗”射到了城楼上,你想那高高的台基上,巍然挺立的全是纯木料建成的楼阁,那上面的油漆彩画,更是个沾火就燃的物儿,只消眨眼工夫,城楼上便多处着火,“呼啦啦”燃烧起来,而且很快蔓延开去。狂风裹挟着烈焰,卷成几丈高的火舌,但凡舔到木质结构的楼堂宫轩,迅速燃起一片火海,琉璃瓦在火中“噼里啪啦”炸响,如冰雹般落下,火鸦飘忽,满天飞蹿。
马旺一看,糟了,普天同庆的大喜日子里惊了圣驾,这犯的可是灭九族的滔天大罪,赶紧率领一帮金甲侍卫,没命地冲上城楼去救皇上。
上得城楼,马旺大叫:“救护皇上要紧!”率先向摆在城楼正中位置的桌子冲去,一手抓住皇上的手,一手抓住太子的手,便往城楼下一路狂奔。
这时火借风势,越烧越烈,楼阁上浓烟滚滚,火光熊熊,不时有被烧断的门窗房梁带着火团,还有厚厚的琉璃瓦掉落下来,砸到逃跑者的头上。
蹇芳见皇上和太子已经向远处楼口奔去,便转身前去救父亲。
蹇义怒目喝道:“你是太子的亲军护卫,赶快去救太子和皇上,别管你爹!”
蹇芳大叫一声:“爹爹,原谅孩儿,忠孝不能两全了!”只好朝着太子和皇上大步追去。
马旺把皇上和太子安全护送到下楼处,交给紧追上来的蹇芳等亲卫军护下城楼,自己则回到城楼上,继续指挥御林军扑灭城楼上的大火。
此时由太监组成的宫中专业消防队和五城兵马司的救火巡捕,带着消防工具:水袋、水囊、唧筒火速赶到了。
紫禁城里遍布贮水防火的金属大缸,因其摆放位置多在门前,所以又叫门海,有铸铜鎏金的金海,铸铜的铜海,铸铁的铁海。到了午门城楼上火大时,方知这海里盛的水不够用,太监和兵士只好用大车拉着皮囊去金水河里取水。
皇上太子与文武百官安全撤离后,自知责任重大,难逃一死的马旺坚持留在城楼上指挥军民扑火,结果被活活烧死在火海里。
这一场大火好在官兵及时切断了火源,只烧毁了午门之上的五凤楼。
朱棣虽然毫发无损,但隐隐以为这是上天视自己犯了窃国弑君之罪,午门大火乃是天意惩罚自己,由是心中暗暗惊惧不已。
一湖秋水,波光潋滟。
玄武湖边添了一道景儿,多了一座小巧别致的八角顶草庵。搭建草庵的木料以及庵中的圆桌与靠椅,做工虽是上等,却未上任何一点颜料,全是黄澄澄山林本色,透着浓浓的松脂香味。庵顶谷草也抹去了衣子,押得厚实齐崭,泡酥酥的。坐在庵中观湖品茗,清风荷香,穿庵而过,自是十分惬意。
虽已进了秋天,荷叶仍是碧绿,只是荷花少了些,有些荷茎上已结出了饱满的莲子。
此时,五位身穿直裰,头戴儒巾的人围坐在草庵圆桌四周。除了这园子的主人蹇义,四位客人则是郑和、解缙、杨荣与金桐。一阵风从湖上扑来,带着秋天的气息和荷花的香味儿,淡爽清新、沁人心脾。
蹇义的神情恬淡得似乎有一种出尘的感觉。但是,当还有一身俗事的郑和起身告辞之后,蹇义的脸色马上就变得很难看。
正在说话的是杨荣,他不知道蹇义为何突然沉了脸色,以为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不禁惴惴不安起来,声音也虚了:“朝廷上关于迁都的议论甚嚣尘上,即便是郑公公从南洋归来,且有大批外国使节随行,这般热闹的事,也未能转移大家的目光。”
蹇义不置一言。
杨荣继续说下去:“迁都之议,关系到每一个人,这件事无关于派系,除了靖难功臣,文武百官从来没有这么团结过,所有的人都在上书反对,即便是斗了一辈子的政敌,这时也是有志一同,包括内阁。”他窥了蹇义一眼,放低声音道,“赵王就藩于北京,如果迁都……所以就算是太子的人和汉王的人,现在也是异口同声,反对迁都。”
蹇义待杨荣说罢,开口道:“太子那里,我已表示过意见,太子也同意我的看法。迁都这件事,无关乎任何人,又关乎任何人,大家各行其是,无人制止,是因为没有人看得透皇上这步棋到底想干什么,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恩师过于小心了吧!”解缙不以为然地插了句嘴。
“哦?”蹇义面无表情地扭过头,冷冷地看着他。
聪明过人的解缙却没看出来蹇义是因他而不快,笑道:“这件事没有恩师所说的那么复杂吧?皇上青睐北京,早非一日,那是皇上龙兴之地,因之有意迁都,也是人之常情。可是皇帝乃一国之君,行事岂能凭一己好恶?解某此番回京适逢其会,自当一抒己见,某已上疏反对此事了!”
