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前有一个小兵刚刚从战场回来。他是个勇敢的小伙子，他也很幸运，并没有在战场上失去胳膊和腿。由于战争结束了，他所在的部队也被解散了，他只好回到他出生的村庄。

　　小兵的真名叫约翰，但不知何故，他的朋友们总是叫他“小国王”。为什么？没人知道，他们就是这样叫他。

　　他的父母都死了，家里没有什么人欢迎他，于是他也不急着赶路。他背着他的背包，挎着他的剑，慢慢地朝家走着。有一天晚上，小兵突然很想抽他的烟斗。他在背包里摸索着火柴盒，最后失望地发现他把火柴弄丢了。

　　大约又走了一箭之遥，他发现前面的树林里亮着灯光。于是他径直向灯光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儿，他发现那里矗立着一座古老的城堡，城堡的门是开着的。

　　小兵走进城堡的院子，隔着窗子向屋里窥探，发现在大厅的尽头，有一堆炉火生得旺旺的。他把烟斗放在口袋里，敲了敲门，礼貌地说：

　　“能借个火吗？”

　　但是没人回答。

　　等了一会儿，约翰又敲了敲门，这次他敲得更大声，但仍然没人回答。

　　他拨开门闩走进了屋子，大厅里空无一人。

　　小兵径直走向壁炉，拿起火钳子，然后弯下腰仔细地看着那堆炉火，打算从中夹出一块烧得又红又旺的煤球来点燃他的烟斗。突然，“嘶——”的一声，什么东西像弹簧一样弹了出来，小兵定睛一瞧，在火焰的正中央，有一条大蛇竖起了上半身，逼近了他的脸。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这只大蛇长着一个女人的头！

　　如果换成别人看到这种景象，一定吓得屁滚尿流、转身逃命去了。但是我们的小兵可非同常人，别看他个子小，却有一颗真正的士兵的心。他仅仅只是后退了一步，然后立即握住了剑柄。

　　“不要拔剑！”蛇说：“我一直在等你，因为只有你才能救我出来。”

　　“你是谁？”

　　“我的名字叫卢多维娜，我是低地之国国王的女儿。如果你救了我，我就会嫁给你，让你永远过幸福的日子。”

　　也许有些人并不觉得和一条长着女人头颅的蛇结婚是件幸福的事，不过我们的小国王却无所畏惧。卢多维娜的眼睛深深地迷住了他。那双眼睛看着他的样子，就好像是一条蛇看着一只小鸟。她的眼睛不像猫眼一样圆，而是又细又长，呈杏仁状，瞳孔中闪烁着奇特的光茫，随着火焰舞动的金色长发更增添了它们的光泽。她的脸像天使一样美丽——虽然她只有一条蛇的身体。

　　“我该怎么做？”小国王说。

　　“打开那扇门，你会看见一道长廊，尽头有间屋子，格局和这间屋子差不多。穿过那间屋子后，你会看见一个壁橱，你必须在壁橱里取一件上衣给我。”

　　小兵勇敢地按卢多维娜的话做了。他安全地通过了长廊，但当他到达那间屋子时，在半明半暗的星光下，他看见有八只大手在和他的头部差不多高的位置挥舞着，威胁要攻击他。小兵观察着他要走的路，他突然发现这些大手并没有身体。

　　他低下头猛冲了过去，那八只大手狠狠地攻击他，但他也用自己的拳头还击。最后他来到了那个壁橱前面，他迅速地打开壁橱，取下上衣，然后把它带回了第一间房间。

　　“给你。”小兵气喘吁吁地说。

　　“嘶——”的一声，火焰又分开了。这回卢多维娜腰部以上的部分也变成了女人的形状。她接过上衣，然后穿上了它。

　　这是一件漂亮华贵的橙色天鹅绒上衣，镶嵌着许多用珍珠串成的花纹。但这些珍珠的色泽都比不上卢多维娜那雪白的脖子。

　　“这还不够，”她说。“再到长廊那儿去，从左边的楼梯上楼，在二楼的第二间房间里，你会发现一间壁橱，里面有我的裙子。把它带回来给我吧！”

　　小国王按照卢多维娜的话进入了二楼的房间，他这次看见的可不仅仅是八只大手了，而是八只巨大的胳膊，每只胳膊都攥着着一根大棒子。他立即拔出宝剑砍出一条血路，凭着他的体力和剑术，几乎毫发无损地通过了这一关。然后他在壁橱里取回了那件裙子。它是用蓝色的丝绸做的，蓝得像西班牙的天空一样。

