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浪子小说 其它 野性的黑潮

第九章

野性的黑潮 何建明 16247 2024-10-22 03:01

  

  蔓延全国的抢矿窃宝风反映出的问题,是最好的说明。

  笔者曾浏览过1984、1985两年的报纸。我惊讶地发现,如今被全人类谴责和臭骂的抢矿窃宝风,就在四、五年前,竟被我们的权威人士与权威机构视为赫赫功绩而大张其鼓的宜传、颂扬。下面所录是随手从报纸上拣来的文题:《农民采矿奔富路》(广西日报,《全民带集体,大矿带小矿,共同创富裕》(云南日报、《大矿大开,小矿小开,有水快流》四川9报八《打破一统天下,欢迎别人插足,两淮矿区实行多层次办矿生机盎然》安徽口报《引来四方客,同心采乌金、(山西采矿业成为贫困县致富一大门路浙江采取滚雪球办法采矿,一业带百业河北八报纸上的宣传,当然是源于中央的精神。当时的一位中央领导对全民采矿抱有极大热情,就此作过一些指示山里的一些矿,包括那些大矿的尾矿,都可以放手让群众开采嘛

  不要担心群众开采会破坏资源……这方面,也要解放思想啊!

  你挥手,我前进。辛勤的中国人走向大山的步伐是那样迅速、有力。因为谁都明白,如今上山绝不是去勒紧裤建造大寨田。而是去捧宝疙瘩,抢金娃娃呀!

  于是,大山开始失重,天平开始倾斜。

  苍白的法律——在湖南益阳地区,一出县长被告记曾轰动一时。

  1988年12月8日,桃江县县长习铁良现已离任八正在办公室与几位副县长商量一项农业改革的新方案。他是昨天才从乡下冋来的,几天来,他已经没有好好吃上一顿饭,睡好一个觉。在会议桌上,他几次几乎支持不住。

  老习,你先去休息一会吧!几位副手关切地说。习县长捏捏眉心笑笑:没事。待全县人民都过上好日子,都给我们几位官太爷唱赞歌时,再好好睡上儿天!

  叮铃铃……一位公务员走过来,说:县长,您的电话。

  喂,谁呀?什么事?习县长习惯地拿起电话。

  你还蒙在鼓里呢!你到城里去听听,整个桃江,整个益阳,都在舆论你的大名呢!电话是他爱人打来的。

  习铁良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些着急了:你说,舆论我什么事?

  你去问问中级人民法院的判决书吧!对方说完啪地挂上了电话。

  问问中级人民法院的判决书?习县长一下愣在那里。

  不知什么时候,秘书走到他跟前,并且送来一份省报和一份益阳地区中级人民法院的判决书。

  习县长接过报纸,只见在显赫的位置上写着:

  县长成被告,百姓胜县府。

  益阳中级人民法院受理桃江县村民任大雷、魏守5三关于请求撤消桃江县人民政府沾第76号文件一一《关于对任大雷、魏守旺联办矿非法采矿的处理决定》一案,并经公开审理作出如下判决:桃江县村民任大雷、魏守旺承包组承包开采本村锑矿具有合理权益,该县人民政府应撤消对此作出的错误决定。习县长再拿过印有国徽的湖南省益阳地区中级人民法院判决书,从头到尾一扫,上面说的与报上讲的完全一样!当下气得半天才说出一句活:岂有此理!我这个县长没法当了!

  县长确实没法当了。堂堂县府的红头文件成,废纸,堂堂一县之长一夜间成了失败的被告!

  这一天,顺水村农民任大蜇、魏守旺为庆贺这一伟大胜利,专门买了几十元钱的鞭炮,一走出法院就放了起来。

  感谢法庭给我们撑腰!你们全院的奖金我们包啦!一在法庭门前,他们这样说。

  我们要致富!我们要发财!一在桃江县政府门前,他们振臂高呼。

  天是我们的,地是我们的,上帝创造的一切都是我们的!―在满月疮痍的矿山上,他们狂欢大叫……

  让我们来会诊一下这起天平失去平衡的事件的症结吧。

  七十年代,我国地质工作者在桃江县发现了一个大型锑矿。其丰富的储量和易开采的优越条件,使其很快成了我国第二大产锑基地。为了建设一个采、选、冶配套的重点国营殚矿企业,多少辈子生息在这块土地上的农民们,积极配合政府的要求,搬迁、出力。尽管他们有的还没摆脱贫困,而对国家成车成车地挖走他们祖辈留下的土地下的宝藏,没有说一个不字。

  但是,关于群众可以上山采矿的消息传来后,这里的农比也不甘寂寞了。成千上万的农民扔掉锄头,扛着铁锹与麻袋,蜂涌而上地来到矿山。

  桃汀板溪锑矿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开始了大规模的农民釆矿活动。仅仅是几个月时间,国营矿山上建起了30多个小矿,采矿者多达3000余人。顺水村的任大雷、魏守旺是这支采矿大军中涌现出的急先锋。

  1987年2月,《中华人民共和国矿产资源法》颁布。湖南是贯彻《矿产资源法》的一个较好省份。在国家颁法不久,省人大针对本省群采的情况,又颁发了《湖南省乡镇采矿和个体采矿管理办法》。桃江县政府在湖南省又是贯彻上级精神行动较快的一个岛份。县政府为了配合国家治理整顿板溪锑矿,于同年8月24日发文,明确规定乡场(村场八相企业采矿,必须依法具有矿产资料、开采地点范围界线的图件,具备办矿的技术、安全条件和环境保护措施,必须依法申请取得采矿权,乡、场、村企业必须严格按照采矿许可证规定的采矿范围采矿,扩大矿界范围,改变采矿地点,均须重新申请办理采矿许可证。县府的这些规定,其实是对《矿产资源法》和省《采矿管理办法》的重申。

  什么规定不规定,老子采的矿是天生的。俗话说,先入为主。板溪这座山上,谁先在这儿?还不是我们的祖先!国营矿你才来了多少年?让土地爷作证,这矿山不是我们的又是谁的呢?

