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史莱克挡住了蛇的进攻
我还是被史莱克和谢小枞“挟持”到了小区的一个观赏性池塘边。
阳光像是蜜蜂的金黄色,浓稠得很,池塘边有许多的异木棉。
这种树树干挺直,春天开粉红色花朵,很是赏心悦目。小区里种了许多,所以谁也没想到活动场所那边的却是一棵正宗的樱花树。
池塘边上有一些低矮的装饰性栅栏,旁边种了一圈低矮的小叶兰花,这个季节开着像小沙砾一样的小白花。
我们从一圈小叶兰的身上跨了过去,站在了池塘边。
一座木桥横跨过池塘。池塘里除了十几株睡莲,还有一些滑溜溜的岩石。黝黑的岩石在水中冒出了它们厚实的头颅或者身躯。
“我们可以踏着这些岩石去池塘的任何地方。”谢小枞一边说,一边脱下了雨衣,拿出了一个双肩背包。她倒出了双肩背包里的东西,一个手电筒率先滚了出来。接下来,一包薄荷糖、一面亮闪闪的镜子都被拿了出来。
“你有雨鞋和雨衣,为什么不直接踩到池塘里去?”史莱克说。
“我穿雨鞋和雨衣不是为了防止摔到池塘里,只是因为好看。”谢小枞回答。
“你这逻辑真奇葩。”史莱克拧过头去。
“捞鱼的小网、玻璃瓶的用处我都明白,可是手电筒和镜子、薄荷糖是用来做什么的呢?”我奇怪地问。
“岩石的下边、木桥的阴暗处,用手电筒可以照亮这些地方。”
“糖是类似鱼饵的东西吗?蝌蚪吃糖吗?”
谢小枞笑了一笑,拆开了糖:“糖是给我们吃的。”
我的脸有一些红。
史莱克先跳到了一块岩石上,那块岩石摇晃了一下,不过史莱克站稳了,他朝我们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镜子呢?”
“把镜子放在一些狭窄的缝隙里,可以看到更深的地方是不是藏着蝌蚪。”
史莱克在我们说话的间隙又跳过了一块岩石,他现在站在池塘里,被莲叶和水包围着,像是离我们非常遥远,进入了另一个国度一样。
我本来不想进去的,可是现在我觉得这件事也不算枯燥无味。我跨过去池塘的围栏,看准了最近的一块石头跳了过去,让我意外的是史莱克明明站得轻轻松松,可是我却觉得石头就像抹了油一样,滑溜得很,我几乎要滑到水里去了。
“稳住重心。”史莱克大声地说。
我站稳了,朝史莱克咧开嘴一笑。
史莱克蹲了下去,他拨开了身边的一片莲叶,蹙着眉看了一会儿,扒着岩石凝视着岩石下的世界,嘴里嘀咕着什么。
我也蹲下去,注视着水面,阳光闪耀着水面,水面下也有像鱼鳞一样密集排列着的楼房,一片镶着金边的白云。一个平行的世界在水面之下。
一尾黄头白身的观赏鱼慢悠悠地游过,我用手掬了水朝它一泼,它一摆尾巴就游走了。
我和史莱克都一样,没有心思去找蝌蚪。
谢小枞肯定看出来了,她穿着她滑稽的雨鞋、雨衣,一步跨上了一块岩石,她的每一步都像是要摔倒,但每一步都在摇摇晃晃中前进。
她的目标是木桥下,那里有一蓬茂盛的水草。
史莱克泼了我一捧冷水,我回过头去,他抱歉地笑了一下。我刚一转身,背后又是一捧水泼来。史莱克这家伙。我蹲下了身子,手用力在水里一挥,漫天的水珠朝史莱克扑了过去。史莱克被溅得眼睛都不得不眯起来。
“幼稚。”谢小枞骂我们,她悬之又悬地跳过了一块岩石。
现在她距离木桥只剩下一块岩石的距离了, 但是谢小枞却站住了, 她的背影僵硬, 声音都战栗了起来:“有……有……”
史莱克不耐烦地说: “ 谢小枞你变成了卡带的复读机吗?”
