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比我更忧伤
爱一个人,到底爱他的什么?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才华横溢,还是品性修养?不管爱的是什么,你爱的部分轰然崩塌,这样的爱还能持续下去吗?赵明诚与李清照在政治时局上发生了分歧,这样的分歧让他们渐行渐远,再不是彼此的知己。
许多年前,赵明诚欣赏苏轼的进退自如,宠辱不惊。他人生顺遂时,一心为民,兢兢业业,从不中饱私囊,为了个人利益而忽略百姓。他遭受坎坷时,坚持操守,修养心性,达到了人生更高的境界。无论顺境与逆境,苏轼都不改初衷,只为做更高的风流雅士。
赵明诚也有此志向,李清照一直欣赏他。顺境时,赵明诚秉性高洁,从不做违背良心之事。可无奈,身处乱世,她这才发现赵明诚为了自保,竟连气节也丢了。他生命本性显露无遗,令她再不忍心去看。更讽刺的是,接下来赵明诚做了令她更加难堪的事。《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中记载道:
御营统制官王亦,将京军驻江宁,谋为变,以夜纵火为信,江东转运副使、直徽猷阁李谟觇知之,驰告,守臣秘阁修撰赵明诚,已被命移湖州,弗听。谟饬兵将,率所部团民兵伏涂巷中,栅其隘。夜半,天庆观火,诸军噪而出,亦至,不得入,遂斧南门而去。迟明,访明诚,则与通判毋丘绛、观察推官汤允恭缒城宵遁矣。
赵明诚担任江宁知府一年半左右。宋高宗建炎三年(1129)二月,御营统制官王亦率领汴京军队驻扎在江宁。他率领部队来此,虽比赵明诚官低一级,却并不属于赵明诚管辖范围之内。王亦图谋不轨,企图造反,他与同谋商议,以夜间纵火为起兵信号。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被江东转运副使李谟得知,为了不发生暴乱,他立即将此消息报告给江宁守臣、兼任江南东路经制使的赵明诚。
此时,赵明诚接到赶赴湖州知府的调令,他身虽在江宁知府,管辖区域却已换为湖州。他听到李谟报告的消息竟然无动于衷,一副事不关己的做派。在赵明诚看来,此事他不该插手,理应新上任的江宁知府来管理比较妥当。
战乱将起,新上任知府还未来到江宁,赵明诚选择做“逃兵”,将江宁百姓性命安危置于脑后,难道他的做法是一个士大夫、有志之士该做的吗?赵明诚做官没有责任心和担当,做人又如此贪生怕死,李清照又岂能不失望,不难堪?
赵明诚不予理睬,李谟只好单独行动。他和部队埋伏在乱兵必经道路两旁,在路口搭建栅栏,设置障碍。半夜时分,乱兵在城中天庆观纵火,意图起兵,攻占江宁城。此时,李谟设置的障碍和提前防备措施起了作用,致使乱兵无法攻进江宁城,最后只好砍开南城门逃走。第二日,李谟前去拜见赵明诚,想告知他昨夜战报,谁知赵明诚不见了。原来赵明诚与江宁府通判毋丘绛、观察推官汤允恭,在昨夜已经由城上缘索而下,逃跑而去了。
当李谟提前设置埋伏、障碍时,赵明诚等人却提前做好了逃命的准备,此举真是令人心寒。且不说江宁城的百姓,仅是家中妻儿老小亦能全部抛下,这样的人品和行为,李清照又该如何去想?所幸乱兵没有进城,如若江宁城失守,李清照的命运该何去何从?费尽心思收集来的古董文物又有着怎样的命运?
赵明诚是收藏家、学者、学问家,在太平盛世时,也是口碑极佳的好官。可身处乱世才发现,连这样有“良心”的官员,都会在紧急时刻逃命,那平日搜刮民财、贪生怕死的官员在危急时刻,做出的选择更是可想而知了。约于建炎三年初春,李清照写了《菩萨蛮》,那时,她还沉浸在亡国之痛中:
风柔日薄春犹早,夹衫乍著心情好。睡起觉微寒,梅花鬂上残。
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沉水卧时烧,香消酒未消。
早春,东风柔和温暖,天气有了暖意,乍换春装,心情也好了起来。一觉醒来,还是感觉到阵阵寒意,插在鬓上的梅花也已凋残。她有点思念家乡,所以喝了酒,只有醉了才能解脱思乡的烦恼。
她睡觉时,燃了沉香,熏香燃尽时,她还未从醉中醒来。如果沉醉可以忘记亡国之痛,能让她回到故乡,她宁可沉醉不醒。“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她心心念的一直是忧国情怀,渴望回到故乡,可是她知道,回不去了。所以,除非一直醉着,醉着就能回到家乡。
前一刻,她还心存希望,后一刻,赵明诚让她的梦彻底破碎了。她疾恶如仇、爱憎分明,面对这样懦弱的丈夫,她纵是有埋怨,又能说些什么?之前,她一直心直口快,公公赵挺之令她心寒,她如实表达,面对丈夫临阵逃脱的行为,历史上并没有留下她的只言片语。也因此,许多人认为,她是原谅丈夫的,她要维护他,顾及他的颜面,做一位体谅丈夫的合格妻子。“夫贵妻荣,夫贱妻辱”,她一味指责又有何用?可正因如此,她才更加难过。有些事,只能憋在心中,不能说,不能做,可她又明明很想说,很想做。
很快,赵明诚因临阵逃脱受到了惩罚,被罢官了。李清照在《金石录·后序》中提及此事,也尽量写得客观,只陈述事实:“建炎戊申秋九月,侯起复,知建康府。己酉春三月罢。”家丑不可外扬,这道理她懂。既已罢官,赵明诚也算受到了惩罚,他为此难过,她更是不好再说些什么。
绝望之际,最能试验出一个人的品格。人心不能直视,却生生地发生在她的身边。这样的残酷与现实,她无力改变,只能用坚强的意志试着去接受。但是,她始终相信,世间有“隐士”,深山老林有“仙人”,她只是还未遇到而已。
人活着,总要相信些什么,不然,只剩下绝望,真的很难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