  上面号召我们致富,我们采矿致富是贯彻上面政策的表现,理当表扬!

  任大雷、魏守旺等人觉得省里、县里对开矿搞的那些条条框框,简直是可笑,不堪一击。他们照干不误。

  1988年9月,代表县政府、具有矿管法律权威的县矿管办经过检查,发现任、魏的联办矿一直没有到矿办领取许可证,于楚按围家《矿产资源法》和省《架矿管理办法》的奋关条款,在9月17日!以桃江县政府1988第76号文件,作出了对任大岙、魏守旺联办矿立即停业开采的处理决定。不料,此文发出一个星期,任、魏即向益阳地区中级人民法院起诉,指责县政府的决定违反合法承包权益。中级人民法院为维护承包人合法权利,并根据起诉方提供的证据一锤敲下,宣布被告桃江珏政府违反有关法律条款,其所发0988第76号文件为错误决定,应予撤消。

  法院的判决依据两点:一是维护群众的利益,二是任、魏联办矿在1987年6月25日,领取过一张县乡镇企业局一位副局长签发的采矿许可证。判决的理由是:桃江县政府身为人民政府却不为群众走致富道路开绿灯,反而采取强硬的行政手段予以干涉。更重要的是出尔反尔,县政府同级的不同部门在处事中各行其事,任、魏在一年前就领有采矿许可证,而一年以后同级部门又发文指责其违法开矿,显然责任不在采矿人,而在县政府。

  习铁良县长自然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按国家《矿产资源法》和省有关法令办事,反倒成了失败的被告,而那些乱采乱挖围家矿石的人却成了胜利者!

  湖南的这一出具长被告记,虽然后来经省高级人民法院纠正了过来,但反映在对呙采问题上的这种是非不分的现象,却值得人们深思。如桃江县任大雷、魏守旺联办矿所领取的那张县乡镇企业局签发的采矿许可证,本来就不具有法律效力厂形同废纸。因为根据国家《矿产资源法》规定,凡国家、集体、个人采矿,必须持有国务院授权的地质矿产部门遍发的采矿许可证才有效。《矿产资源法》对这一条写得十分沽楚,有些地方在实施中,偏偏把这一条置之脑后。

  笔者到过许多地方,问过那些矿山采民,是谁授权让你们这样采矿的?我发现,他们马上会朝你瞪大眼睛,大有你污溽了他们似的冲着你说先生,我们可是出了血,领到证才来的。不信,你费看这个!他们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个采矿许可证给我看。没错,全是有名有姓有编号有落款的证,并且许多还盖着堂堂政府朱印。但是,你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一个问题,那些漂亮的大大小小的采矿许可证,竟然没有一个是国家赋予矿产开发权的地质矿产部门发的。那些证真可谓五花八门,什么部门都有,大队的,乡里的,县里的,工业局的,民政局的,公安局的,甚至还有敬老院的,计划生育办的,派出所的。

  在某县城,笔者遇见黑压压的一堆人正围在民政局门前,他们中间有的瞎了一只眼,有的断了一条腿,或者是费哑的,或者是痴呆的。我以为什么慈善机构在对这些可怜人们发放什么救济,便凑上去看。原来,局长正在为大家发一个绿色的小本本。哟,楚采矿许可证!我惊诧地问局长,怎么你们也发起这玩艺来?这可是违法的呀1局长苦苦一笑,摇摇头咱这儿是山区,而且又是个地方病严重的山区,全县这类人,他指指门口排着长队的伤残人,共有三万四千多。如今国家困难,每年发的救济根本没法解决。有什么办法呢?他们也是人,也有一张嘴呀,总不能不让他们吃饭吧?可咱是山区,能给他们什么呢?县里有几座矿山能采些矿,这些人别的不能干,可采几块石头还是行的。去年,咱局里一研究,就想了这个招。唉,你瞅他们多可怜,不给他们一条活路又怎么办呢?我知道这样做也不怎么合法。可你凭良心说说,给这些人一条生路,就不应该吗?

  我无话可答。

  在赣西革命老根据地薄乡敬老院门口,一位驼着背的中年汉子正领着一支约二十多人的队伍朝我走来,这是一队年过七十的老人。他们个个白发苍苍。我问被称之为院长的中年人带着这些老人干什么去。院长朝我亮了亮他手中的一叠黄卡片,毫无表情地说:去采矿。又是采矿!而且是这么一些老人1有啥法子?以前乡里每年还分派各村让他们给我们院交钱交粮,可如今都搞承包了。我们敬老院一年拨的几千元钱哪够用!只要有几个人一病,这些钱还不都卷了进去?日子难过,可总不能催着这些老人到阎王那儿报到呀!如今有能耐的人都去采矿致富了,可这些老人咋致富呀!没法,为了这些老人能有口饭吃,院里就一星期两次,组织这些老人上山,采点矿石,换点钱,改善改善生活。

  你们有没有釆矿许可证?我刚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果然,这位院长忿忿不平地冲我说什么证不证的,都是上面搞的花招!他把手中一叠小黄卡片塞给我看,那是盖有乡政府印章的采矿许可证就这么一张破东西,还让我们每人交二块钱!你说,哪有这个理啊?

