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二千岁命丧长江 新都王敬香峨眉
1646年(大西大顺二年)端阳节,张献忠在成都锦江边上的农家小院里吃坝坝宴、喝咂酒,由着性子搞人家老婆;而南京城里的弘光皇帝,却迎来了自己的末日。
这年五月上旬,清豫王多铎率领满汉大军迅速南下,连续破徐州、渡淮河,兵临扬州城下,把史可法包围在扬州城里。而此前一年,当时受史可法节制的镇守徐州的李成栋,早已带领四千明兵投降了清军。此时的攻城队伍里,也有蓄上了辫子、换上满兵军装的李成栋和这四千明兵的身影。
清军猛攻扬州八天,于5月20日以死伤数万的代价终于破城,并进行了惨绝人寰的屠城。随后,多铎又挥兵直向南京杀来。弘光帝仍旧醉生梦死,麻木不仁,还派人四处逮了数万只癞蛤蟆,剥取蟾酥,以做**使用;并招来戏班子,通宵达旦地在宫里演戏。
6月3日夜间,过足戏瘾饮足酒的弘光帝,忽然闻报扬州屠城、清军前锋即将兵临南京城下的噩耗,方寸大乱,顾不上通知其他人,只带着两个贵妃和几个太监,骑马冒雨仓皇逃出城门,慌得来连自己的太后老母亲也扔下不管。
不过,这位太后成为奸臣马士英的一件挡箭牌。他挟持着这位不太老的老太后向浙江逃去。马士英这样打算:清军知道黄得功收纳弘光帝,肯定会猛攻。如果黄得功侥幸胜利,马士英有“护送太后之功”;如果黄得功失败,清军会继续猛追弘光帝,能使他自己“追师稍后”,更便于逃命。
朱由崧等一路辗转,来到芜湖。
芜湖守将正是当初拥立有功的江南四镇之一的黄得功。他对京城变故尚一无所知。当他看到当今天子张皇失措弃都而来,浑身上下被雨水淋得犹如落汤鸡一般时,禁不住悲从中来,失声痛哭,说:“如果陛下您能死守京城,臣等犹可尽力借势做事,奈何听信奸人之言轻出,进退何将所据?为臣营垒,单薄如此,怎能护卫陛下安全呢!”
不消数日,清军还未追到,已经投降了清军,又想新立大功的叛将刘良佐抢先追到芜湖,身后跟着降清的明军和为数不多的满清八旗兵。
黄得功率军与刘良佐对阵,互相劝说对方投降。刘良佐手下将领张天禄忽发暗箭,正中黄得功咽喉。这位忠心耿耿的大将在马上奋力坐稳,大叫一声:“我黄某岂可为不义屈,今日死国,为义也!”言毕双手拔出喉头之箭,用力自刺,落马而亡。
刘良佐等人挥军进攻,打清军是松包软蛋,打自己人却又猛又勇,早已投降变节的前明将士刀矛挥舞,杀声阵阵,弘光皇帝被左右簇拥着登上专船,清军四下奔来,明军落水被杀而死无数。
在这紧急关头,黄得功的左协田雄和右协马德功两个总兵狂呼大叫着,向弘光皇帝冲来,皇帝见他俩冒死前来救驾,感动得眼泪都差点儿下来了,可不曾想这两位将军不由分说,大步冲进舱内,背上弘光帝就去向刘良佐投降。
田雄背着朱由崧,马得功在后面紧紧抱着朱由崧的双脚,朱由崧痛哭流涕着哀求两人,却毫无效果,于是恨得咬住田雄的脖子,咬得来血流满征衣。当时朱由崧的痛悔愤恨之情,可见一斑。
亡国之君,总是难逃一死。多铎把弘光帝押送北京,打入囚牢。转年五月,这位贪**好色的南明皇帝被解往西市,凌迟处死,终年40岁。
张献忠以成都为西京,坐上了大西国皇帝的宝座,其本意是以巴蜀为根据地,徐图向外发展,逐渐统一全中国。因此,大西国的各项政策措施,大西朝皇帝的各种谕旨诏诰,都充分体现了争取多方面广泛支持,稳定民心和恢复政治与经济秩序的总精神。各州县的地主豪绅,也都秉持“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千年古训,纷纷攀龙附凤,削尖脑壳到新政府中供职任事。使大西国在“在朝之官,统计千人”,出现了一派暴风雨后云收雾散,将见太平的新气象。
