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浪子小说 其它 傅雷译约翰·克利斯朵夫(全四册)

  

  晚上,小驼子来了。奥里维胸中装满了故事,不由得对他讲了一桩,微微笑着,出神了。他常常这样说着话,眼睛望着前面;孩子一声不出。后来他也忘了有孩子在场……故事说到一半,克利斯朵夫闯进来听到了,觉得美妙之极,要奥里维从头来一遍。奥里维却不愿意:“我跟你一样,已经忘了。”

  “没有这回事,”克利斯朵夫说,“你是个古怪的法国人,自己说的,作的,老是心里有数。你从来不会忘掉什么事。”

  “这便是我的不幸。”

  “因为你忘不了,我才要你把刚才的故事再说一遍。”

  “多厌烦。而且有什么用?”

  克利斯朵夫恼了。

  “这是不对的,”他说,“那么你的思想对你有什么用?你把自己所有的统统丢掉。那是永远的损失。”

  “什么都不会损失的。”奥里维回答。

  奥里维讲着他的梦境的时候,小驼子始终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此刻才醒过来,向着窗子睁着迷迷糊糊的眼睛,沉着脸,神气恶狠狠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站起来说了句:“明天一定是好天气。”

  克利斯朵夫听了对奥里维说:“我相信你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明儿是五月一日。”爱麦虞限补上一句,沉闷的脸上有了光辉。

  “这是他的故事,”奥里维说,“喂,你明儿来讲给我听。”

  “胡说八道!”克利斯朵夫说。

  第二天,克利斯朵夫来接奥里维到城里去散步。奥里维病已经完全好了,但老是异乎寻常的困倦。他不想出去,心里有点隐隐约约的恐惧,又不喜欢跟群众混在一起。他的心和精神是勇敢的,肉体却是娇弱的:怕喧闹,骚乱,和一切暴烈的行动。他明知自己生来要做强暴的牺牲品,不能够也不愿意自卫:因为他受不了教人家受罪,正如受不了自己受罪一样。凡是虚弱的人总比旁人更怕肉体的痛苦,因为更熟悉这种痛苦;而他们的幻想还要把它特别加强。奥里维想到自己的精神不怕吃苦而肉体偏偏这样的怯弱,觉得很惭愧,竭力想加以压制。但那天早上,他不愿意跟任何人接触,只想整天躲在家里。克利斯朵夫埋怨他,取笑他,不顾一切的要他出去振作一下:他已经有十天功夫没上街换换空气了。奥里维只做听不见,克利斯朵夫便说:“好吧,我一个人去。我要去看看他们的五一节。要是我今晚不回来,你可以说我是给抓进去了。”

  他走了。在楼梯上,奥里维追了上来。他不愿意克利斯朵夫独自出门。

  街上人很少。三三两两的女工衣襟上缀着一串铃兰。像星期日一样穿得整整齐齐的工人们,很悠闲的溜着。街头巷尾,靠近地道车站的地方,掩掩藏藏的站着成群的警察。卢森堡公园的大铁门给关上了。天气老是很温暖,罩着雾。已经好久没有太阳了……两个朋友挽着手臂,不大说话,心里非常相爱,偶然交换一言半语,唤起一些亲切的往事。在区公所前面,他们停下来瞧瞧气压表:颇有上升的趋势。

  “明儿我可以看到太阳了。”奥里维说。

  那时他们正走在赛西尔家附近,想进去瞧瞧孩子。

  “噢,等回来的时候再去罢。”

  过了塞纳河,人渐渐多起来。安安静静散步的人,服装和脸色都是过假期的模样;无聊的闲人带着孩子;工人们也随便溜达着,有几个在钮孔上缀着红蔷薇,神气却很和善:都是些冒充的革命分子。你可以感觉到他们非常乐观,一点儿极小的幸福就能使他们满足:这天放假的日子只要是天晴或者天不太坏,他们就很感激了……感激谁呢?可不大清楚……他们从容不迫的,嘻开着脸,看着树上的嫩芽,瞧着女孩子们的穿扮,很得意的说:“只有在巴黎才能看到穿得这样整齐的孩子……”