　　“给你。”

　　卢多维娜出现了，这次，她膝盖以上的部分也变成了女人的形状。

　　“现在我只想找回我的鞋和袜子了，”她说，“去三楼的壁橱里把它们找到吧！”

　　于是小兵又出发了。这次挡在面前的是八只拿着锤子的恶鬼，他们的眼睛里还不时喷射出火焰。小兵在门槛外停了下来，心想：

　　“这次我的剑没用了，这些家伙要弄断它，就像砸碎一块玻璃那样容易。如果我不想想别的办法，我就死定了。”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门上，这扇门是用橡木做的，又厚又重。于是他拔掉门上的钉子，把它卸下来遮在头上；然后他径直冲向那些恶鬼，从他们身下钻了过去。之后，他取出藏在壁橱里的鞋和袜子，把它们交给了卢多维娜。她直接把它们穿上了，这一次，她全身上下都成了真正的女人。

　　当她穿好白色的丝袜和镶嵌着红水晶的蓝色拖鞋时，她对她的恩人说：“现在你必须离开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回到这里。这个钱袋里有两百个金币，今天晚上，你要睡在树林边缘的客栈里，明天一定要早起。九点钟时我会经过客栈门前，到时你要坐进我的马车和我一起走。”

　　“我们为什么不现在就走呢？”小兵问。

　　“因为时间还没到。”公主说。“不过你先喝下这杯酒，为我祝福吧！”说着，她在一个水晶高脚杯里倒满一种**，这种**像极了融化的黄金。

　　约翰一饮而尽。他点燃了烟斗，然后走出了城堡。

　　二

　　小兵来到了树林边缘的客栈里，然后点了一些晚餐。但他刚刚坐下来拿起了刀叉，就觉得困得不得了，好像随时都能睡死过去似的。

　　“看来我比我想象的累多了。”他自言自语地说。他告诉房东，一定要在早上八点钟叫醒他，然后就上床睡觉了。他像死人一样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夜，八点钟的时候，他们来叫他起床，然后是八点半、八点四十五分……但一点用也没有，最后他们只得让他安安静静地睡下去。

　　约翰起床的时候，时钟刚好敲了十二响。他从**跳起来，手忙脚乱地穿衣服，然后焦急地问是否有人来找过他。

　　“来了一位可爱的公主，”女房东说：“她坐在一辆金色的马车里。她给你留下了一束鲜花，而且留了一条口信，说她明天早上八点还会从这里经过。”

　　小兵懊恼地想，自己真是睡得像头死猪一样。然后他看着公主留给自己的花束安慰自己。这是一束不凋花。

　　“这是象征回忆的花。”他想。不过他忘了，不凋花还象征着死亡。

　　这天晚上，小兵不敢睡得太熟，他几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睡觉，平均每个小时要从**跳起来二十多次。当鸟儿开始歌唱的时候，他再也睡不下去了，于是他打开窗子，爬到了客栈门外那棵高大的菩提树上。他坐在树枝上，神思恍惚地盯着那束不凋花，渐渐地，他又进入了梦乡。

　　一旦他睡着了，就没什么能把他叫醒，就连刺眼的阳光，鸟儿的歌声，以及卢多维娜公主的金色马车缓缓驶来的声音，和房东太太四处寻找他、呼唤他的叫喊声也不能。

　　等时钟敲了十二响时，他终于醒了。当他从树上跳下来，发现人们已经在收拾餐桌准备吃午饭了，他的心沉了下来。

　　“公主来了吗？”他问。

　　“是的，的确，她来了。她为你留下了一条花色的围巾，说明天早上七点，她会再次从这里经过，但那将是最后一次了。”

　　“我一定是中了魔法了，”小兵懊恼地想。然后他接过了围巾，把他系在了左臂上。围巾上散发着一种奇怪的香味。小兵想了很久，最后觉得如果想一直醒着，最好的方法就是根本不去睡觉。于是他付了住店的钱，用剩下的钱买了一匹马。从傍晚开始，他就骑上了马，决心在客栈门口等到天亮。