张献忠还频发命令,严格要求大西军“不枉杀一人”,坚决维护“兵民相安”的社会局面。如此等等,无不表明新兴政权的朝气蓬勃。按照这样的局势继续发展下去,张献忠的先取四川,继而平定全中国的志向或许是有可能实现的。
可是,刚刚过了新朝的第一个新年,便有坏消息接连传到张献忠耳中。他半年前逼得蜀王朱至澍抱着周贵妃投了八角井,可现在四川却突然又冒出来一个蜀王与他作对。这就犹如继遵义的王应熊外,又有一面迎风招展的大旗,极快地将分散在全川各地的反对大西政权的武装力量紧密团结成一道统一阵线,来共同对付张献忠这个敌人。
这面大旗,便是内江王朱至渌。至渌逃出自己的封藩之地后惶惶不可终日,一心往尚未被大西军占领的地方逃去。逢上清静安全的地方便躲些日子。在乡中辗转数月,却被王起峨、窦可进一帮进士寻着,拥立他为蜀王。
王起峨与窦可进系崇祯十年安岳县同榜进士。窦可进住在安岳县城,被大西军强行征召做了县丞;王起峨避匿安居山中,未曾事贼。在此期间,二人暗中保持着联系。当他们接到王应熊发出的讨伐张献忠的檄文后,立即发动民众起义,袭杀了大西政权的安岳知县,聚民数万。三台州属各县大西官员,被杀者甚多。
新蜀王在川北横空出世,很快便弄得成都也有了几分紧张气氛。还不到元宵,张献忠便把文臣武装召集到承天殿,商讨维稳诸事。
大西国左丞相汪兆龄首先出班奏议:“前明缙绅都喜欢在原籍训练家兵,利用这些能耕善战之人保卫乡里。缙绅散在州县,位高望重,乡民畏服;又加之有钱有势,广置田产、佃奴众多,且愿意供其驱使;缙绅戚族滋蔓,跨州连邑,一人倡乱,八方响应。本年各处民变,大都系缙绅所为。”
大西国兵部尚书龚完敬说:“川北偏州僻邑,民众未识天威,发难最早。其地险僻,其人勇悍,一经首难,便难征服。然其人质朴,最能作战,实由腹地缙绅导之。今因重庆、遵义等处叛乱未平,致使腹地州县群起效尤。若不痛剿,祸且蔓延近畿。目前宜派大军,分路先将腹地叛乱州县敉平,痛施杀戮,使未叛之民知惧,已叛之民知悔。然后以大军分向边区州县剿抚兼施。”
张献忠连声催促:“都说说,诸臣都说说,有甚高见,全都给咱亮出来。”
严锡命出班奏道:“首辅和龚尚书所论四川全省……”
张献忠一听这话,脸色蓦地一沉,眼睛瞪得老大:“说什么嘞……四川全省,你这老杂毛!”
严锡命惊得脸色都白了,赶紧纠正:“我糊涂,我糊涂!不是四川全省,是大西全国,大西全国。首辅……首辅所论大西全国乱由,甚为正确。目前各路叛民实是被少数缙绅故吏胁迫为之。多数皆未读书识字之人,何曾知得成仁死节,忠君死长之义?特以本朝新建,教化未及,彼辈遂为缙绅所愚,相从作乱。小臣以为,皇上似宜颁发明诏,只杀首乱,赦免胁从。每平一县即勒令绅士豪门赴京入质,而遗胁从归耕。则元气无伤,皇恩浩**也。”
严锡命说完,偷偷溜了一眼御座上的张献忠,这才不声不响地退回原位。不料刚刚站定,又猛然吓了他一大跳。
因为,他的这番奏议激怒了皇上。
张献忠在扶手上重重一拍喝道:“咱老子待川人不薄,川人呢?你们都看到了,总与老子作对!有甚可免的?但凡造反者,一律给朕斩尽杀绝!不要花费时间,去清问他是首犯还是胁从。”
承天殿上霎时静得来落针可闻。没人再敢说话。然而许多眼睛,却偷偷摸摸地移到了王自贤脸上。
张献忠发现了,粗着嗓子说:“你们全都偷偷摸摸地看新都王干啥?真他娘的没出息。好,新都王,你就说说,现在我们应当怎样对付可恶的四川人?”