  克利斯朵夫取笑那个大吹大擂预告的示威运动……好家伙!……他心里又喜欢他们又瞧不起他们。

  他们俩越往前进,人越来越挤了。形迹可疑的苍白的脸,混在人堆里等机会。水已经给搅动了。每走一步,水就更混浊一些。好似从河底下浮起来的气泡一样,有些声音互相呼应:呼哨声,无赖的叫喊声,在喧闹的人堆中透露出来,令人感到积聚的水势。街的那一头,靠近奥兰丽饭店的地方,声音尤其宏大,像水闸似的。警察和士兵拦着去路。大家在那

  儿不由得挤做一堆,又是叫嚷,又是吹哨,又是唱,又是笑……那是群众的笑声,因为他们不能用说话来表白种种暧昧的情绪,只能用笑来发泄一下……

  这些群众并没恶意。他们不知道自己要些什么。在没知道以前,他们只闹着玩儿:烦躁,粗暴,可还没有恶意;觉得彼此拥挤,骂骂警察,或者互相吆喝一阵,都挺有意思。但他们渐渐急躁起来。站在后面的人因为看不见前面的情形而不耐烦,又因为躲在肉屏风后面危险性比较少而格外表示激烈。站在前面的人进退不得,闷死了,越来越受不了的局面使他们气愤之极;而压迫他们的人潮的力量,又把他们自身的力量增加了百倍。大家越挤越紧,像一群牲口,觉得全群的热气流到了自己身上,所有的人凑成了一个整体,而每个人都等于是全体,跟巨人勃里阿莱[18]一样。热血的怒潮不时在千首怪物的胸中直冒,眼睛含着仇恨,声音含着杀气。躲在第三四行的人开始扔石子了。好些人在临街的窗口张望,仿佛是看戏;他们一边刺激群众,一边焦灼不耐的等军队开火。

  克利斯朵夫手脚并用的闯进这个密集的人堆,像栓子一般硬挨进去。奥里维跟着他。人墙略微露出了一点儿隙缝,让他们过去,随后又阖上了。克利斯朵夫兴高采烈,完全忘了五分钟以前自己还说民众不会暴动。不论他跟法国的群众和他们的要求是怎样的不相干,他一卷进这股潮水,便立刻被融化了;不管群众要的是什么,他只知道跟着要;不管自己往哪儿去,他只知道往前,呼吸着这股狂乱的气息……

  奥里维跟在后面,被克利斯朵夫牵引着,毫无兴致,头脑很清楚,对于他同胞的热情,对于那股把他推着拥着的热情,比克利斯朵夫不知冷淡多少倍。因为病后身体虚弱,他和人生离得更远了……又因为神志清楚,精神洒脱,所以连最小的枝节都深深的印入他的脑海。他很愉快的瞧着前面一个姑娘的后影,黄澄澄的脖子,皮肤苍白而细腻。同时,从这些紧挤在一起的人身上蒸发出来的气息使他作呕。

  “克利斯朵夫。”他用着哀求的口吻叫了一声。

  克利斯朵夫不理他。

  “克利斯朵夫!”

  “怎么呢?”