　　他不时低头闻闻从左臂的围巾上散发出的香气，他闻得越来越频繁，渐渐地，他的头昏昏沉沉地垂到了马背上，最后他和他的马一起发出了鼾声。

　　当公主的金色马车到来时，人们拼命地摇晃他、拍打他、在他耳边大声叫他，但小兵和他的马仍然昏昏沉沉地睡着。直到公主的马车渐渐消失在远方，他才醒了过来。

　　约翰立即策马追赶，一边追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停下！停下！”但金色马车还是继续朝前走。小兵整整追了一天一夜，但一点也没有拉近他和马车的距离。

　　一路上他们把许多村镇落在身后，最后来到了大海边。约翰想：这下马车可得停下来了。但是，唉！那可真是奇迹中的奇迹呀！马车丝毫没有减速，径直驶向了大海，在波光鳞鳞的海面上如履平地。约翰的马虽然是匹好马，但现在它终于筋疲力尽地沉入了海水里。小兵悲伤地站在海岸边，看着金色马车渐渐消失在了海平面上。

　　三

　　尽管如此，小兵很快又打起了精神，他沿着海岸走了很久，希望可以找到一条船，这样他就可以出海寻找公主了。但是这一带一条船也没有。最后，他又累又饿地坐在一个渔民的小木屋前休息。

　　小木屋里有一位年轻的少女正在修补渔网。她把约翰请进屋，为他端出一些酒和几条煎鱼。约翰吃饱喝足后，把他的遭遇告诉了这个善良的渔家女。虽然这位少女非常漂亮，有着像海鸥的前胸一样洁白的皮肤——所以她的邻居们都叫她海鸥，但小兵却并不想让她成为自己的妻子，因为他始终念念不忘卢多维娜公主那双美丽的绿色眼睛。

　　小兵讲完了他的故事后，海鸥她深表同情，她说：

　　“上周我捕鱼的时候，突然觉得渔网变重了。我把它拉上来，发现渔网里有一个很大的铜花瓶，瓶口用铅封住了。于是我把它带回家放在火上烤，等铅融化了一些，我用小刀打开了花瓶，从里面掏出了一件用红布做成的斗篷和一个钱袋，钱袋里有五十枚银币。这就是那件斗篷，我把它当成床罩了。我本来打算把钱袋里的钱留作我的嫁妆。不过，你带着它，去最近的港口吧！在那儿你可以找到去低地之国的船。等你成为国王之后，再把这五十枚银币还给我吧。”

　　小国王回答说：“等我成为低地之国的国王后，我就会让你成为王后的侍女，因为你不但美丽，而且十分善良。那么，再见吧！”他说完后，海鸥就出海捕鱼去了。约翰把斗篷裹在自己身上，然后一头栽倒在一堆干草上，默默地回想着所有发生在他身上的怪事。过了一会儿，他自言自语地说：

　　“唉！真希望我现在就在低地之国的首都啊！”

　　四

　　刹那间，小兵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前面。他揉揉眼睛，又掐了掐自己的脸，发现自己并没有在做梦。然后他问一个坐在宫殿门前抽烟斗的人：“我现在在哪儿？”

　　“你在哪儿？你难道看不见吗？当然是在国王的宫殿前面啦！”

　　“什么国王？”

　　“咳！低地之国的国王呗！”那个人哈哈大笑地说，他以为约翰一定是疯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约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他是个诚实的小伙子，他觉得很苦恼，生怕海鸥会以为自己偷了她的斗篷和钱袋。他想：怎么才能最快地把它们还给她呢？这时候，他突然想到，说不定这件斗篷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魔力，比如可以让穿着它的人随心所欲地从一个地方瞬间移动到另一个地方。为了证实这一点，他希望自己此时正在这座城市的最好的客栈里。果然转眼间他就站在了那里。

　　约翰为这个发现欣喜若狂。由于天已经晚了，不能去拜访国王，于是吃完晚餐后，他就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街上所有的房子都挂着花环和旗子，教堂的钟声也响了起来。小兵好奇地问发生了什么事，人们告诉他说：卢多维娜公主，也就是国王美丽的女儿终于被找到了。老百姓们接到了命令，要张灯结彩地欢迎她回来。”

　　“正合我意”，约翰心想：“我要站在门口，看看她是不是还认得我。”

　　他匆匆忙忙地穿好衣服，这时，卢多维娜公主的马车恰好从门前经过。她的头上戴着金色的王冠，国王和王后坐别坐在她两边。她的视线恰好落在小兵身上，脸色立刻变得苍白了，然后转过了头。