王自贤出班奏道:“土地、人民、政事,为立国三宝;管理、教化、农耕、保卫,为理民四要。今川人未承教化,尚不能分辩新朝旧朝,孰优孰劣,为士绅所诱,宜当厚加衿恤。岂能逞一时之愤,不教而诛?从前崇祯皇帝心恨流寇,千方百计力图剿灭,结果是他未能剿灭流寇,流寇反倒剿灭了他。他凭着三百年管教养卫之德,仇恨叛民,尚且落得个为天所弃,本朝定蜀未久,怎可重蹈他之覆辙?”
张献忠脸上挂不住了,咕哝着反驳:“新都王,你咋也流寇长流寇短的?还拿朕与朱家皇帝比较,莫非老天爷还要弃咱么?”
王自贤不管不顾,把话说完:“况农民为衣食生产之源,国家根本所系,只宜精心培护,万不可负气摧残。臣以为农民附逆,大都出于裹胁,临阵犹知悔悟,许其归农自新,也是国家之利。从来开国之君,皆必以宽大示人,使反侧者安而畏避者来,陛下重任在肩,岂能与此辈无知之民较顺逆也。”
王自贤这番奏议,让张献忠很是不爽,所有官员都看得清楚,倘若换一个人,皇上定然会火冒三丈,而对王自贤,话说得再不入耳,他也强压下怒气,反而挤出一丝笑容说;“新都王,你恐怕是跳出三界,在大慈寺里住久了,一上殿,就用菩萨那套说辞来教训朕。”
王自贤说:“那我这个未曾剃度的化外之民,也就只剩下这片赤忱之心,贡献给陛下了。”
孙可旺与王自贤私交甚笃,担心张献忠雷霆震怒,把事情弄得来不可收拾,赶紧说:“叛绅必剿,至于未叛之绅,先将他们的子弟送到京城来作人质,已经成为今日的定论。至于叛民当抚还是当剿,或剿抚兼施,最好由各路统兵官根据具体情况而定。目前还是下诏各府州县,勒取未叛缙绅世家子弟来京做人质事,与商量用兵之道为要。”这才将话题拨开。
龚完敬说:“川中缙绅,识天命者,归顺本朝为数已经过半。其中有少数未识天命之人规避征聘,藏匿山林,原无敢于作乱者,近因有王应熊之传檄为之壮胆,始敢出纠乱民。无非希冀朱明复兴,得一前程罢了。俗话说擒贼先擒王,今宜集中大军,直取遵义,擒了王应熊,则各路乱民,不攻自散。”
张献忠冷笑着说:“你这个兵部尚书当得可好!照你说来,这各路乱兵,都不用剿了,只需调大军拥到遵义去打王应熊,却让各路乱民杀进成都,活擒了咱老子!”