  “咱们回去罢。”

  “你可是害怕了?”克利斯朵夫问。

  他继续向前。奥里维苦笑着跟在后面。

  在几排以前的危险地带内,(没法向前的群众挤在那儿好比一道栅栏,)奥里维瞧见他的小驼子爬在一所卖报亭的顶上。他用两手撑着,非常不方便的蹲在那里,一边笑一边向人墙那一边眺望,不时回过头来,得意扬扬的望着群众。他看到了奥里维,眉飞色舞的瞅了他一眼,然后又眺望广场那方面,睁大着眼睛等着……等什么呢?——等将要来到的事……而且不止他一个,周围多少的人都等着奇迹!奥里维瞧了瞧克利斯朵夫,发觉他也在等待……

  奥里维招呼孩子,嚷着要他下来。爱麦虞限只装不听见,不再对他望了。他也看到了克利斯朵夫。他很高兴在骚乱中露面,一方面是向奥里维表示勇敢,一方面是让他着急,算是他和克利斯朵夫在一起的惩罚。

  奥里维在人堆里也遇到几个别的朋友。黄胡子高加只等冲突发生,用专家的眼光估量着爆发的时间。更远一些,美丽的贝德和旁边的人互相说些难听的话。她居然挤到了第一排,嗄着嗓子骂警察。高加走近克利斯朵夫。克利斯朵夫一看见他,讥讽的脾气又发作了:“我不是早说过吗?什么事都闹不起来的。”

  “等着瞧罢!”高加说,“别老待在这儿。随时会出乱子的。”

  “别胡扯!”克利斯朵夫回答。

  那时骑兵被人家扔石子扔得不耐烦了,上前来想廓清通到广场的入口;中间的队伍领先,放开奔马的步子。于是秩序乱了。像《福音书》上说的,头变做了尾。最前的一排变成了最后一排。可是他们也不愿意老是受窘,一边逃一边向追兵辱骂,一枪还没有放就把他们叫作“凶手!”贝德尖声怪叫的往人堆里直溜,像一条鳗鱼似的。她找到了朋友们,躲在高加阔大的肩膀后面喘过气来,紧挨着克利斯朵夫,把他的胳膊拧了一把,为了害怕或是别的理由,向奥里维丢了一个眼风,又咆哮着对敌人们晃晃拳头。高加抓着克利斯朵夫的手臂,说:“咱们走罢,上奥兰丽铺子去。”

  他们走几步路就到了。贝德和格拉伊沃两人已经先在那儿。克利斯朵夫正要进去,后面跟着奥里维。这条街是中间高,两头低的;站在小饭铺前面五六级高的阶沿上可以眺望街心。奥里维从人堆里钻出来,呼了一口气。他一想这气味恶劣的酒店和那些疯子的狂叫就觉得恶心,便和克利斯朵夫说:“我回去了。”

  “好罢,我过一个钟点来找你。”

  “别再出去了,克利斯朵夫!”

  “胆怯鬼!”克利斯朵夫笑着回答。

  说罢他便走进饭店。

  奥里维刚要在铺子的转角上拐弯,再走几步就可以拐进一条小巷,和骚乱的场面隔离了。但他那个小朋友的形象忽然在脑中浮现,便回过头去东张西望的找,正看到爱麦虞限从他的瞭望台上摔下来,奔逃的群众踩在他身上,警察又在后面追来。奥里维不假思索,立刻跳下阶沿奔过去救护。一个马路小工看到情形非常危急:大兵们拔出了腰刀,奥里维伸出手去想把孩子拉起来,被势如潮涌的警察把两人一齐冲倒了。小工惊叫了一声,也冲了进去。同伴们跟在他后面过来。站在酒店门口的人,还有已经进了酒店的人,都先后听见了呼救声奔出来。两队人马像狗一般扭在一起。站在阶沿高头的女人们吓得直嚷。——奥里维这个贵族的小布尔乔亚,比谁都厌恶斗争的人,竟这样的拨动了斗争的机钮……

  克利斯朵夫被工人们牵引着,加入了混战,可不知道谁发动的。他万万想不到有奥里维在内。他以为他已经走了,在绝对安全的地方了。当时简直没法看出战斗的情形。每个人都弄不清攻击自己的是谁。奥里维在漩涡中不见了:船沉到水底下去了……不知哪儿飞来一拳,打在他左胸上,他立刻倒下去,被一窝蜂的群众踏在脚下。克利斯朵夫被一阵逆流挤到战场的另一头。他心里没有一点儿仇恨,只是兴高采烈的跟大家推来撞去,好似在乡村里赶集似的。他并没想到事情的严重,所以被一个肩膀阔大的警察抓着手腕,拦腰抱住的时候,他还开玩笑的说:“可要跳个华尔兹,小姐?”