　　“她难道不认识我了吗？”小兵自己问自己：“还是她在生我的气，因为我三番两次错过了约定？”他跟在人群后面，一直走到宫殿的门口。当皇家车队进入大门之后，约翰对卫兵说，他是救了公主的人，希望能见见国王。但是他说得越多，卫兵们越觉得他疯了，拒绝让他入内。

　　小兵愤怒极了，他觉得需要用烟斗让自己冷静下来。于是他走进酒馆要了一杯啤酒。

　　“这就是一个可怜的小兵戴的头盔呀！”他自言自语地说：“如果我有足够的钱，我也可以穿得像国家元首一样华贵。不过想这些有什么用呢？我身上一共只有海鸥的那五十个银币。”

　　他拿出钱袋，想看看里面还有多少钱，发现里面仍然有五十个银币。

　　“海鸥一定是算错了。”他想。然后他付了酒钱，之后打开钱袋又数了一遍，发现钱袋里仍然有五十个银币。他拿走其中的五枚，第三次数了一遍，居然还是五十个银币。最后他把钱袋里的钱统统倒了出来，等他打开钱袋，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五十枚银币！

　　他的脑袋里冒出了一个计划。他立即决定去找王室的裁缝和为王室制造马车的人。他让裁缝用蓝色的天鹅绒为他做了一件斗篷和汗衫，上面镶满了珍珠；又让造马车的人为他造一辆马车，这辆马车必须同卢多维娜公主的马车一模一样。约翰许诺说，如果他们能早早完工的话，他就付给他们双倍的酬金。

　　五

　　第二天，全城的人都在谈论着一位一边赶车、一边向人们发钱的富有王子。这个传闻甚至传到了王室成员的耳朵里。王后非常好奇，很想见见那位有钱的王子。

　　“好吧，”国王说：“派人去请他，让他来和我玩牌吧！”

　　这一次约翰没有迟到。国王派人取来纸牌，然后他们坐下来开始玩牌。他们一共玩了六局，赌注是每局五十个银币，但约翰全都输了。他每次都掏光钱袋里的钱，但下一秒钟，钱袋里又装满了银币。就这样，到第六次时，国王再也忍不住了，他叫道：“这太神奇了！”

　　王后也尖叫道：“太惊人了！”

　　公主也说：“这真不可思忆！”

　　“没什么不可思议的，”小兵回答说：“你曾经还是一条蛇呢，那更不可思忆。”

　　“住口！”国王粗暴地说。他显然不喜欢这个话题。

　　“我是就事论事，”约翰说：“因为我就是把公主从恶鬼手中救出来的人，她也承诺嫁给我了。”

　　“他说的是真的吗？”国王问公主。

　　“的确，”卢多维娜说。“不过我告诉我的恩人，在我的马车经过他的门前时，他要出来和我同行。我经过了三次，但每次他都睡得很熟，没有人能叫醒他。”

　　“你叫什么名字？”国王说：“还有，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的名字叫约翰，是个小兵，我的父亲是个船夫。”

　　“对我女儿来说，你可不算门当户对啊！不过，如果你把你的钱袋给我们，你还是可以娶她做妻子。”

　　“这个钱袋不属于我，我不能把它送给别人。”

　　“但你可以把它借给我呀，等我们结婚那天，我再把它还给你。”说着，公主用让小兵无法抗拒的眼神看着他。

　　“那好吧，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复活节。”国王说。

　　“或者下辈子吧，”公主低声嘟囔，但约翰并没有听见这句话。就这样，他让公主拿走了钱袋。

　　第二天傍晚，小兵来到王宫，打算和国王玩皮克牌，顺便对公主献献殷勤。但他被告知国王下乡收租去了。第二天他又来到王宫，但再次被相同的话打发走了。然后他请求见王后，但王后正犯头疼病呢。就这样反复五六次后，他终于明白，他被他们耍了。

　　“这可不是国王应有的行径，”约翰恼怒地想：“这个老无赖！”然后他突然想到了他的红色斗篷。

　　“啊！我真是个笨蛋！”他说：“有它的帮助，只要我想，我可以在任何时候进入王宫。”

