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浪子小说 其它 李清照传:人世阴晴难定,我亦风华绝代

万千心事难寄

  

  人的心,都是在等待中变冷的。不是原本无情,是太过多情,最终伤了自己,只好再不动情。李清照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她在等待中,心肠愁了,苦了,醉痛了,却唯独不愿冷了。她被那情,弄得迷失路途,弄得狼狈不堪,可即使如此,依旧不愿放手。她心肠柔软,情字挂满心怀,可他留给她的,只有背影。

  宋徽宗宣和三年(1121)八月,李清照终于盼来了他的消息。他要接她去莱州,与她再续烟尘生活。她自是欢喜,按捺不住重逢的喜悦,只想尽早赶去,与他相逢。途经昌乐驿馆时,她提笔写下了《蝶恋花》:

  泪湿罗衣脂粉满。四叠阳关,唱到千千遍。人道山长山又断,萧萧微雨闻孤馆。

  惜别伤离方寸乱。忘了临行,酒盏深和浅。好把音书凭过雁,东莱不似蓬莱远。

  重逢,也意味着离别。自赵明诚走后,这些年陪伴她的,是她的好姐妹。如今,她要走了,便要与姐妹们别离,她再次伤感起来。她在昌乐时,回忆起姐妹们送别她时的情景,哭花了脂粉,打湿了衣衫。她们是女人,如此感性多情,不似与男人别离,只能将眼泪吞进肚腹。

  《阳关》,一首离别之曲,她们唱了又唱,唱了千千遍,还是不愿她走。她哭了,不仅为了离别,也为了自己未卜的前程。她不知,他还是不是当初的赵明诚,更不知,他的身边是否有了其他女子。

  她们送别她时,也是望断了远山,直到她消失在山的另一边,再也看不见。突然,下起了潇潇雨,有些凉,有些冷。天色暗了,走了许久,才看到一个孤馆。她在孤馆中安顿下来,惜别的情景再次出现在她的脑海中,让她乱了方寸,以至于忘记临行时,到底喝了多少酒。她们叮咛嘱咐,举着杯,一盏又一盏,深深浅浅,不知道喝了多少杯,说了多少话。不知不觉,都醉了。

  虽说是离别之酒,可这醉只有她知道,她怕他变了心,那拳头大小的地方再无她的位置。她乱了方寸,只好借酒浇愁。她再一次,不能说,欲说还休。最后,她想了想,嘱咐姐妹们,多写信吧,东莱不像蓬莱那么远,她们总不会断了姐妹情义。

  她不似赵明诚,更不做“武陵人远”,去了“仙境”,便忘记故乡的好友。在这里,她对赵明诚是有怨气的,她给他写信,千封万封都石沉大海,只字不回,她此番前去,真的能再续前缘吗?

  心虽欢喜,却再添新愁。她的愁,并非子虚乌有,也并非空穴来风。分居两三年,他对她渐渐冷淡,她感觉得到。有些情,分开就断了,淡了,她无力改变,只能听从他的安排。他让她来,她来了,纵使千里,也会一路风尘仆仆,奔赴他处。

  他们相见的场景,不得而知,她定是欢喜得要哭出来吧。那么他呢,是否一解他的相思之苦?许是没有,不然,李清照也不会到达莱州后,写下《感怀》这首诗,在诗前,还写下了一段小序:“宣和辛丑八月十日到莱,独坐一室,平生所见,皆不在目前。几上有《礼韵》,因信手开之,约以所开为韵作诗。偶得‘子’字,因以为韵,作感怀诗。”

  她到达莱州后,并未夫妻情深,赵明诚依旧给了她大把寂寞时光。她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青州有满屋书籍、金石字画,这里却什么都没有。茶几上放了一本《礼部韵略》,她闲着无聊,信手翻开一处,以所见“子”字为韵,随手写下《感怀》这首诗:

  寒窗败几无书史,公路可怜合至此。

  青州从事孔方兄,终日纷纷喜生事。

  作诗谢绝聊闭门,燕寝凝香有佳思。

  静中吾乃得至交,乌有先生子虚子。

  李清照来到莱州,这里与青州大不一样。屋子里,窗户残破,桌椅陈旧,腐气也从时光深处跑出来,扰弄着她的心绪。房间里,没有书,没有字画,她真是可怜至极,到底是何原因令她沦落至此?

  想起三国时,袁术走投无路,兵败惨死,实在凄清悲凉,孤单可怜。当下,她的境况与袁术有何区别?真叫人黯然神伤。

  之所以沦落至此,还不是因为人们羡慕美酒佳酿、追求荣华富贵,终日为了功名利禄奔波红尘,为烦琐杂务四处钻营,才让自己变成这样的吗?她的赵明诚放弃了淡然自在的乡村生活,来到这破败凄凉之地,为杂乱琐事四处奔波,所以才剩下她一个人。

  赵明诚不在,许是去应酬,许是去了风月场所,不得而知。总之,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冷冷清清,百无聊赖,毫无心情。她不愿陪他去应酬,只想关起门来,孤单地坐着,写写诗,排遣内心的寂寞。

  她说,她并不寂寞,她有朋友,一个是子虚先生,一个是乌有先生,两个先生合起来,便是子虚乌有,还是什么也没有。

  李清照写惯相思,写透离愁,却第一次抱怨起赵明诚来。她心情沉重,不吐不快,埋怨起人来,也毫不留情。她昔日的情去了哪里?

  李清照见不到赵明诚思念他,是因为相信他对她有爱;见到他,他留她一人黯然神伤,便是负了心?她已三十八岁,大好年华不在,丈夫终日忙于公务,她如何能不多心?她的一生,所求不多,不过是:“食去重肉,衣去重采,首无明珠、翡翠之饰,室无涂金、刺绣之具。”她无须大鱼大肉,也不用大红大紫,更不需要珠光宝气,雕梁画栋,她只要他,与他在一起,志趣相投,穷困一些也甘心情愿。

  曾经,他懂她,如今,却是不懂了。她埋怨他忙于公务,无法陪伴自己。她千里迢迢赶来,不是为了继续独守空房。原来,她即使来到他身边,他们的感情还是远了。她不怕相思,不怕愁肠百结,这都没关系,只要他还爱着她。她怕的是,她临行前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如何不怕?这比相思更令人痛心。

  这世间什么最重要?在她看来,是夫妻情深;在他看来,再深的情,都不如有个子嗣。痛了,李清照的心被戳痛了,“子嗣”二字,是她的软肋。他们在一起近二十年,确实该有后代,可是没有。因为这一缺陷,她只能委曲求全,万般忍耐,在无他的夜晚,坐穿黑夜。

  人嘛,终究是现实的。纵使他欣赏她,爱她,也不能改变现实。回想当年,他宁可编造梦境,也要娶她为妻,如今,她还是他的知音,还是他的神仙伴侣,却狠心把她抛下了。子嗣比她重要,他从不说这样的话,可他已用行动证明。

  他在爱里,不说这件事,给她留了尊严。可是,她并不想要这样的尊严,只想去问清楚,她还是不是他心尖上的人。

  欲说还休!开不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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