  可是第二个警察又扑上他的背,他便像野猪似的抖擞一下,抡着拳头往两人身上乱捶乱打,他怎么肯被人制服呢?扑在他背上的敌人滚在地下了。另外一个狂怒之下,拔出刀来。克利斯朵夫看见刀尖离开自己的胸脯只差两寸,马上闪过身子,抓着敌人的手腕,拼命想夺下武器。他一下子弄不明白了;至此为止,他把事情看作游戏一样……但那时他跟敌人扭做了一团,互相打着嘴巴。他没有时间思索。对方眼里有了杀性,而他心中也起了杀性。他眼看自己要像一头绵羊似的被人宰割了,便冷不防把敌人的手腕跟刀一齐扭转来,对着敌人的胸脯扎进去,他觉得自己要杀人了,真的杀了。于是他眼睛里看出来的东西都不同了,如醉若狂的大叫起来。

  一叫之下,效果简直不可想象。群众嗅到了血腥。一刹那间,他们变成了一群凶恶的猎犬。到处都放起枪来。许多窗口挂出了红旗。巴黎革命的隔世遗传,使他们立刻布置了障碍物。街面的砖石给掘掉了,街灯的柱子给扭曲了,树木给砍下了,一辆街车在街上仰天翻着。大家利用几个月来为敷设地道车而掘开的壕沟。围着树木的铁栏扯成了几段,被人当作弹丸用。口袋里和屋子里都出现了武器。不到一小时,局面完全变了暴动的形势,全区都成了战场。克利斯朵夫的模样教人认不得了,爬在障碍物上高声唱着他作的革命歌,几十个声音在四周附和。

  奥里维被人抬到奥兰丽酒店里,已经失去知觉。人家把他放在铺面后间的一张**。床脚下蹲着那个驼子,垂头丧气。贝德先是吓了一跳,远望以为受伤的是格拉伊沃,等到认出是奥里维,不由得失声叫起来:“还好还好!我以为是雷沃博呢……”

  然后她动了恻隐之心,把奥里维拥抱了一下,在枕上扶着他的头。奥兰丽照例很镇静,解开他的衣服,先作了一个初步的包扎。犹太医生玛奴斯·埃曼碰巧带着他形影不离的加奈在场。他们像克利斯朵夫一样为了好奇心来看看示威运动,目睹这场混战,看着奥里维倒下去的。加奈哭得很伤心,同时又想:“我到这儿来干吗呢?”

  玛奴斯把奥里维诊察了一遍,立刻断定没希望了。虽然对奥里维很有好感,但他不是一个看着无可挽救的事发呆的人,便不再关心奥里维而想到克利斯朵夫了。他一向佩服克利斯朵夫,拿他当作一个病理的标本看的。他知道他关于革命的思想,很不愿意克利斯朵夫以局外人的身份去冒无谓的危险。轻举妄动而打破脑袋还是小事;倘若克利斯朵夫被抓去了,官方一定会拿他出气的。人家早已通知他,警察当局在暗中监视克利斯朵夫;将来他不但要对自己闹的乱子负责,还得替别人闯的祸负责。玛奴斯刚才遇到爱克撒维·裴那在人堆里徘徊,为了好玩也为了公事;他向玛奴斯招招手,说道:“你们的克拉夫脱真胡闹,居然爬在障碍物上臭得意!这一回我们可不放过他了。该死!你叫他快快溜罢。”

  说是容易,做起来可难了。倘若克利斯朵夫知道奥里维死了,他会变成疯子,还要乱杀人,直到把自己的命送掉为止。玛奴斯对裴那说:“要是他不马上溜,一定完了。让我去把他带走。”

  “你怎么办呢?”