蹇义的脸色板了起来,解缙全未察觉,得意扬扬道:“解某上书,只言四件事。一是经元末战火,北京毁坏严重,人口也极稀少,复经靖难之战,城池损毁愈加严重,如要迁都北京,再建皇城,旷日持久,所费靡多;二是朝廷北迁,粮赋困难。洪武三十年,输往北方的粮赋仅十五万石。永乐六年,因为不断向北京迁徙百姓、增加驻军,粮赋供应就增加到了65万石。去年由运河输往北京的粮赋五十万石,由海路运去的粮赋达七十万石。如果朝廷北迁,那么每年运往北京的粮赋,至少需要五百万石,我们的运力承受得起么?第三,就是安危方面的考虑,北京距北狄太近了,其弊病一览无余。第四么,就是吵得很凶的风水。真是可笑,金陵龙盘虎踞,上映紫微之垣,可以为都者莫逾金陵,这有什么好争辩的?解某是以《河图》《洛书》认真推演过的,《河图》《洛书》乃阴阳五行术数之源,以其天人合一,而喻人生万物,莫不应验。”
蹇义似笑非笑地道:“大绅不愧为天下第一才子,文韬武略,世上无双,居然还明阴阳,懂八卦,精通周易术数等趋吉避凶之学。”
解缙居然没听出蹇义揶揄的语气,得意笑道:“恩师过奖,恩师过奖!”
蹇义一巴掌拍在桌上,拍得解缙一个愣怔,把杨荣和金桐也吓了一跳。
蹇义霍地立起,大发雷霆:“自以为是!自作聪明!”
解缙怔了:“恩公怎么了?”
蹇义指着解缙鼻子呵斥:“你若真懂得周易八卦,先给你自己算一算!你若真懂得趋吉避凶,会刚刚贬谪离京,就忙不迭跑回来?御驾不在京城,竟然拜访太子,难道你连这等大忌也不懂?上书言事!上书言事!你跟谁商量过了?”
解缙张口结舌,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蹇义如此声色俱厉地向他发脾气,一时惊住,完全没有了平时口若悬河模样。
蹇义是真气坏了,一位遭皇帝贬谪的前内阁首辅,在皇帝不在京城期间,跑去拜谒太子,就为了不咸不淡地聊点闲事……这解缙何止是情商有问题,政治敏感性也太低了,叫他当个学者绰绰有余,可是叫他做一个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任其职的内阁首辅,真难为他这几年是怎么混下来的。
蹇义听说此事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么幼稚的错误解缙也能犯,他脑子里除了尽快得回首辅之位,就没有别的了么?