谢小枞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她仍然在重复着:“有……有……”
有蛇!一条翠绿色的长蛇从茂盛的水草里冒出了它的身影。它盘旋着,蜷起的姿势像一个缠绕不清的中国结。阳光照在它的鳞片上,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这是一条竹叶青蛇,一种极为美丽的毒蛇!
它从水草里缓慢而优雅地游出来,打量着离它最近的入侵者谢小枞。
我和史莱克都看到了。
谢小枞深呼吸了一下,她的声音仍然带着颤抖的音调,可是她飞速地念出了一大段话:“竹叶青,啮齿类动物,喜欢吃鸟类、树蛙、小型蜥蜴,神经质,具攻击性,近距离遇到人将进行攻击——”
史莱克的眼睛瞪得铜铃般大,他脸涨得通红,喘着粗气:“谢小枞,现在谁还想听你的百科全书!”
谢小枞还在念:“竹叶青蛇的毒液实际上是蛇的消化液,能溶解被咬动物的身体——”
谢小枞这句话没说完,竹叶青蛇已经竖起了它的头部,而史莱克则“哗”的一声跳到了水里,扑到了谢小枞的面前,挡在了竹叶青和谢小枞的中间。
竹叶青蛇受惊,骤然跳起,咬了史莱克的小腿一口,史莱克扑腾了几下,抓住了竹叶青蛇,一扯,一扔,蛇被扔到了池塘外的树木里。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结局只用一句话就能概括:史莱克被蛇咬了。
“这蛇有毒。”我跳到了史莱克的身边。
史莱克爬到一块岩石上,他的小腿赫然可见两个齿痕,有血丝从里边渗了出来。
“我要死了吗?”史莱克慢吞吞地说,他把头靠在岩石上,仰望着天空,“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这么美丽的天空了吗?”
史莱克!谢小枞跳进了水里,把手放在史莱克的脸颊上。
“谢小枞,以前大姨丈说要保护你,我从没说过要保护你,可是我会保护你的。”史莱克低下头看了看他小腿上的伤痕。这时候血已经汇成一股红绳子,在水里漂着。
“你先别说话。”谢小枞的眼里蓄满了泪水。
“我想我和大姨丈一样,要去另一个世界了。谢小枞,你以后不仅要照顾你妈妈,也要照顾我妈妈啊——”史莱克这句话刚说完,一偏头,闭上了眼睛。
“史莱克史莱克,你又在骗我!”谢小枞拼命地摇着史莱克的身体,她的眼泪“哗”地冲了出来,脸色煞白得像一场大雪覆盖了的大地。
我冲上了地面,撞到了一个路人,结结巴巴地讲:“快打120,史莱克被毒蛇咬了!”
“在哪儿?”
“在池塘里。”
路人从我的身边跃过,从水里抱出了史莱克。
后来,救护车来了。人越来越多,我和谢小枞被带到一间医务室。
墙壁白晃晃的,挂着的诊布也是一片冷清的雪白。大家忙得一片兵荒马乱,我和谢小枞全身湿漉漉地坐在窗边。水渍湿透了座椅,从椅腿淌下,蜿蜒成一条水线。谢小枞一直沉默着。
风来了,吹了吹窗外的一株香樟树,又带着香樟树的味道吹向了我们。谢小枞的眼睛像被风吹迷了,水雾氤氲了起来。
我有些害怕,我怕谢小枞要哭。可是我也担心史莱克,担心到想不出什么话来分散谢小枞的注意力。
谢小枞哭了起来,她压抑的、细碎的哭声像一群长了翅膀的小虫儿“嘤嘤嘤”地聚集在我的面前。我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我不知道这能不能给她安慰,我害怕我心里的忐忑、担心、不安随着手的接触传递给她。
一片树叶被风从高处吹了进来,落在窗棂上。它的叶沿微微地卷着,失去了生机的叶脉恍若荒漠的颜色。
史莱克气若游丝、脸色青白的样子浮现在我的眼前,而身边谢小枞的眼泪还是止不住。
“史莱克……会不会死啊?”我颤悠悠的声音响在空寂的医务室里。
谢小枞的眼睛哭成了两颗肿桃子,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祸害遗千年,史莱克这个大坏蛋能那么容易死吗?”