　　傍晚的时候，他站在王宫前，用斗篷把自己裹了起来。二楼的一间屋子里亮着灯，约翰在窗帘上看见了公主的影子。

　　“我希望我现在就在卢多维娜公主的房间里。”他说。于是他立刻到了那里。国王的女儿这时正坐在桌子前面，数着从那个永不枯竭的钱袋里倒出的钱。

　　“八百五十，九百，九百五十……”

　　“一千，”约翰说。“晚上好，各位！”

　　公主尖叫着跳了起来：“你怎么在这儿！你想干什么？马上离开，否则我就要叫……”

　　“我来，”约翰说：“是提醒你不要忘了你的承诺。后天就是复活节了，该好好计划一下我们的婚礼了。”

　　卢多维娜大笑起来。“我们的婚礼！你真是笨得可以！你真的以为低地之国国王的女儿，会和一个船夫的儿子结婚吗？”

　　“那么，把我的钱袋还给我。”约翰说。

　　“休想！”公主冷冷地说，然后把钱袋放进她的口袋里。

　　“随你的便吧，”小兵说。“笑到最后的人笑得最开心。”说着，他抓住了公主的手臂。

　　“我希望”，他叫道：“我们在世界的尽头。”刹那间，他就到了那里，手里还紧紧地拽着公主的胳膊。

　　约翰彬彬有礼地把她放在一棵树下，然后说：“噢，我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远的旅行。你怎么看呢，夫人？”

　　公主知道这根本不是说笑的时候，于是她没有回答。此外，由于这一路飞得太快了，她仍然晕乎乎的，还没有完全恢复意识。

　　六

　　低地之国的国王并不是一个正直的人，他的女儿也遗传了这一点，这就是为什么她会变成一条蛇。但由于有预言说，她会被一个小兵解救出来，而且她必须嫁给他，除非他失约三次，没有在约定的地点出现。于是狡猾的公主事先制定了计划。她在恶鬼的城堡里给约翰喝的酒、她送给约翰不凋花和围巾，都含有能让人昏睡的药物。药效当然是有目共睹啦！

　　不过即便在如此紧急的关头，卢多维娜还是没有丢掉她精明的头脑。

　　“我原以为你只是个流浪汉，”她用最温柔的语气说：“但现在我发现你比任何国王都有本事。这是你的钱袋，拿去吧。你还留着我送你的花和围巾吗？”

　　“当然它们在这儿，”小兵说。公主语气的转变让他很高兴。他把围巾和花束从怀中取了出来。卢多维娜把花插在了他的钮扣孔里，把围巾围在了他的胳膊上。然后说：“现在，你就是我的主人、我的国王，只要你喜欢，我就会嫁给你。”

　　“你比我想象得更善良些，”约翰说：“你永远都不会不快乐的，因为我爱你。”

　　“那么，我的小丈夫，告诉我你是如何这么快就把我带到世界的尽头的。”

　　小兵挠了挠头，暗想：“她是真的想嫁给我，还是只想再欺骗我一次呢？”

　　卢多维娜又重复了一遍。

　　“你难道不打算告诉我吗？”

　　她的声音太温柔了，小兵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她。他对自己说：“就算我把这个秘密告诉她又能怎样呢？只要我不把斗篷给她就行。”

　　于是他把红色斗篷的秘密告诉了她。

　　“哦，亲爱的，我爱累了！”卢多维娜叹了口气。“你不觉得咱们应该先休息一下，等恢复了精神再计划我们的婚礼吗？”

　　她慵懒地在躺在草地上，约翰也在她身边躺了下来。他把头枕在左臂上——左臂上正系着公主送给她的围巾。很快他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卢多维娜一直用余光观察着他。一听见约翰发出鼾声，她就解开了红色斗篷，轻轻地把它从约翰身下抽出来，把它披在自己身上，从他的口袋里摸出钱袋，放进自己的口袋，然后说：“我希望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眨眼间她就回到了那里。

　　七

　　约翰睡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等他醒来的时候，哪里还找的到他的斗篷、钱袋和他的公主？他悔恨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捶着自己的胸口，把那束不凋花践踏得七零八落，然后把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送给自己的围巾撕得粉碎。

　　他想起当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他的祖母曾对他讲过许多奇妙的故事，可现在看起来，它们都帮不上忙。约翰失望极了。这时他抬头看去，发现自己睡觉的地方旁边有一棵茂盛的李子树，上面结满了金灿灿的果实。