太子私晤被贬外臣,这性质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随后解缙又来登门拜望蹇义。虽然说上次被皇帝贬谪,太子和蹇义都没怎么尽力替他说情,解缙心里不无怨尤,可他觉得想要得回首辅之位,还得太子和蹇义帮忙机会才大些,这小小不快也就不再放在心上了。
蹇义倒不怕见他,但是因为解缙干的这桩蠢事,惹得他余怒未消,只怕一见了他就要克制不住狠狠训斥他一顿,因此便借口身体小恙,正在歇养,不宜见客,将解缙拒之门外。
蹇义给解缙一个闭门羹,本意是想叫他好好反思。在他春风得意的时候,皇上把他贬去安南,结果他不思教训,如今他在官场上最亲密的朋友冷落他一下,总该能叫他冷静一下了吧?如果解缙能因此反思,获益匪浅。
可是解缙完全没有领悟蹇义的苦心,回到馆驿候了三天,他只做了一件事:上疏议迁都。
今日他闲来无事,又厚着脸皮往蹇氏庄园跑,恰好碰上了郑和与杨荣、金桐,三个人一个在内阁做事、一个在内宫当差,还有个金桐在都察院做右都御使,过去私交就很笃的,蹇义不好让他一而再地吃闭门羹,就把解缙也一并请了进来。
郑和是久离京师刚回,今日特意来拜见蹇义,坐在席上,所谈也只是下南洋的所见所闻。唯独解缙口无遮拦,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全无防范之意,亏得杨荣和金桐一个劲儿地帮他打岔,把他的话题给拉回来。蹇义那时就已暗恼,及至听说解缙擅作主张掺和迁都之议,心中怒火就再也压不住了。
“真是岂有此理!”蹇义声色俱厉地训斥解缙,“宦途风光,宦途亦险恶,一步行差踏错,难保不是个粉身碎骨、家破人亡的下场!今日风光无限,来日落叶黄花,在这宦海官途上,稀奇么?你非山野村夫,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莫不有人关注。赴广西途中,你一首诗便改任了安南,居然还不自省?说话做事须谨慎,你纵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家人、为友人好生想一想!”
病重下猛药,蹇义这番话,来得不谓不猛!
蹇义本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哪怕所说的话挟雷带火,也只是一个娓娓道来,让人感到波澜不惊。这么多年来,庙堂内外、朝野上下,对手不知凡几,或斗智、或斗力,他都闯过来了,他不想没被敌人扳倒,却被自己盟友的大嘴巴给葬送掉。这一刻,他是彻底放弃了再把解缙扶上内阁首辅的打算!
解缙急赤白脸地想要解释,蹇义已经脸一沉,端起茶杯送客了。
这个毫无防人之心的解大嘴,好言好语是改不了他那肆无忌惮、狷狂不羁的个性的,真要让他吃点苦头才成。
可如今解缙吃的苦头已经不少了啊,怎么这性子,就不知道改一改呢?
夜里。汉王府中,高煦与天策卫正副指挥使,还有几名死士头目围桌饮酒。
朱高煦坐在上首位,向属下朗声说道。“我父皇就要回京了,太子监国,监得一塌糊涂,弄得狗跳鸡飞。再有就是迁都这件事了,叫群臣议迁都?嘿!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蚤子,明摆着的事儿么。若是父皇自己不想迁都,压根儿就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北京行在员外郎的奏疏,就下旨令群臣议论。可好啊,太子不体察上意,引导群臣上表奉迎圣意,他呢,每天奏章成车成车的往北京拉,全都是反对迁都的,这不是和父皇对着干,自找不痛快吗,嗯?”
“殿下英明、殿下英明!”喽啰们一片声恭维。
汉王傲然一笑,说道:“本王只要再略施小计,太子就要大位不保了。你们都用心为本王做事,等本王正了大位,做了当朝太子,断然不会亏待你们的!”
“是是是,我等仰仗殿下,多谢殿下!”
汉王摆摆手,懒洋洋道:“成啦,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连忙向他施礼,鱼贯而出。
“袁海龙,你留下!”