“史莱克不坏。”我说。
史莱克从没做过一件坏事,相反,他从高年级混混的眼皮下救了我,从竹叶青蛇的牙齿下救了谢小枞。他是一个英雄。
谢小枞又瞪了我一眼,她哭得沙哑的声音又一次絮絮地响起:“史莱克是个超级大坏蛋!自私、蛮横、鲁莽、自以为是!我要是数落起他干的坏事那能装一千个箩筐。他想知道小鸡会不会游泳,就把我养的小鸡扔到河里去!他还爬到屋顶去摘白云,把二姨洗好的蚊帐偷偷拿出来去森林架捕鸟网!他把小区里保安的自行车弄坏了一次又一次!他惹得二姨胸肌炎发作进了医院。他也让我生气!非常非常生气!那明明是一条毒蛇,他扑过来做什么?”
史莱克“坏不坏”我和谢小枞心里都有数,用语言描述“坏”从来都不靠谱。“好”与“坏”从来只有行动才是衡量标准。
我什么也没有说。谢小枞的眼泪像是一个被打开的水龙头,她的头微微地靠向了我。
我竭力让自己坐直了一些,肩膀挺高一些,这样我就能让谢小枞依靠了。
时间像是凝固的琥珀,静止不动。
我和谢小枞坐在沙发上瞪着墙上的时钟,渐渐地,竟然睡着了。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希望这只是一个噩梦。可是我们仍是在充满着消毒水味道的医院里。这种气味并不让人觉得难受,只是它唤醒的是人类难过的、伤心的记忆。
我一动,谢小枞也醒了过来。
我们从沙发上跳下去,打开了医务室的大门。
一个在门外的护士被我们吓了一跳,她愣了一愣,才说:“你们这两个小家伙原来在这儿!”
“姐姐,姐姐,他怎么样了?”谢小枞焦急地跺着脚。
“被蛇咬了的男孩怎么样?”我问。
“我知道你们是谁,整个医院为了找你们两个都翻了个遍。”护士姐姐笑了笑,她牵着我们,来到了走廊最尽头的病房门口,“去瞧瞧你们的小伙伴吧。”
我们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推开了病房大门。
在光线中侧身坐着的外婆。靠在窗边打电话的妈妈。一个高大的、拥有一双乌黑眼睛的女人坐在一张白色的病床边。
“妈妈。”谢小枞叫了一声,她像一只犯了错的鸵鸟一样低着头走进了病房。
高大的女人脸容严肃,但是抚摸了一下谢小枞。
病**躺着的是史莱克,他好好地睁着眼睛,不屑而又别扭地看着我们。
我走向了病床,看着脸色仍然有些苍白的史莱克:“你没事吧?”
“我没事。”史莱克说。
“竹叶青蛇毒性一般,他会没事的。”护士姐姐笑了一下。
“可是——”
“他晕倒大半是因为晕血症,或许还有小半原因是被吓到了。”高大的女人补充着说。
这后半句的调侃意味太明显了,让病房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我握住了史莱克的手,他挣扎了一下,但没有甩开我。
谢天谢地,那个被我撞到的行人恰好住在同一个小区,是妈妈的朋友孙克先生。他把史莱克送到医院后就通知了妈妈。
史莱克没晕多久。
“我是不是成了一个关于胆小鬼教材的笑话了?”史莱克闷闷地说。
“不,你是一个英雄。”外婆说话了,她温和的声音响彻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上。
“你很勇敢,你保护了你爱的人。”谢小枞的妈妈也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