吓得龚完敬“咚”的一声跪下,冲张献忠连连磕头:“小臣该死,小臣该死!小臣心笨口拙,惹皇上生气了!”磕得脑门见红,才站起身默然退下。
只有汪兆龄一席话,倒甚合张献忠心意。
他说:“我大西国现有久战之兵百万,开国以来,闲休日久,最忌师老兵疲。最好尽快派往各叛乱州县剿杀,用叛民之血,以养军士锐气。至于乱民之中,谁个该死,谁个宜赦,正如平东王所言,皆由各路统兵官自行决定。等到各路叛乱敉平,军队杀气已旺,再行整顿兵马,攻伐遵义,则内顾无忧,士气也锐。”
这样的意见,武将们岂有不赞成之理。张献忠痛快拍板:“咱也觉得还是汪丞相这办法最好,就这样办了。”于是调兵遣将,众官分路出剿。
四位王爷分工如下:
孙可旺前往广元,剿杀辖地叛民,并防李自成乘机犯川。
李定国前往合川,剿杀辖地叛民,并防备曾英、马乾之兵。
刘文秀卫戍成都,督剿近畿州县叛民。
艾能奇仍住邛雅,剿杀辖地叛民,并防备曹勋、刘道贞来犯。
诸位猛将自也不能让他们闲着,张献忠力求毕其功于一役,“哗啦啦”放出六路大军:
都督狄三品驻泸州,督率水军沿江巡弋,防备杨展、王祥之军。
都督王复臣率五万兵马,剿眉山、乐山二州。
都督冯双礼,率五万兵马,剿宜宾一府。
都督张化龙,率五万兵马,剿绵阳、江安一带。
都督马元利,率五万兵马,剿阆中、南充一带。
都督刘进忠,率五万兵马,剿遂宁、三台一带。
散朝后,张献忠唯独将献诗留了下来,说:“你是咱亲弟弟,开国大典上,就理当封你个王,可哥哥我为啥没让你当上王,你可知道是甚原因么?”
张献诗面红耳赤说:“咱知道,都怪咱没能耐,文不能等因奉此,武不能跃马横枪,入杆子这么些年了,连个指头大的功劳也没立下,真是丢哥的脸!”说罢,还重重地在自己脸上扇了两耳光。
“自个儿清楚就好,俗话说,皇帝的面子大过天,咱真要给你个王,百官也是不敢说啥的。可我没给你,就是希望你能替哥挣口气,自己到战场上好好立上一功。即便是掠人之功,总归面子上也要说得过去。让你这个王,当得来让文武百官即便心里不服,也总归无话可说。今天哥留你下来,就是要给你个立功封王的好机会。”
张献诗惊喜不已:“哥,你让我干啥?咱这次豁出老命,一定不给你丢脸,让百官嘴巴服不算数,还得打心眼里服!”
“豁什么老命,哥坐在这把龙椅上,还能让自己的亲弟弟去送死?”张献忠从龙椅上站起身来,拍着弟弟的肩膀说,“咱命你担任此次六路清剿行动的总监军。这是个看上去牌子响亮,其实很轻松的差事,你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哪里都有自己的军队保护,自己的官吏迎送,又可学习怎样做官,如何带兵。将来诸将立功,总少不了你一份。”
张献忠说罢,又命王尚礼拨御林军虎贲营一支百人队,为献诗亲兵,专司沿途护卫之责。
张献诗皮肤粗糙,手上有老茧,脸上有无论怎么洗也洗不掉的风霜之色。虽然张献诗与王自贤都才36岁,他却已经有了花白的鬓发、深刻的皱纹,说起话来男低音嗓子深沉浑厚,透着沧桑感,显得比他的实际年龄老了许多。他原本就是一个性情憨厚的陕北乡村小民,虽然大西军打进成都后,星星跟着月亮走,处处沾哥哥的光,享尽了人间富贵。比方说,他与妻妾仆婢居住在西王宫旁边东华门一座有流水游鱼,花木扶疏的幽静府第中。虽然他是个百事不做、无职无权,一天只知道坐享其成的空头二千岁,但他毕竟是大西国皇帝的亲弟弟,单是这个身份就不得了。若无人引荐,文武百官想巴结还难入其门。所以百官私下送给他的礼物、美女,他自己都记不过数来。这次突然任了六路围剿大军的监军特使,众将得知消息,都能猜到原因何在。于是争先恐后前来登门拜望,邀他前去监军,所携礼物琳琅满目更是不菲。
更让张献诗扬眉吐气的是,出征将领们还联合起来,专门在城北大校场,为他这总监军大人组织了一场盛大的阅兵仪式,也算集体送他的一份厚礼。