朱高煦一声吩咐,袁海龙乖乖站住。
朱高煦指指旁边凳子,亲热地道:“坐。”
袁海龙紧紧张张坐下。
袁海龙在燕王府时就是高煦的侍卫,后来又负责替高煦招募死士,算得高煦的头号心腹。
高煦阴恻恻道:“父皇马上就要回京了,本王要你去做一件大事,这件事若是成功,本王便有希望夺得储君之位。到那时,你跟着本王,这辈子自是受用不尽!”
袁海龙恭声道:“殿下吩咐便是!”
朱高煦小声吩咐:“明日皇上回京,满明文武大臣都要去江边恭迎。这次尤其特别,有近二十国的使节同去迎驾。你给本王想个办法,拖延太子行程。只要叫他迟到一刻就好!哼哼,到时候不但满朝文武俱在,还有许多外国使节,太子怠慢君王,有失臣仪,呵呵,父皇最好面子,又一向不喜欢他,在满朝文武尤其是外国使节面前丢这么大的脸,还能饶得了他!”
袁海龙失声道:“这……末将如何办得到?”
朱高煦把头一扭,目光冷下来,寒声道:“你怎么就办不到?”
袁海龙急忙解释:“殿下,皇上回京,满朝文武俱往相迎,太子虽说会比百官迟上一步,肯定也要赶在皇上到达之前迎至江边的,卑职如何能阻拦太子?就算是卑职做点手脚,坏了太子的车驾什么的,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呀,除非是佯作行刺……可要是因为太子遇刺,故而耽搁了迎驾,皇上怎么也不会责备太子!而且这动静就闹得太大啦!”
一见朱高煦脸色难看,袁海龙胆战心惊:“殿下,不是卑职害怕,只是担心误了殿下的大事啊!”
朱高煦转怒为喜:“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这里自有安排,皇上的仪仗,会比通知百官的时间提前一些赶到,太子怎么也不可能比百官先到,你这边只要稍稍拖延一些,我再安排皇上的仪仗稍稍提前一些,两下里一碰,管叫太子赶不上迎驾!”
汉王这么一说,袁海龙只得硬着头皮道:“好,卑职遵命!”
次日上午,长江边上的燕子矶码头上搭起了花花绿绿充满喜庆气氛的彩棚,大臣们三五成群,议论纷纷,都在争说迁都的事。
江上一片云雾,使得江对面八卦洲上的树影房舍绰绰约约,若隐若现。
蹇义站在燕子矶下,一边与内阁大学士、解缙的亲家翁胡广说着话,一边看着齐聚在江边,等着迎候圣驾的文武百官。
过了片刻工夫,蹇义无意间往江上一看,突然怔住了。一阵江风吹开云雾,一艘龙旗飘飘的巨型宝船陡然在上游江面上显现了出来……这艘突然出现的打着团龙皇旗的巨型宝船,除了皇帝本人,还能是谁呢?
胡广见蹇义发愣,顺着他的目光扭头一瞧,急忙催促蹇义,“呃,皇上到了。天官快走,快些上前迎接。”说完一提袍袂,拔腿就跑。
蹇义急道:“糟糕,太子没到,这怎么得了!”
话音刚落,就听得“呜呜”号角声响起,外围负责警戒的士兵已经动了起来,往来呼喊,战马嘶鸣、衣甲铿锵,摆开了迎候圣驾的队形。
彩棚前面,文武百官纷纷依序归位,谨然站立。
蹇义一眼看到汉王一身朝服,肃然站立在队伍最前方做出了迎驾的姿态,马上唤过蹇昆,急声喝道:“事急也!你速去寻到太子,告知陛下已到,快去!快去!”
蹇昆应声上马,双腿一夹马腹,斜刺里便冲向官道,绝尘而去。
蹇义与胡广急急赶回队伍,各自班中站定,喘息未定,宝船已在江边泊下。
太子朱高炽被困在了官道上。
今天一大早,他就赶到了皇宫,召集内宫24监的管事太监,逐一过问今天迎候天子归来的诸般事宜,确认无误后便离开皇宫,驱车赶往燕子矶迎驾。
车驾刚刚驶出南京城,不知怎的,拉车的一匹马便马失前蹄,摔折了腿。若只是拉车的马折了一条腿也无妨,随便留下一个侍卫,换了他的马来驾车也可应付一下。但那马摔倒时牵拉车辕,也不知是年久失修车辕腐朽还是一股寸劲儿,车辕竟“咔嚓”一声断了。
朱高炽身体痴肥,一条腿还有足疾,这连马带车重重一摔,他如何承受得了?待到被罗小玉扶起,早已是头晕脑涨,衣冠不整。
何况,他这身体,也乘不了马?