  “加奈有汽车,就停在拐角儿上。”

  “哎,对不起,对不起……”加奈气吁吁的说。

  “你把他送到拉洛希,”玛奴斯打断了他的话,“还赶得及邦太里哀的快车。你送他上瑞士的车子。”

  “他不愿意的。”

  “我有办法。我可以告诉他,耶南会到瑞士去跟他相会,甚至说他已经走了。”

  玛奴斯不再听加奈的意见,径自到障碍物堆上去找克利斯朵夫。他胆子不大,听到枪声就挺挺腰板,表示不怕,他一边走一边数着地下的石板,——看是双数还是单数,预卜自己会不会送命。但他并不退缩,一个劲儿往目的地走去。他走到的时候,克利斯朵夫正爬在仰天翻倒的街车高头,骑在一个轮子上,拿手枪向天空放着玩儿。障碍物四周,一大堆全是巴黎的流氓,像大雨后阴沟倒灌时流出来的脏水。在他们中间,你分不清谁是第一批的战士了。玛奴斯大声喊着克利斯朵夫。克利斯朵夫背对着他,没听见。玛奴斯爬上去扯他的衣袖,被他一推几乎倒下来。玛奴斯挺了挺身子,又嚷:

  “耶南……”下半句被喧闹声淹没了。克利斯朵夫突然住了嘴,手枪掉在了地下,从车轮上爬下来,跑到玛奴斯前面。玛奴斯把他拉着就走。

  “你得赶快溜了。”

  “奥里维在哪儿?”

  “得赶快溜了。”玛奴斯又说了一遍,“为什么?”

  “要不了一个钟点,这儿就要被军队攻下。今晚上你就得被捕。”

  “我又没做什么!”

  “瞧瞧你的手罢……别糊涂了!……你赖不掉的,他们怎么肯饶你呢?大家已经把你认出来了。快点儿,一分钟都不能耽误。”

  “奥里维在哪儿?”

  “在他家里。”

  “我去找他。”

  “不行。警察在门口等着你。他要我来通知你。你快走罢。”

  “你要我上哪儿去呢?”

  “上瑞士去。加奈用汽车送你。”

  “那么奥里维呢?”

  “我们没时间多说了……”

  “我没见到他是不走的。”

  “你可以在那边见到他呀。明儿他搭头班车到瑞士找你。快点儿!别的事等会再告诉你。”

  他一手抓着克利斯朵夫。克利斯朵夫被喧闹声和刚才那种发疯似的冲动搅得迷迷糊糊,既不了解自己做的事,也不了解人家要他做的事,只莫名其妙地让人家拉着跑。玛奴斯一手抓着克利斯朵夫,一手抓着加奈,把他们送上汽车。加奈对于人家派给他的差事很不愿意接受,也不愿意克利斯朵夫被捕,但他宁可由别人来救克利斯朵夫。玛奴斯素来知道加奈的脾气;因为不放心他的胆小,所以正要跟他们分手而汽车已经发动的时候,玛奴斯突然改变了主意,也上了汽车。

  奥里维依旧神志昏迷,旁边只有奥兰丽和爱麦虞限两个人。房间里没有空气,没有光线,非常凄凉。天差不多已经黑了……奥里维在深渊之中浮起了一刹那,手上感觉到爱麦虞限的嘴唇和眼泪,有气无力的笑了笑,挣扎着把手放在孩子头上。啊,他的手多么重啊!……他又失去了知觉……

  在弥留者的枕上,奥兰丽放着一小束铃兰。院子里一个没有关紧的龙头让水滴滴答答的流在桶里。思想深处,种种的形象颤动了一刹那,好似一道快要熄灭的光明……一所内地的屋子,墙上爬着蔓藤;一个花园,有个孩子在玩儿:他躺在草坪上;一道喷泉涓涓的流入石钵。一个女孩子笑着……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简体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