  琴仍是无言可答。

  在距此千里之外的一所县城,我跨进县卫生局大门时,只见县计划生育办公室门口正排着长队。排队的都是妇女。这时,一个带着小孩的妇女匆匆赶来,越过排在前面的妇女,挤到办公室工作人员面前。她没排队,不要发她!不要发她!众女纷纷指责这位妇女。什么排队!你们没看我带着这么多娃儿?没让你生这么多小崽子!什么,你敢骂我娃儿!老娘跟你拼了!带孩子的妇女上前一把揪住那位骂小崽子,女人的头发。于是,队伍大乱……

  吵什么?再吵不给你们发证了!戴眼镜的发证人把桌子敲得震耳欲聋。战争终于平息。发证正式开始:黄小妹!

  到!领证。交保证书!哎!张阿娟!来啦!先交你的保证书!嘿嘿,我才生了两胎,还想要个儿子,能不能……不行!后一个……哎哎哎,我交!保证书我交!这还差不多,把证拿去!后一个。哎哎哎,我问一下:这个证是两年有效。那等于过两年以后我还可以生一个娃儿?胡说,你交了保证书,领了这个证,就一辈子不能再生娃儿了!什么,一辈子不能再生了?哎哟!我的老天爷,我不要这证了!不要这证了!那个叫张阿娟的女人怒冲冲地把一个小红塑料本子扔得八丈远,气呼呼地领着三个大的还没满八岁、小的不足二岁的女孩,连说带骂地离开了计划生育办。

  当我走过去,捡起那个小红塑料本时,不由惊愕了半天没说出话:又是采矿许可证!

  唉,有啥办法?咱是偏远山区,一个县的地盘等于半个上海那么大,谁管得了那么宽。这不,计划生育年年喊,可是年年超指标。这些娘们,也不知是野山果撑大了肚皮咋的,越穷娃儿生得越多。这一阵子,县里发现了两座铁矿山,家家户户便都争着上山挖矿发财。这下县里有办法了。你不是要上山挖矿发财吗?那好,就让你家娘们到这儿来交不苒超生的保证书,然后发给你一个采矿许可证!你说荒唐?哎哟,我的同志,如今上面恨不得每天下午打电话叫我们控制出生人口,提高人口素质。中国口已达11亿了!地球都快要被人踏沉了!咱这儿山高水远,靠我们几个计生办,的几张嘴,谁理你那一衮?自有了这个采矿许可证,事情就好办多了。不瞒你说,我们已经发了700多张了,这等于说在全县控制了700个超生指标。这个成绩不小哇,你说是不是广县计划生育办公室的李主任拿着盖有他们公章的采矿许可证,在我面前振振有词慷慨激昂地说。

  我苦笑了一下,又是无言可答。

  《中华人民共和国矿产资源法》规定:中国大地包括管辖海域上的一切矿产权属于国有,国营、集体、个人的开采权,必须经县级以上的地质矿产管理部门批准并颁发采矿许可证,才能从事在所指定的地点进行有计划的开采,除此,任何单和政府其它职能部门无权发放采矿许可证。这是小学三年级的儿童都能明白的矿产资源法律!可是,中国的问题太多,法律往往在这些问题面前显得无能为力!

  一位西方哲人曾以棉絮和榔头来比喻我国的现状与法律的关系。镩头,从来是坚硬和牢固的,可当它碰在棉絮上时,所有的坚硬与牢固将一丝半毫地不复存在了。然而,笔者以为,这尚不是中国法律最可悲的命运,真正可悲的是中国的法律本身就并不具有高于一切的属性。它在许多时候可以发出档当作响的淸脆回声,又在许多时候反被更为坚硬与牢固的墙壁给迎头痛击地弹了回来。反映在矿产资源开采权上的问题,颇能说明这一点。

  某县工业局的牌子白底黑字,显赫地挂在临街的大门口。可是,在这偏远的山区县城,它的职能几乎是徒有虚名。全县大大小小隶属它管辖的企业不足50个,而且还都是些生产老掉牙的拖拉机配件或家用煤炉等的小厂。工业局的编制也由35人压缩到了21人。咋办?要活路就得想法呀!所幸天无绝人之路,省地质队在这个县的几座山上发现了锡矿。可是,国家还没有来得及动手设计建设国营矿山的蓝图,本地的乡村农民、商店职工、机关干部甚至学校师生已上山抢富了。

  矿山开采是工业工作,应该属于我们管呀!工业局将报告送到县政府,并且同时附了一份局在编人员的救济报告。总不能让他们饿着肚皮吧!县里一个红头文件,昔日无人问津的工业局顿时摇身一变,气壮如牛上山采矿,必须到我局领取许可证!顿时,工业局门庭若市,忙得不可开交。人员由21人再度上升到35个、42个,而且待遇翻了一倍,光奖金每月就150元以上。