朱高炽知道自己的形象有碍观瞻,所以格外在意自己在公众面前的形象,因见时间还来得及,便令罗小玉回府再取一辆车来。他和杨溥、杨士奇、金桐三名东宫属官都在破车旁边守候。
等了老长时间,总算盼到罗小玉带车返回,早已急出满脑门汗水的高炽无暇多说,赶紧登上车子坐定,吩咐车夫:“快去燕子矶码头!”
杨溥、杨士奇、金桐等人也纷纷上马,随在车后驰去。
“太子恕罪,”罗小玉向朱高炽解释,“奴婢本来能早点儿回来的,不曾想去路上先是遇到一户人家娶亲,挡了道路,回程时经过一个路口,又有几个泼皮打架,好不容易把他们都驱散了,这就耽搁了一些功夫。”
朱高炽坐在车上,急急催促马夫,马夫鞭下如雨,那车都快飞起来了,一路颠簸得乱蹦乱跳。杨溥和杨士奇、金桐随侍左右,催马疾奔,对朱高炽嚷道:“太子莫急,依先前送来的时间推算,咱们必能抢在皇上过江之前到达。”
不想车正疾驰,迎面一骑突如离弦之箭狂奔而来,车前侍卫立即迎上前去,按刀喝道:“太子仪仗,来人让路!”
这人竟不闪不让,直接冲着他们的队伍撞过来。
几个侍卫察觉有异驱马上前,腰畔长刀业已出鞘。
蹇昆大叫:“闪开,太子爷,蹇尚书命小人前来报信,皇上……皇上已经到了燕子矶码头!”
“什么?父皇已经到了!”朱高炽在车上一听,一张胖脸,顿时惨白。
大明皇帝登上燕子矶码头,摆驾回城,左右龙旗12面,北斗旗一面、大纛一面居于前,豹尾旗一面居于后。再往后是日旗、月旗,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风、云、雷、雨等共54面,每旗执旗甲士一人,执弓武士四人,接着又是金瓜仪刀、黄罗伞盖。皇帝御辇前后,又有无数大汉将军,锦衣鱼服,张罗伞盖,接着便是皇亲国戚、内阁六部、外国使臣、各司各衙的官员,除了少数年老体衰骑不得马的乘了车轿,其他人等一概骑马随行,两侧御林军拱卫着,浩浩****,沿官道往金陵城而来。
这正是“九天清跸响春雷,百万貔貅扈驾回”。
蹇义进了车轿,心中暗暗着急,迎驾这么大的事情,太子怎么就迟了呢?他伸出头去往后看了看,后边黑压压一片都是迎驾的百官。蹇义叹了口气,正与举头张望的大学士杨荣碰上,两个人都是一脸的忧心忡忡……
仪仗正行间,只见前方突然出现一队人马,避离了官道,停在道路一侧的野地里,所有人俱跪拜于地。
御辇珠帘高卷,路旁景象,已被朱棣看在眼中,脸色马上沉了下来。
朱棣一举手,车外太监立即喝道:“止!”
车驾停住,朱高炽伏地高声道:“儿臣迎驾来迟,父皇恕罪!”
朱棣冷眼瞥他,一声不吭,摆摆手,太监立即高呼:“行!”