到了出征这日,张献诗鲜衣健马、轻装佩剑,由一大群都督和将军簇拥着,沓沓来到大校场,将队伍巡视一番,然后下马登坛巍然高坐,命皇上派来给自己做侍卫头子的虎贲营百夫长罗真权举起令旗,传令阅兵开始。校场上登时旌旗飘扬,金鼓齐鸣,士卒奔驰,战马纷沓,真个是声震江河,势若奔雷。
张献诗高坐坛上,看着御林军在他脚下蹦跶奔驰,左顾右盼十分得意,闹个尽兴,方才吩咐启程踏上征途。
不过,张献诗到底难改农民本性,如今虽然有职有权、威风八面,却仍免不了有些拘谨局促。沿途驻军将领和地方官员高接远送,恭请他讲几句场面话,他便紧张得嘴皮发颤,脑门上冷汗直冒,打死也不开口,往往把场面弄得来很是尴尬。他努力学了些皇家气派威仪,用时却总显得不自然。又无一点学识技能,不能处断任何重要事情,一切唯唯诺诺,人云亦云,连几句官场必需的应酬话,也说得来结结巴巴,让人偷着好笑。但他心地却很善良,见诸将中刘进忠最为老成稳练,军纪严整不甚祸害百姓,心中很是高兴,最喜欢和他亲近。所以他名义上是六路监军,其实常与刘进忠的骁骑营同行。
他们先由简阳打到遂宁,再命令马元利之兵一起攻打三台州所辖金堂县的大小云顶等山寨。大小云顶山势挺拔、峭壁入云如刀削斧砍,山上有平地数十亩。
南宋时期,川中军民在大云顶上筑城抗击元兵,历经多次激战,坚守长达15年,终因城堡内食尽而失陷。
因云顶山山势险峻,寨堡坚固,加之又有个新科蜀王朱至渌这个精神领袖,刘进忠久攻不下。
成都城破后,刘进忠接收的投降蜀兵最多。于是他挑选出精干蜀兵,装扮成若干股难民,以拥护蜀王的名义投奔山寨,为蜀王出死力打仗,很快便获得了朱至渌的喜爱和信任。并以蜀王名义犒赏每名义兵二两纹银。谁知不久后,在大西军向寨堡发起猛烈攻击之际,这帮义兵作为刘进忠的内应,突然从寨内发难,接连将几座堡寨打破,王起峨与窦可进血战至死。寨破之际,刚当上几天蜀王的朱至渌号哭呼天,跳崖自尽。
将三台州所属诸县肃清后,张献诗让刘进忠向仁寿、威远两县剿去,他自己则率领罗真权的御林军,径直向泸州而来,前去巡视狄三品的水军。
荻三品怎敢怠慢,赶紧吩咐沿江驻军,拨出专船迎送二千岁,备足上等酒肉与地方美食美女候着。
张献诗贪恋观赏长江美景,要荻三品用船送他去宜宾看看,荻三品自然无不遵从。这时候冯双礼已经攻占了宜宾沿江州县,与三品的水军相互衔接,故张献诗拒绝荻三品加派军队保护,只借用了荻三品的旗舰和操船之人,带着随侍的百名御林军向着宜宾驰去。
不曾想杨展救援宜宾兵败,与张文灿、罗名杰带着数百名残兵,沿南岸奔往江安。见冯双礼在后紧追不舍,料想即便到了江安也不能守。于是决定与张、罗二人分兵,张、罗自长宁退往叙永,自己则和儿子景新率两百余名已经疲惫不堪的步兵,沿长江南岸奔向赤水。
此地已离江安县城不远,走了一阵,忽地看见上游有两条大西军的巡江船顺水而下,他们赶紧钻进河滩上的一大片芭茅林子,暗暗观察水面上动静。
杨展机警过人,极有胆识,他对兵士们说:“我们人少、加上又累又饿,一旦被巡江船上的贼军发现,水陆围攻大家断无生路。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把巡江船夺过来,才能以最快的速度逃出绝境。”
说罢,挑选出几十名精卒,让景新率领留在芭茅林子里,自己则带着余下之人蹿出芭茅林,举着旗帜向山坡上作奔逃状。
果然贼军中计,将船靠岸呐喊着倾船登岸,向南明军追杀。两条船上,约有50余人。
杨展一声令人,众人回头向着追杀的大西军迎上前去挥刀便砍。双方刚一接仗,杨景新也带着人从芭茅林子里狂呼大叫着杀了出来。大西军情知中计,欲回船上,后路已被景新截断,不一会儿,全成了刀下之鬼。
杨展取了旗帜号衣,让一半兵士扮成大西军,一半装作俘虏,全部登船,顺流而下。沿路哨兵皆未盘问。
杨展等一帆风顺,很快便到了纳溪地面。正打算靠岸登陆奔回赤水,突然看见江面上一拐弯处,闪出三艘插着旗幡、护卫兵士衣甲鲜明的大船,与他们迎面而来。
杨展挺立船头,高声问道:“这是哪位将爷的船,如此气派。”
罗真权在来船上傲然应道:“二千岁在此,你们是什么人?”