  工业局是这样。商业局、财政局、税务局、农业局、公安局……难道就不能这样?你县里可以这样,我乡里、村里就不能吗?于是,采矿许可证像公园的门票,谁都可以买卖;于是,法律就像腾起的肥皂沫,永远虚无飘渺……

  我问执掌矿产开发权的矿管局。局长不敢大声回答我,悄悄指着紧挨着他大门的税务局,这样说:我是执法人,只我才有发放采矿许可证的权力。这一点没错。可他们自有办法对付你。他们三天两天地找上门,告诉说你得交这个税交那个税,而且还要受罚多少多少万,否则法庭上见。矿钤局结果只有让步。于是,税务局就提出允许他们在内部发一部分采矿许可证……事情就这样简单,在同一块地盘上,我的法是顺着别人划的线在走……

  你不允许公安局发证?好吧,矿山的一切秩序,我们将概不负责。杀人放火,你矿管局管得了吗?投降吧!好说,放权放利吧,其余的我们全包1矿山秩序三天内解决!

  你不允许粮食局发证?没关系。不过,这儿个月你们单位的0粮和食堂供应尚不能满足,请自己想法解决。一天可以不吃,两天可以嚼方便面,可总不能十天八天都这样熬着。投降吧!好说,明天我们就把你们的口粮送上门。

  于是:发!全国东西南北中,一张张漂亮的盖着红章的采矿许可证漫天飞舞。

  发!一张5元,10元,100元,1000元……你采矿赚钱,我发证赚钱,共同富裕,真正的共产主义!

  结果是皆大欢喜。而矿产资源法呢,成了一纸空文。

  野火烧不尽——我们曾经还记得,共和国成立的前夕,当百万雄师胜利渡过长江天险时,曾在二次大战的中印、中缅战线上呆了许多年的美国将领史迪威先生,感慨地说过这样的一句话:毛泽东的胜利,是因为他的几亿中国人都熟炼、精通地攀握了这位农民出身的军事家的战略思想和战术方法。中国的人民战争太苈害了!

  站在我面前的某省一位矿管干部,是位具有二十多年军龄的老军人。据说他是位铁面无私、执法严明的老矿管。也许同是军人出身,我直接了当地向他提出:你的所有防区内,到处是进行游击战、运动战、阵地战的采民,矿山资源破坏惨重。而我们为保护国家宝贵的矿产资源,几乎使上了全力,如法律、行政手段、专政机关,打歼灭战,各个淸除。

  我听说贵省的省长、副省长都亲自带领庞大的工作组,并且出动公安干替,不下十次地进山整治矿山秩序。然而,其结果则十分令人失望。野蛮的群采风不但丝毫没有改观,相反越演越烈。我不明白,难道政府对此就毫无一点办法?作为一名曾在部队担任过团长的您,能否对此作些解释?

  老矿管听我慷慨激昂地说完后,哈哈大笑起来。

  我不解地望着他请问,你这笑……

  他好一阵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来,在他那个不大的办公室里踱来踱去。我暗暗为他高兴:老团长恢复了军人的气质。不过,他的话却并不像胜利在握的军事指挥员,倒像出自史迪威先生之口:如果按照军事的眼光来看,可以这么说,我们国家的矿产管理法治几乎完全陷入了一种全面被动的战局。中国的农民,包括那些后来参加抢矿偷矿大军的其它人员,他们有着天然的人民战争战略思想与战术方法。面对这样的对手,任何再过硬与高明的手段,都将无济于事。我十分清楚自己仅仅是一个败将。我想,无论是谁,只要法的概念是一张牛皮纸,只要自然资源的危机意识尚未成为每个公民的自觉意识,谁都是败将!

  这么肯定?

  这是客观现实所作出的结论。尔后,他笑了笑对不起,我忽视了一个重要问题:你是作家,甚欢用形象的事实来说话,而不喜欢我这类结论式的东西。我这里有几篇我今年下去整顿矿山的日记,也许对你有用,拿去看看吧!

  这是一本印有八一字样的旧的军事作战日记。凡是真正的军人,他血管里的血总是滚烫的。能找到一位与自己的血液相同的人不能不说是件幸事。他的日记这样写着。

  三月二日晗

  根据省长的指示,今天我们对小龙潭煤矿开始进行整顿。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今天是初步了解一下民采的情况。据煤矿负责人和所在地的县委领导介绍说:目前在小龙潭的个体、集体采煤人数达5000余人,共有400多个煤窑发展的速度简直惊人,难怪省府、国务院都重视了。听完介绍后,由省经委主任兼矿管会副主任李明德同志传达了国务院李鹏总理和几位省长关于一定要整顿好小龙潭煤矿秩序的指示。随即,成立了由省矿管会、小龙潭煤矿、所在地县政府、公安局、武警支队领导成员组成的小龙潭整顿领导小组。

  下午;整顿领导小组成员现场观看了矿上的群采情况。简直是触目惊心。矿山从上到下,到处挖满了窑穴,一个连着一个,就像蜂窝一般。当年,我们在上甘岭挖的坑道与山洞也没有这么多。中国人打地道战坑道战的经验应该作为第五大发明而载入人类史册。

  经委李主任是第一次来小龙潭,与我们这些看惯了的相比,自然不能相提并论。他激动地对我们说:哪是挖矿,简直是一群饥狼抢啃一块猪骨头。我说怎么下了那么多文件就没起过作用了老王,我们的行动计划要改变一下,不能等动员教育以后再干,现在就得干!他对我说完,又朝公安局张局长说明天我们就开始,公安武警战士先把非法上山挖煤的人全都赶走,一个不剩!