车驾缓缓前行,未得旨意,朱高炽及东宫一众官属只得跪在原地,伏地不起。皇帝仪仗一刻不停径直顺着官道而去,大队人马紧紧相随,皇亲国戚、各国使臣、满朝文武一路经过,把太子伏地请罪、汗流满面的样子看在眼里。
蹇义坐在车轿里,也很快从太子眼前过去了。面对这样的情形,他无能为力,唯有黯然一叹:“唉,帝王终究是帝王,父子之间隔了君臣这层关系,血缘亲情,也就淡了。”
皇帝仪仗和迎驾百官的队伍络绎不绝,足足小半个时辰才算走完。肥胖的朱高炽伏在地上汗如雨下,两条腿始而生疼,继而麻木,最后便失去了知觉。皇帝一言不发驱车而去,未得旨意,他如何敢动弹?今日哪怕就是跪死在这里,他也得咬牙撑下去!
朱高炽拄地的双手微微发抖,眼前金星乱冒,时而一阵发黑。
眼看就要支撑不住晕厥过去,十几名御林军突然护着一辆车驾,从远去的仪仗队伍里倒回来,径直奔向他们。
车驾到了近前还没停稳,便从车上跳下一个英俊少年,提袍裾穿官道,一路飞奔到朱高炽面前,抱住他胳膊大声唤道:“爹爹快起来!”
“啊!瞻基!”朱高炽一抬头,见是自己儿子。
朱瞻基年纪还小,力气单薄,哪里拉得动父亲。
朱高炽看他辛苦样子,不禁苦笑道:“爹爹迎接你皇爷爷迟了,有失臣仪,受了你皇爷爷的惩罚,没有你皇爷爷的旨意,爹爹是不能起来的!”
朱瞻基道:“孩儿方才看见爹爹受罚了,孩儿知道要皇爷爷允准爹爹才能起身。所以马上便去求皇爷爷,皇爷爷答应了孩儿,叫爹爹起身,随仪仗回城。”
“当真?”
陪同朱瞻基过来的黄俨躬身道:“太子爷,您起来吧,皇太孙说的是真的。”
朱高炽大喜,这才想要起身,可他双腿已跪麻了,左右两个小太监赶上来搀他,竟然搀他不动。费了好大的劲儿,在护卫的帮助下,太子才得以站起,也不等他把发麻的腿脚全都活动开,便赶紧催人挪他上车,追着队尾去了。
朱棣回京,上朝,受百官朝拜,在此过程中,太子作为储君,始终都要紧随在皇帝身边。朱棣虽然为太子迎驾迟缓很是生气,可在内外臣工面前,却不能剥夺太子的权利,因此一直要他随行于侧。
朝觐完毕,朱棣便下旨大排筵宴,君臣同乐。
蹇义从燕子矶伴驾回来,一直到朝堂站班,始终没有机会问清楚太子那边的情形,直到皇帝赐宴,这才得了机会,假借敬酒,离开了自己的席位。太子伴随着皇帝,想要到他身边去而不被人注意是不可能的,所以蹇义并没有试图接近朱高炽,而是选择了东宫属官金桐。
蹇义靠近金桐,急急问道:“怎么回事,太子何以迎驾来迟?”
金桐扭头一看,见是蹇义,连忙低声道:“蹇大人,此事实属意外……”金桐把事情经过简略地说了说,又道,“现在不得机会,我们打算等宴会散了,再随太子去向皇上说明原委……”
蹇义立即打断他的话,沉声道:“重要的不是解释,而是请罪,太子现在只需要请罪。解释的话最好由皇太孙去说,皇上最疼皇太孙,由他解说,事半功倍。还有,一切思虑不周处,都要有人抢过来担着,务必保住太子!”
金桐脸色一变:“只是因故误了迎驾而已,有这么严重么?”
蹇义低声道:“我只希望,不要比这更严重!”
蹇义转身离去,金桐盯着他的背影,略一犹豫,也急急闪身离去!
宴会结束以后,百官退出皇宫,朱棣将渤泥国王和其余诸国使节一直送到丹陛之下,态度非常亲切。
朱棣这一路舟车劳顿,回京后又马不停蹄地接受群臣朝拜、宴请各国使臣,着实有些累了,便摆驾后宫歇息。
刚刚走到乾清宫,朱棣就看见太子跪在路旁,脸色登时又沉下来。
朱高炽听到脚步声来,微微抬头看见一角龙袍下摆,马上重重叩下头去,高声道:“儿臣误了迎驾时辰,有失臣礼,犯下大罪,恭请父皇惩处!”