　　“那就吃李子吧，”他对自己说：“饥不择食嘛！”

　　他爬到李子树上大吃起来。才刚刚吞下两个李子，他就觉得额头上好像冒出了什么东西。他伸手一摸，发现他居然长了两只角！

　　他从树上跳下来，跑到附近的一条小溪边蹲下身子一看——唉！真是在劫难逃。这么漂亮的两只小犄角，如果长在山羊头上一定体面极了。可为什么偏偏长在自己头上呢？

　　他泄气地说：“我被一个女人欺骗了，难道那还不够惨吗？魔鬼肯定在那件事里做了手脚，现在又把他的角借给了我。等我回到原来的世界中，我还得把这对漂亮的小玩意儿砍掉！”

　　不过约翰还是很饿。既然不幸已经发生了，他干脆大胆地爬到了另一棵树上，又摘下两个翠绿色的李子。他刚把它们吞下去，头上的角就消失了。小兵喜出望外。虽然他十分惊讶，但他还是得出了一个结论，认为不论遇到什么事，都不应该太快地陷入绝望。吃饱之后，一个想法突然冒了出来。

　　“或许，”他想：“这些漂亮的小李子能把我的钱袋、斗篷和我的心从那个坏公主手里夺回来。她已经有一双鹿的眼睛了，那就再让她长一对鹿角吧。如果我让她的额头上也长一对角，那我用所有的钱打赌，我再也不想让她成为我的妻子了。一个头上长角的小妞，无论如何看起来都不会可爱。”

　　于是他用柳条编了一个篮子，把两种李子都摘了一些放进篮子里，然后他勇敢地踏上了漫漫征途，没有食物就用路边的野果充饥。一路上，他有好几次差点在野兽和野蛮人手里送了命，但他无所畏惧，只是担心他的李子可能会腐烂，但这种事并没有发生。最后，他总算从洪荒之地走到了文明社会的一个国家。

　　在他飞往世界尽头的那个晚上，他恰巧随身带着一些珠宝。他把它们卖掉了，然后登上一条驶向低地之国的船。于是，在整整走了一年又一天后，他回到了低地之国的首都。

　　八

　　第二天，他在脸上粘上一付假胡子，穿上商人的行头，带着一张小桌子来到教堂的门口，然后把金黄色的李子堆在一张上好的白布上，它们看起来就像刚从树上采下来的一样新鲜。当他看见公主从教堂里走出来时，他用假装出来的声音叫喊着：“上好的李子！可爱的李子！”

　　“它们卖多少钱？”公主说。

　　“五十枚银币一个。”

　　“五十枚银币！它们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怎么贵得这么离谱？它们能让人变聪明还是变漂亮？”

　　“它们不能增添本来就已经完美的东西，美丽的公主，不过它们仍然可以增添一些东西。”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约翰漫步世界的这几个月没有白费。他巧舌如簧的奉承果然让卢多维娜觉得很受用。

　　“它们会增添什么呢？”她微笑着问约翰。

　　“你会看见它们的功效的，美丽的公主，吃了它们之后。你会有意外惊喜。”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卢多维娜掏出了钱袋。篮子里有多少个李子，她就倒出了多少堆银币。小兵有一鼓强烈的冲动，想把钱袋从她手中抢走，然后向人们宣布她是个贼，但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在把所有的李子卖给公主之后，他收了摊，卸掉了伪装，然后换了一家客栈，静静地等着，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卢多维娜公主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大声叫道：“现在让我们看看，这些漂亮的李子会在我的美貌上增添些什么。”然后她扔掉头巾，捡起两个李子吃了下去。

　　想象一下当她突然发现额头上长出了什么东西时，她有多惊讶、多害怕吧。她飞奔到镜子前面，然后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天哪！两个犄角！这就是他说的‘意外惊喜’！快派人找到那个卖李子的人，把他带到我这儿来！我要砍掉他的鼻子和耳朵，活活地剥他的皮！我要慢慢地把他烧死，然后矬骨扬灰……噢！我可怎么见人哪？我死了算了！”

　　公主的侍女听见她的尖叫声后跑了进来，她们试图把她头上的角掰断。尽管她们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但一点儿用也没有。她们的尝试让卢多维娜头疼得要死，但那对犄角还是牢牢地长在那儿。