  按照李主任的意见,大家分头行动,一直忙到深夜还没完。最忙的是张局长,他的任务是调一千人的兵力!

  三月三日多云

  今天都起得很早。根据昨晚的战略步骤,我们必須在九点钟之前清山。这是因为由于大部分采民加夜班后,这段时间山上人最少,便于我们行动。这个方案是我提出的,李主任和张局长冲我说:不愧是团长出身!

  但是,清山的情况并不像想象的那么颇利。不知是谁漏了消息,当千名公安、武警战士和民兵们手持警棍,排成长长的横队,像张网似的袠向矿山时,山上依然留有万余名采民。他们不相信我们能赶跑他们,有的甚至扬言:小龙潭是农民军的天地,就是来一个团、一个师的正规军也不怕珍针对这一情况,为防止流血冲突,我和张局长商量,抽调一个武警中队作为机动力量。李主任补了一条:先派一队公安人员用喇认作一下清山宣传。就这样,螯个清山战役开始了。

  宣传功势,使一些人惧怕,纷纷从山上、坑道里撤出。但大部分人依然留在山上。尤其是那些外省外地的采民。他们在小龙潭扎寨安营已非一日。我们清到了一个坑道口。这个坑口紧挨着国营307坑口。民坑的主人说什么也不愿离开。看样子他们是祖孙三代。那个四川口音的老汉千脆躺在地上不动,想癩着不走。这一招可难住了年轻的干警们。抬!张局长下令道。于是,六、七名干警上前将老汉从地上拖起。你们想怎么着?哎哟,我有病,我有病呀一一!老汉嚎了起来。有病送县医院!张局长又断然下令。这老汉一听,蹭,,地捧舨了抬他的干警,连连说我不去医院!不去医院!这老哥,他知道真送他上医院不仅少釆几天煤,而且还得付医疗费。精着呢!这时,只见老汉冲着他的儿子、孙儿及二三十个同乡一挥手,于是全都撤出了坑道。我和张局长相视一笑。

  当清到那个被称之为竹楼街的地方,上百名干警呼地一下像发现重要敌情似的往回跑。怎么回事?我和张局长赶忙过去。不,不能去!干警们一个个朝我们直摆手。我和张局长迷惑不解。最后,还是一位上点年纪的科长气呼呼地说这帮狗崽子!竟然玩出这一招来,找了十几个臭娘们,脱光了衣服守着坑口!咱这些小伙子们哪见过这个!

  这帮要钱不要脸的家伙!女的是哪儿来的?李主任闻讯赶到,问道。

  都是矿主们从外地雇来的**,还有些是他们的家属!国营矿长介绍说:他们把这些女人招到矿上,一方面供他们**乐,一方面用来对付国营矿工人。矿主看中了我们的坑道,他们就先派几个妖女**来腐蚀拉拢我们的工人、干部,然后达到他们霸占国营坑道的目的。卑鄙无耻!李主任怒发冲冠地对张局长说:一定要把这帮害群之马清除出去,并且永远不让进山!

  张局长思忖片刻,然后对那位上年纪的科长说:你带八名同志抬两台扬尘器来!

  我们几个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扬尘器很快抬来了。张局长命令搬到坑口,并将风口对准坑内,然后插上电源。给我开足马力。

  好招!不一会儿,只听坑道内传来女人哎呀啊哟。的尖叫声。冻死我啦!别开了,我们都出来!都出未……七个女人与三个矿主在嗦嗦发枓中走出坑口,张局长立即命令千警将他们全部押上停在山下的警车。

  清场一直到下午三时。紧接着,千警和民兵们组成了几十个爆破小组,对所有民采煤井实行爆破埋坑。这是省委的决心,不彻底清除民采坑口看来是永远剎不住这股风的。但愿这一次能有所见效。

  夜晚,我们到外面观看,只见整个山峦响声隆隆,烟火冲天。我不由联想起当年朝鲜战争的情景。可是,现在我们是在千什么呢?一座好端端的大型国营煤矿,到处都是迷漫的硝烟。据专家说,像如此规模的一次爆炸,将给今后的釆煤带来至少数百万元以上的难采费。可是,不这样做,拥有二十年开釆储量的小龙潭也许到不了五年时间就得彻底枯竭……夜十一点三十分,负责爆炸的同志报告说:共计爆炸各类小煤井233个。12名千綮和三名民兵在操作时受伤,其中二人送县医院……

  三月五日小雨

  昨天以来,除派出少数民兵和公安干警在山口执勤外,劳累了几天的同志都足足休息了一天一夜。今天李主任要回省城,整顿领导小组的成员开会研究下步有关维护矿山秩序的工作安排。会议安排在我们所住的煤矿招待所。可是过了一个多小时,国营矿长还没有来。

  叮铃铃电话钤响了。我上前去接,一听是矿长的声音老王啊,我这个会是参加不了啦。全矿六个矿区32条坑道,昨晚多处被人破坏,机器设备砸得稀巴烂,……整个矿都瘫痪了!听到这个情况,我赶忙告诉李圭任。

  怎么回事?谁千的?李主任接过话筒,嗓门很高地问。

  还有谁!都是那些被我们赶下山的民工们干的呗广矿长回答。

  简直是一帮土匪!李主任开口大骂起来,然后对着话筒说会不开了,我们都到你那儿去!