朱棣冷冷一笑:“你也知道失礼?俺自北京回来,满朝文武、中外使节,一个不缺,你是俺儿子,又是监国,居然迟迟不到,最后狼狈于道旁迎驾。高炽,你还没有当上皇帝,可这皇帝的架子,竟然比为父还大了!”
这话惊得朱高炽汗下如雨,连连叩头:“儿臣有罪,儿臣知罪!儿臣愿受父皇惩罚,以立国法,以正纲常!”
蹇义急急授予金桐转呈太子的两句话,正合朱高炽心意。他方才在宴会上只是强做平静,一直在思忖着该如何向皇帝解说,得了蹇义提醒,朱高炽更是拿定主意在父皇跟前只是叩头请罪,丝毫不做解释。
朱棣沉声道:“身为储君,一言一行当为百官表率。你以为向朕请罪,便能饶了你!高炽,儿子有错,为父能饶你。臣子有错,君王却得赏罚分明!你我不只是父子,更是君臣!”
朱棣还待斥责,远处一个少年忽然“噔噔噔”跑来,二话不说,便往朱高炽旁边“扑通”一跪。
朱棣一瞧,正是他的宝贝孙子朱瞻基,不禁诧异问道:“瞻基,你这是做什么?”
朱瞻基道:“皇爷爷责罚父亲,孙儿来与父亲一起受罚。”
朱棣道:“你这孩子,你父有失臣仪,与你何干?不要瞎掺和,快快起来。”
朱瞻基道:“父亲受了皇爷爷的责罚,惊恐愁闷、悔恨莫名,孙儿感同身受,既不能代父受过,那就只有与父亲一同受过了,孙儿这是在尽孝!”
朱棣听罢龙颜大悦:“孙儿啊,你父亲犯了错,并不是你犯了错,皇爷爷是在行国法,不是施家法。乖孙,快些起来,你那小胳膊嫩腿儿的,一会儿还不硌青了,快起来,快起来。”
朱瞻基哪肯答应:“皇爷爷,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在孙儿眼中,父亲就是父亲,可分不得你错我错,父亲若真的有错,那就是孙儿的错,请皇爷爷惩罚孙儿,饶过孙儿的父亲,成全孙儿的一片孝心!”
朱棣大为惊讶:“这些话,谁教你的?”
朱瞻基道:“这是爷爷教,圣人训!孙儿早就记在心头了!”
朱棣轻轻叹了口气,摸着瞻基的头道:“好孙儿,好孙儿,你起来吧,爷爷不罚你父亲就是了,快起来!”
“谢皇爷爷!”朱瞻基大喜谢恩,急忙叩头。
太子朱高炽忙也叩头道:“儿臣谢过父皇!”
朱棣向他一转脸,马上又晴转多云,重重哼了一声道:“你呀,有你儿子一分乖巧,咱老子就不知要省多少心!回东宫静思己过去吧!瞻基,咱们走,陪爷爷洗个澡,给爷爷挠挠背。”
蹇义待在吏部自己的值房里,拿着一卷闲书,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突然,有人叩响窗棂。
蹇义抬头道:“进来!”
金桐闪身进屋,抱拳道:“蹇大人!”
蹇义忙问:“太子那边情形怎样?”
金桐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匆匆一说,蹇义长长地吁了口气,庆幸道:“金桐啊,我看事情不会就此罢了,弄不好恐怕都有苦头吃。好在,太子之位看来可以保住了,只要皇上不生废储之心,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金桐道:“只是迎驾稍迟而已,皇上既命太子回宫思过,这事还没了么?”
蹇义轻轻摇了摇头,他踱到窗边,伸手推开窗子,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色,道:“雷霆已经酝酿了那么久,怎么可能不劈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