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4日下午,上海。张乐平夫人冯雏音得到三毛的死讯。她强忍住悲痛,没有告诉病中的老伴。几日后,冯雏音对老伴说,女儿走了。话没说完,这位白发老人,抑制不住失声痛哭。他颤抖着双手,哀伤地写下痛别的文字:
我现在的悲痛很难用语言来表达。这些天来,我一直陷于神思恍惚、欲哭无泪的状态。才华横溢、情感丰富的三毛走了,这对于我全家是个难以承受的打击,我老伴几乎哭了整整一夜,她不住地追问消息是否属实,为的是想捏住仅存的一线希望。次日清晨,我坐在阳光底下,脑中不断闪现我们父女俩共享天伦之乐的那段美好时光,内心却是一片冰凉。我支撑起虚弱的身子,用无力而又颤抖不住的手极慢地一笔一画,写下“痛哉平儿”,可这也无助于减轻我的悲哀。
一些三毛的生前好友和知名人士,纷纷发表哀悼的谈话或撰写怀念的文章。琼瑶说,三毛对生命的看法与常人不同,她相信生命有肉体和死后有灵魂两种形式,我们应尊重她的选择,不用太悲哀。三毛选择自杀,一定有她的道理。三毛是很有灵性和聪明才智的,也许她是抛下有病的躯体,寻找另外一种形式的生命。三毛的经历丰富,活了40多岁仿佛活了400岁。香港的文学才子倪匡说,三毛没有子女,没有寄托,加以近日电影《滚滚红尘》有褒有贬,对她产生不小的压力,才会酿成不幸。三毛的自杀,与肉身的病痛无关,最大的可能是来自心灵深处的空虚寂寞。三毛一直有自杀的倾向,她是一个戏剧性很强、悲剧性很浓的人物,三毛是因为失去爱与被爱的力量才离开人世的。
三毛去世后,父亲陈嗣庆在接受采访时说:“虽然三毛距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海明威等世界等级的作家还有一大段距离,但我隐约预感,三毛也会走像他们一样的路,我嘴里虽未说出,但心中阴影一直存在。我揣测,她自己也许觉得她人生这条路已走得差不多了吧。我很难形容我的女儿,我想她一直感到很寂寞吧。”
三毛是寂寞的,怕寂寞就四处走。我不知道三毛是不是同样很苦,因为很苦的人,只要有一点甜就够。她对每一段爱情都投入,不惜用生命浇灌。不管是对荷西还是王洛宾,哪怕初恋曾经令她伤心。
这样的她,在荷西去世以后,人只能变成一具行尸走肉。除了爱情,三毛毕生的追求就是旅行,但一年年过去,她身体变得虚弱,心灵疲惫不堪,旅行已给不到她更多养分。走再多的地方,看再多的美景,身边再不会有能够一起嬉笑怒骂的人,三毛始终孤独。
她敏感,自闭,抑郁,任性,迷信又放纵,三毛身上实在有太多与世俗相违背的、很难成功的东西,然而它们促成了我们所认识的一个成功、深受广大读者喜爱的三毛。
实际上,在荷西去世后的几年间,三毛不是没有遇到过新的追求者。曾有有妇之夫向三毛求爱,但三毛很清楚,那人的妻子很爱他,他这是见异思迁。于是明确拒绝对方,三毛说:“在我的道德观念里,一个已婚男人即使对我再好,我也绝不会动心。”
在北非的一个岛上,西班牙的一位出色广告师向三毛求婚,三毛对他也颇有好感。但因为广告师的职业使他接触到太多美丽的模特,令三毛担忧。她坦诚地告诉对方:“如果我们结了婚,我是不能忍受生活在时时失去你的恐惧当中的。”
还有一次,三毛认识了一位银行经理。三毛要回台湾时,这位经理找到她向其表白心迹,他请求三毛给他10天时间一起外出度假。三毛为他的真情所感动,遂答应他的请求——但不是现在,而是约在10年以后。
对于爱情,三毛是理智现实的。她知道自己适合怎样的丈夫,一直都知道。她要的是一个不管遇到什么都能百分百让他安心、保护她的男人。
爱是三毛这一生认为最重要的事,它的重要性,连文字都比不上:
我认为写作不是人生最大的幸福。有人问我:你可知道你在台湾是很有名的人吗?我说不知道,因为我一直是在国外。他又问:你在乎名吗?我回答说,好像不痛也不痒,没有感觉。他就又问我,你的书畅销,你幸福吗?我说,我没有幸福也没有不幸福,这些都是不相干的事。又有别人问我,写作在你的生活里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吗?我说:它是最不重要的一部分。
……
人生有太多值得追求的事了,固然写出一本好书也可以留给后世很多好的影响。至于我自己的书呢,那还要经过多少年的考验。我的文字很浅,小学四年级的孩子就可以看,一直看到老先生,可是这并不代表文学上的价值,这绝对是两回事。我的文章几乎全是传记文学式的,就是发表的东西一定不是假的。如果有一天你们不知道我到世界哪一个角落去了,因为我又要走了。你们在没有看到我发表文章的时候,也许你们会说:“三毛不肯写,因为她不肯写假话。她要写的时候,写的就是真话。当她的真话不想给你知道的时候她就不写。”
是的,追求真实,无论是为人还是写作,三毛都秉承和坚持着这份品质。她的性情决定了她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人,不懂得矫饰,不擅长逢迎,只有一颗诚挚的心,一双有行动力的脚。
三毛以她的真诚、纯粹、热情俘获无数友人的心;又以她的敏感、坚强、漂泊俘获无数读者的心。无论是身为作家、旅行家,还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平凡女人,三毛的为人都是成功的,她以自己特立独行的生活方式展现给我们一种广阔的生活,以她的勇气、主见与敢爱敢恨的作风,告诉无数正在徘徊中的人——人生是应当用来不断行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