  李主任骂得一点不重,这些只想填满自己腰包的采民所作所为比土匪还土匪。他们出于报复,将国营煤矿的几条主千坑口通通炸毁了。据一位工程师讲,一条中型坑口的基建费就达一百至三百万元。仅一夜间,这些吃了豹子胆的山民就把近千万元的国营矿山设施毁于一旦!他们犯下了多大的罪啊!谁叫你们把我的那口井炸掉的,那井我是花了两头偖的钱,从别人手里买来的!一个被矿山派出所抓住的山民还拫振有词。而他仅仅为了两头猪的钱,丧尽天良地炸坏了二条主千国营坑道,造成井下三名工人重伤,一名工人埋在地下。死者是个刚结婚的大龄青年,新婚妻子一听这消息,就昏死了过去。好惨哪!离开朝鲜战场已经三十几年了,我这个人称铁汉子的老头还是第一次落泪。煤矿工人本来就找对象难,而他新婚不到两个月,落了这么个不明白的死……唉!这一天,整个国营矿山死一般的沉闷,招待所的食堂根本没有开门,而我们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李主任是晚上走的,乘的是一辆拉煤的大卡车。我们来时所带的斩车和矿上的所有小车,全都被采民们折腾得没一辆是可以走得动的。

  临走时,矿长递来一份报告:一夜之间整个国营矿山的经济捐失,是我们所炸掉采民的233个小煤井的六位。

  我请求上级不要再管他们了指采矿群众八要不,我们不仅三年之内翻不过身来,而且整个矿上的职工都得打调动报告了……这位全省煤炭系统的铁杆矿长两眼含着泪水乞求李主任。

  李主任许久没有说话。他默默地拍拍矿长的肩膀,半是安慰,半是理解。你们在矿上多留几天……他对我们说。我懂得他的意思:整治小组撤出小龙潭!

  老矿管的日记很厚。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在以后所记的很多日记里,竟然再没有记述矿管工作的内容。

  他笑笑,像预言家似迆断定在法制尚不成为每个公民的自觉意识,在没有根除中国人所具有的那种民族劣根病之前,我们的矿山管理工作,是一项不可能彻底成功的事情!我把他这个预言,咀嚼了很久。

  也许这里是边疆,也许这里本来居住的就是些野蛮的少数民族,也许……我要找出无数个也许,来否定这位预言家的预言。因为,我是党员,我相信我们伟大的党,她曾领导中国人民推翻三座大山,使贫穷的中华民族走上世界强国之列;因为,我还相信,社会主义的人民共和国从来是正压邪,光明战胜黑喑……

  然而活的现实,使我不得不承认自己过于乐观了。

  河南宝:灵,这是一个向国家交售黄金总量超40万两的珏,也是全国所有县份中矿山治理工作决心最大花力气最大的一个典型。如本篇第三章所说,小秦岭是中国的金三角,而灵定则是小秦岭的金宝盒。在密布豫、秦、晋三省交界之处的采金大军中,有近60的个体和集体采金者扑在了灵定这个金定盒上。矿山不治,灵定不灵!为了解决群采风的问题,灵宝县政府、县矿管局、县公安局、县税务局……每年的工作有一半以上时间缠在了这件事上。从1985年至1988年间,仅以县政府名义发布的整治黄金矿产管理的文件就达30份之多。几年之间,他们发动和抽调了数以万计的人员,对民采矿井进行了十一次大清理。用灵宝县县民的话来说:我的秘书是黄金秘书,我的文件是黄金文件,我的工作是黄金工作,我们的人都快成黄金人了!决心可谓坚决了,措施可谓有力了,声势可谓浩大了,然而,民采风却屡禁不止,甚至愈演愈烈,大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之势。曾经受到上级表扬,并召开过全国矿管现场会的灵宝县,自从进入1989年以来,他们关于治理群采黄金的文件,以及配合贯彻义件精神的大规模的清理,似乎都在悄悄降温和消失了……中央有关部门曾满怀希望的矿管先进县如今已不复存在。浩浩****的来自四面八方的淘金者以较过去数倍之大的劲头,继续而牢固地占据了一个又一个国营矿山,贪得无厌地进行着更大的毁灭性的掠夺……

  河南的灵宝是这样,陕西的潼关,西北的昆仑,东北的漠河,以及江西、广西、河北、福建……情况又如何呢?回答只有一个:大同小异。

  让我们看看湖南的益阳。

  笔者就此采访益阳县政府的领导时,一位主管副县长首先声明不代表政府,然后说如果换了你,我想你也是不想再去管他们了指采矿的群众。第一,上面虽然一直在喊加强矿山法治,可既然要治就得有人力物力财力。然而县里哪来那么多人力物力财力?一个县就是一个小国,啥事没有?矿山管理算第几位?这是其一。其二,整治矿山得有财力物力,上面不拨款,下面只好以山治山。何谓以山治山?就是我们收取采民上山采矿的一些管理费,然后回过头来用这笔钱去对他们进行治理。靠母鸡生蛋换来的钱去设法消灭母鸡,你讲这把刀断下去能见得了血吗?

