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对象性一主体性
在后现代的正统看来,追求客观的东西有时会被视为男权中心思维的压制性谬见。与这种观点相反,我认为存在着客观的东西,这种东西和资本的内在逻辑理论有关。这种客观的东西并不是主体之外的东西,毋宁说它是一种对象化的主体、特定历史时期的对象。之所以能构成这种客观的东西,是因为我们是资本物化力量对象化的结果。由于我们抵抗资本的逻辑,资本对象化的力量被削弱了,但是在一个纯粹资本主义社会里,我们假定这个逻辑最终会胜利。在这个抽象的理论层次上,资本的逻辑把社会经济关系吸收进自身之中。人只是经济范畴的承担者,并因此被还原为演员,这个演员的经济学剧本是由资本自我增殖的需要写成的。那么,仅存的真实经济主体似乎就是资本,但是如果资本是一个主体,那么这并不是因为它具有人的创造性这个意义上的行动能力,而是因为所有这样的行动能力都被它的无情的机器一样的逻辑扼杀了。恰恰是资本的这种自主性构成了它的对象性和它的主体性。而且尽管资本拥有可以理论化的客观逻辑,这个逻辑在具体的历史这个层次上也只是部分有效的。尽管它或许只是部分有效的,资本的这种客观逻辑还是会一直保持着它的客观性。即使尔后300年,资本主义成了一个遥远的回忆,那个记忆的客观逻辑仍将留存下来——这个逻辑在大约2300年时或许不是普照经济生活的光,但是要说明资本主义从开端到灭亡的整个过程是如何现实地组织物质经济生活的,它都会是普照之光。
如果资本是一个具有主体特征的特殊对象的话(它主动抽象自己、主动物化自己、自我决定、自我规范、自我增殖、再生产自己并增大自身),那么个人在纯粹资本主义社会中也是被极端主体化的,不过这种主体化只是为了更好地被对象化。因为直接的人对人的关系在纯粹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关系中消失了,并不存在一些人对另一些人的人身支配。①因为我们已经把社会理论化为经济社会,这里并不存在人身依附,因此个人或许会感觉自己像完全自由的主体一样,是完全由自己建构起来的,仅仅受到市场的非人格力量的限制。每一个个人都是一个完全独立的法律主体,这个主体在买卖任何东西(其中包括他的或她的劳动力)时都是完全自由的。但是,这种极端的主体化是被必然性严格规定的,对于工人来说,这种必然性是按照他们无法控制的条件售卖他们的劳动力,而对于资本家来说,这种必然性体现为按照他们无法控制的条件(假定的纯粹资本主义)来从事他们的购买、生产和售卖行为。因而,尽管资本是由一组被对象化的社会关系组成的,但是通过支配人来实现资本的自我增殖,资本具有了主体一样的特征,个人也同时被主体化了,如此一来,在追求“他们的利益”(由资本规定的)时,他们能够更好地增加资本自我增殖的动力。由此可见,在一个纯粹的资本主义社会里,主体和对象的差别是复杂的,因为主体被对象化了,同时对象被主体化了。人的主体性,从一种经济学的观点来看,是形式上的法律主体,这种主体和私有财产(包括劳动力)有关,这让每一个个体都有了随其意愿进行买卖的权利,但是这种主体被自我增殖的价值室息了,这个价值完全把人的意愿吸收进了它的运动中。
在纯粹资本主义理论中,资本变成一个集合主体,它一门心思地想通过利润最大化而增殖自身。而且这种主体—对象一门心思地把人这种主体转变成单纯的工具,如果你喜欢的话,或者可以说是变成它的高于一切的价值增殖的对象。此时我们之所以能获得客观知识,恰恰是因为在理论中处理资本时,资本是在没有任何干预的情况下讲述自身的故事。但是,这个故事并不是直接地、未经中介地告诉我们的,而是必须要经过理论实践的解码。我们之所以能够执行这种理论实践,原因在于尽管我们被资本对象化了,但是我们依旧拥有在认识上变为认知主体的潜能,这种认知主体能够在理论上把握正在对我们发生的事情。我们之所以能够知道资本是一个主体化的对象,原因恰在于我们是对象化的主体。有些人认为有关资本的知识是简单、直接的自我认识,这和上面的观点是非常不同的。只是由于我们让资本把它的理性烙印在我们身上,资本的逻辑才是我们的逻辑。在漫长的资本主义历史中,如何限制资本对人之残忍遭遇的漠不关心,有以下两条路线,其一是抵抗资本的逻辑,其二是采取危害—控制策略,这两条路线经常发生争斗。事实上,我们充分地认识到资本主义的异己性(这种异己性对于我们来说太严重了),这是用民主地组织起来的社会生活取代它的前提条件。
综上所述,理解资本的逻辑对于解释下面这一点似乎是有帮助的,即为什么那种唯意志的和占有欲的个人主义在资本主义的历史中看起来会是一个如此强有力和持续存在的意识形态。如果资本的逻辑把个人建构为一个任性、富于竞争和以法律为中心的主体,再考虑到这个逻辑在现代历史中的力量,我们可以预期的是,在它把个人“召唤”①为主体的时候,即使这种特定的身份和许多其他身份会有竞争,这种身份还是会起到重要的、持续的作用的。由于资本的逻辑对现代社会生活的压力是无法否认的,不论是利用弗洛伊德、拉康、德勒兹、福柯的主体建构理论,还是利用其他人的主体建构理论,都要涉及马克思主义的政治经济学。事实上,和思辨的、以弗洛伊德为基础的主体理论相比,资本理论对于思考主体建构的贡献似乎更少有争议,而且更深入,当然它也没能提供整个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