杨展不知二千岁是何人,料想即便他再大的官,张献忠总能管得了他。头脑一转,瞬间有了个大胆想法,又吼道:“末将奉诏,送圣旨前来,请二千岁速备香案,登岸接旨。”言毕,抓过一卷文书作捧诏模样,率众登岸,在河滩上肃然站立等候。
此时张献诗已经听得清楚,一头钻出船舱,吩咐靠岸接旨。
罗真权担心说:“水急船快,两岸护驾的御林军都未能跟上。船可以泊在岸边,最好等我们的人赶到了,二千岁再登岸。”
张献诗却说:“这沿江一带地界无论水中岸上,已全部为狄三品和冯双礼两位大都督控制。你难道没看清楚,这些人也是我大西军?”
罗真权嘟哝说;“我只是觉得这诏来得有些唐突。”
说话间,船已抵岸,跳板已搭好。罗真权只好吩咐几名侍卫,将几案搬下船去,在河滩上放好、将沉香焚上。
杨展又高声喊道:“此系密诏,非亲随不得上岸。”
张献诗这才由一名侍卫搀着小心翼翼地从船上下来,走到杨展跟前跪地接诏。
杨展心中暗笑,强忍着将文书展开,大声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将二千岁砍了,再杀随从。钦此。”
话音一落,杨景新抽刀在手,猛地劈向张献诗脑袋。其余兵士挥刀乱砍。几名侍卫还来不及拔刀,便身首分离,倒在了地上。随后,杨展等人大步向山上奔去。站在船头上的罗真权大惊,赶紧率人登岸,追了一程。奈何山高路陡,哪里追得上,急忙回到船上,返回泸州,向狄三品报信去了。
刘进忠一听二千岁被杀,急忙赶往泸州,与狄三品、冯双礼商议穷追,为张献诗报仇。
狄三品说:“这泸州、宜宾以南,重山叠嶂,全是彝苗居住的边地。贼人究竟来自何处,属于哪一支军队,我们无从查证,向谁报仇也不知道。令你我庆幸的是,各路民乱已经剿平,老兄不如赶紧回报老万岁,以大军直捣敌遵义老巢,擒斩王应熊给二千岁报仇雪恨。”
刘进忠只得率军赶回成都,与罗真权壮着胆子前来晋见张献忠。
张献忠得知弟弟横死长江边的荒滩之上,大怒,喝令将罗真权推下去砍了,又问吓得变脸变色的刘进忠:“各路斩杀乱民甚多,唯有你部未将所杀人数报来,是何原因?”
刘进忠说:“各路均将叛民全杀,我则十杀五六。不过,凡属主犯要犯,我都一体砍杀了的。”
张献忠鼻孔一哼,说:“杀朕兄弟之人,算得主犯要犯么?你砍杀了没有?”
刘进忠说:“攻下金堂大小云顶山后,二千岁便再未与我同行,率人去了泸州。此后又独自泛舟大江,在纳溪到宜宾的长江上遇袭身亡。川南贼人,除了杨展,还有张文杰、罗名灿等,究竟是谁所为,暂时还不知道。我赶到泸州时,贼已远遁,不知所往。曾与狄三品、冯双礼二都督商议,待大军攻下遵义,擒杀巨贼王应熊,再为二千岁报仇雪恨。”
张献忠愤愤无语,挥了挥手。
刘进忠赶紧退下,伸手一摸,脑门上已是一层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