  再给你讲一个情况。县长接过话头说起初,我们确实足下了大决心。就拿我们整治闻名一时的邓石桥乡群众采金一事来说吧。每当太阳落山,采金者就上山了,我们整治的行动也开始了。可是,等我们上山准备逮他十个八个金把头时,却连个人影都找不着。山上,留下来的全是些碰不得打不得吼不得的婆娘、小孩和老爷子、老婆子!嘿,你们不是想整他们吗?可真正受整的反倒成了我们自己。一夜没合眼不说,当你跨上车准备回城时,你突然发现,车子的轮胎没了气,屁股下是粘乎乎臭哄哄的玩艺。这都是那些婆娘和小孩干的好事。你噁心,你气愤,可是你找不到人!既使找到了又能拿他们怎么样?回去吧,别再干这种傻事了!老老实实呆在你那座县府的堡垒里吧!怎么,不服气?好,第二天你上班时会突然发现县府大院哪段围墙被人推倒了!你政府权力大吗?可是,你连自己的那一方可怜的地盘都管不好,还想管天一样宽的事吗?嘿嘿,你一定以为我们在说笑话,可这事就发生在几个月前。

  我相信,可又不全信。我去找公安局的同志。对地焫流氓恶棍强盗小偷来说,他们是最好的克星。可是,我似乎像走错了门。那些平日大义凛然刚直不阿的公安人员见到我后,一个个竟有意无意地躲着我。

  我到刑替队,到矿山派出所,逮住一个问一个。他们红着脸,就是不说他们为什么都不太情愿去管抢矿的那些尺。我非常失望。就在这时,我却被意外的一辎吸引住了:

  一位两眼红肿神情憔悴的中年妇女来到公安局长办公室,话未说,泪先流。

  局长见此情景,赶忙上前将她扶上沙发坐下孙桂琴同志,你的事,我们一定会通过法律程序解决好的。你要注意身体,啊?

  姓孙的妇女听了这话,更是呜咽不止:学敏他……身体是没望了,而且……我……呜呜呜。

  小李、小蔡!先扶桂琴同志到招待所休息休息!局长找来俩位女民镫,总算把这位妇女送出了办公室。

  唉,你说我手下的人能一门心思,跟抢矿偷矿的人斗普干吗?局长长叹一声,对我这样说。原来,刚才的那位妇女,是金矿保卫科干部赵学敏的爱人。去年12月17日深夜,

  赵学敏押解一名窃矿者回矿,途中却被窃矿者的同伙用钢钎重击头部,造成严重脑残,由此而引起全身性神经综合症,但丧失劳动力,而且失去性功能,给本人和家庭带来巨大痛苦6但有关部门在处理此事时,仅按治安处罚条例对的手作出了殴打他人,偷窃矿产,处以行政拘留25天,赔偿400元的决定。赵学敏所在矿和他爱人对此不服,曾多次找县政府要求依法惩治凶手,结果反遭有关部门的刁难,凶手依然消遥法外。

  像赵学敏这样的公安保卫干部的遭遇,绝非仅此一例,以前我们局就有好几个在治理矿山中被人残害致伤。那些偷矿抢矿者要钱不要命,而且报复心理强烈,报复手段凶残。所以局里的干警们有句口头禅,叫做:不怕下海,就怕上山,一旦遭黑枪,全家跟着受难。宁同恶虎斗,不愿对山贼哼一声!

  局长说着,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给我看。照片上,是位穿瞥服的英俊干练的小伙子。

  他是我们刑瞥队上最出色的擒敌能手和神枪手。去年,他带领局里几名干警上山治理矿山,名震山内山外。可是,也同那些一心想发大财的采矿者结下了大仇。终于有一天,他们乘其不备,用铁锹、钢钎活活将他打死了……

  局长哽咽着说不出话。

  非法釆矿者的暴虐行为引起了我的愤慨。心情平静下来后,我向局长提出了一个问题有人说,公安人员害怕那些采矿淘金者,现在都不进山了。照你刚才讲的情况,似乎这是事实了?

  局长反问我:你也在部队呆过,你说,我们的公安战士什么时候害怕过那些坏人,即使是失去人性的亡命之徒?所以,不要完全相信那些口头禅。问题是,我们有我们的难处啊!以我们局来说,我们的工作是负责全县各条战线的公安任务。这几年,黄金开采业发展很快,尽管我们不是单纯负责黄金方面的治安工作,可还是把大部分精力和最精干的人员用在了这方面,并且也是有显著成绩的。近三年中,已破获黄金走私案113起,抓获犯罪分子371人,没收走私黄金278两,现金161万元。伲山于整个社会治安状况不好,整个局的聱力严重不足,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再说资金又十分紧张,今年一季度,局刑侦队行政经费只有800元,弄得连个胶卷都买不起,你说咋开展工作?四月份有起重大案件,下面的同志急狩去侦破,可连路费钱都迟迟借不出来,最后还是没荷去成。还有一个问题,如今许多法规不配套,譬如对群众开矿,国家见然布《矿产资源法》,可如何处理那些乱采乱挖者,国家又没有相应的法规。所以老百姓根本不怕我们。到了这个份上,你还去符啥?

  局长的坦率使我吃惊,似我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也许这种现象还有着普遍性。过去,中国是个少法或者是无法的国家,如今虽然建立了许多法规,但由于它的不完莕或与一些方针政策之间的不协调,致使许多问题无法全然按照法规行事。忽而法,忽而不法,常使问题不但不能解决,反而越搞越糟。

  尽管如此,我依然觉得群采矿产风虽然势如海啸,毒如瘟神,但总不至毫无半点办法!俗话说:一物降一物,难道它就无克星?