　　国王马上派出了一名传令官去四处张贴告示，告示上说：无论是谁治好了公主的怪病，他都会把公主嫁给他。于是，低地之国和邻国的所有内科、外科医生和魔法师们一窝蜂地赶往国王的宫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治疗方法，但没一种有效，只是让公主白白地吃了很多苦头。于是国王不得不贴出另外一张告示，说不管是谁来医治公主，如果不能治好她，就把他吊死在在离宫殿最近的树上。不过治愈公主的奖励实在是太诱人了，无论什么告示都不能阻止蜂拥而来的医生和巫师们。于是这一年，在低地之国的果园里，几乎每棵果树上都挂满了死人。

　　九

　　国王早已下了命令，让他的部下四处寻找那个卖李子的人。尽管他们把全国翻了个底朝天，可还是一无所获。等到小兵发现他们已经失去了信心时，他认为时机终于到了。于是他把绿色李子的汁液挤进一个小药瓶里，然后买了一件医生的长袍，戴上假发和眼镜，来到低地之国国王的面前。他自称是一位著名的内科医生，来自一个遥远的国度。然后他承诺说，只要让他单独和公主待在一起，他就可以治好公主的病。

　　“又一个活得不耐烦的疯子。”国王没精打采地说。“好吧，就按他说的做。一个绳子都套在脖子上的人了，我总不能拒绝他的要求吧。”

　　小兵一进入公主的房间，就把药瓶里的**向一个杯子里滴了几滴。公主刚把它喝下去，那两只角的尖部就消失了。

　　“它们本来可以完全消失的，”假医生说：“但是有些东西抵消了药效。我的药只能治好灵魂像我的手掌一样干净的人。你确定你没有犯过什么小罪吗？仔细想想。”

　　卢多维娜哪里还用想。她迫切地想让头上的角消失，可又羞于供认那桩丢脸的罪行。这种予盾的心情几乎快把她撕成两半了。最后她做出了回答，眼神流露出深深的悲哀。

　　“我从一个小兵那里，偷走了一个钱袋。”

　　“把它给我吧。要不然我的治疗不会对你生效的，除非你亲手把钱袋放在我手中。”

　　一想到要放弃这个永不衰竭的钱袋，卢多维娜痛苦极了，但她又意识到，如果她的头上仍然长着角的话，就算富可敌国又有什么用呢？她长叹一声，把钱袋递给了医生。

　　约翰又在杯子里倒了一些李子汁，公主把它们喝掉后，发现她的角已经消退了一半。

　　“你肯定还做过另一件违背良心的事。你真的只从小兵那里偷了钱袋，没有偷别的东西吗？”

　　“我还偷了他的斗篷。”

　　“把它给我。”

　　“给你。”

　　这次卢多维娜暗想，等她的角完全消失后，她就会命令手下把钱袋和斗篷从医生手里强行夺走。这个想法让她高兴极了。就在这时，假医生突然披上斗篷，扯下假发和眼镜，对背信弃义的卢多维娜露出了小兵的本来面目。卢多维娜站在他面前，惊讶得哑口无言。

　　“本来，”约翰说，“我可以让你一辈子都长着角，不过我是个善良的小伙子，而且我曾经爱过你。除此之外——你太像魔鬼了，甚至不需要长着他的角。”

　　十

　　约翰希望自己回到海鸥的小木屋里，眨眼间他就到了那儿。这时海鸥正坐在窗口修补她的渔网，她的眼睛不时眺望大海，就好像她在期盼着什么人一样。听见小兵发出的声音后，她抬头一看，不禁羞红了脸。

　　“原来是你啊！”她说。“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然后，她用低低的声音补充道：“你和公主结婚了吗？”

　　约翰对她讲述了自己的旅程。讲完后，他把钱袋和斗篷还给了她。

　　“我该怎么处理它们呢？”她说：“你已经向我证明了，幸福并不在于拥有多少财富。”

　　“而在于勤劳的工作，和来自于一个诚实的女人的爱。”小兵说。他第一次发现海鸥有着一双多么美丽的眼睛。

　　“亲爱的海鸥，你愿意让我做你的丈夫吗？”说着，他伸出了手。

　　“是的，我愿意，”海鸥回答说。她的脸更红了。“不过条件是，我们得把钱袋和斗篷封在铜花瓶里，然后把它们扔进大海。”

　　他们当然这样做了。

　　（选自查尔斯·都林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