  湖南省地矿局局长谈到这个问题时,是这么说的:中国共产党从成立至今,六十多年间,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社会主义共和国也证明是坚不可摧的红色江山。真的是我们的党和国家对群采风熟视无睹,束手无策吗?肯定不是。问题的根源也不在于我们的一些基层政府和执法部门缺这缺那或法规不配套一当然这也是非常重要的原因,但实质的问题并不在此。

  那么,症结在哪儿呢?

  这里有一份材料你看一看,也许可以回答你的问题。这是一份关于湖南某地群采情况的调査报告。里面苻一串数据我不解其意。材料是这样写的:某钨矿山,共有集体、个体钨矿86个,其中三分之一是来自外地的个体采矿者,其余的三分之二均为本地农民和单位自行组成的承包矿。这些矿虽然大部分打着集体和单位名义,实际上仍是个别矿霸、矿主掌握着。在这些矿中,我们还发现将近一半的矿属于股份矿、权股矿、关系矿……等等。

  何谓股份矿、权股矿、关系矿?

  局长介绍说股份矿的概念较清楚,就是你出一份股,我出一份股,几家按股分利。至于权股矿和关系矿,这里而的奥妙就多了。替如说,税务局本身不能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到国营矿山去建矿,于是它就找个替身,即打着某个单位的名义在那里开矿,它充当后老板;有金融贷款权力的一般都走这条路。像一些政府部门,或有某些审批权的业务部门,并不出钱,而是以某些优惠审批条件入股,这叫权力股。权力股在群采矿山上最普遍。还有,如一些学校和商店,以提供劳力、物资为条件,组成关系股等等,我可以举出一百种!

  局氏说得随意,而我听得目瞪口呆:原来那些山头上的矿霸、矿主后面,都有一帮后台老板支撑着!难怪他们横行霸道。财大气粗,无法无天!

  哈哈哈,你以为河里的水都是淸的?局长在笑我的天真从我们所掌握的材料看,那些群采风猖獗而屡禁不止的地方,绝大部分就是由于这类权力股关系股在起作用。那些矿粝、矿主为什么会那样狷狂?因为他们后面有人支持他们!你想没收他的开采许可证?好,明天也许你的官就不明不白地给革了!你要逮他入狱?告诉你,今天逮进去明天就放出来!什么搜山,抓人,你还没动,早就有人给他们报讯了!就这么种状况,你还想把野火扑灭?当心反把自己给烧着了!我们省里碰到过这样的事:有几个个体矿主,采取强硬手段霸占了一座国家正准备开发的中型矿山的一个矿段。矿管部门组织人员去整治矿山,结果反被派出所的公安人员以妨碍执行公务罪为由扣了起来,你说邪不邪?

  我久久说不出话。

  野火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那些纵火的人们!

  淘金者、走私者、银行家如是说……

  传说有这样一件事:西部有个省,1982年向国家交售黄金13000两,那时采金人数为3500人到1988年,采金人数达6700人,上交黄金却只有2000两!如此倒立的金字塔,不由震惊了整个省府大楼。主管黄金生产的副省长把黄金公司的经理找到自己的办公室,狠狠地训了一顿,最后问那些黄金都到哪儿去了?黄金公司的经理如实说来:都在那些淘金地区的金掌柜手里!

  金掌柜就是采金王。有些地区的采金王不愿别人将多少有点草莽英雄味道的别称冠在自己头上,喜欢人家称他们是金掌柜什么的。看来,要想把全省上交国家的黄金数量搞上去,先得找这些金掌柜!这位副省长大笔一挥,然后拿起电话请接X县李县长!……喂,老李,明天我到你那儿去,请在最好的宾馆弄一席最好的菜!

  李县长哪敢怠慢!第二天,县城内一家最豪嗶的宾馆的一个小餐厅里,一桌极其丰盛的酒菜早已备好,只待贵客光临。

  不一会,副省长满脸笑容地带着亲自请来的八位客人入席。副锴长对几位客人热情周到,礼敬有加。令人惊讶的是这八位客人都颇为土气,毫无半点儒雅、潇洒的风度。原来,他们都是副省长从山里请来的金掌柜。人可不能貌相。虽然他们中连大队干部都没人当过,可个个都是比副省长高出十倍待遇的大富翁。他们身上除了眉毛和鼻头上没有金货,眼镜、牙莳、手指、纽扣……哪一点儿不有价值千儿八百的金疙瘩?

  今天有幸请各位来,真是不易啊!副省长举起高脚玻璃杯站起身说渚位这几年辛苦了。你们在党的改革开放思想指引下,勇于开拓,发扬艰苦奋斗精神,带领群众克服条件差、技术缺、资料少等困难,为群众致富,为我省黄金事业的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我代表省政府和所有得到你们关心帮助并致富的群众,万分地感谢你们1这杯酒,是为了庆贺大家的功劳。来,干

  叮口当玻璃杯频频作响。平时酒肉灌肚的金掌柜们此时反倒变得束手束脚起来。是啊,能不激动吗?祖祖辈辈只跟泥土和羊鞭子牛屁股打交道的山民,哪见过这么大的官跟自己碰杯呀!

  大对虾、红海参、海螃蟹……小天井一样大的转盘桌只嫌太小。

  省长,你说,有啥事需要我们办的,你只管开余口1对1就是卖了祖宗,只要你省长一句话,咱也没说的!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简体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