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他很认真地听我说话,盯着我的脸,看了好半晌,开口说:
“‘你就说要向神明祈求,愿自己能学会技艺,天明之前,自己出来吧,到鼓岳山脚下的杂树林里来。我想只要三天就够了,不过你跟老板说需要七天的时间吧。今天清晨就来……听见了没?对了,年轻女子一个人走在路上太危险了,我会来门口等你,你可不是遇见了妖狐,这不是在做梦……’
“他把三味线紧贴在胸口,迅速闪进黑暗之中,沿着黑墙走了……
“回家后,我没有说出全部的内容,只求姐姐:‘清晨三点到天亮,我想要净身,向神明祈愿。’姐姐高兴地答应了。
“到了清晨,我心想:‘万一遇劫,横死街头,也许这对我有再造之恩的老板家,这格子拉门,都是我的最后一眼了。’我走出门后,回头站定,盯着家门多看了几眼。
“‘过来。’
“背后突然有人出声,抓住我的手。是那个门付。
“我已经豁出去了,当时,我只觉得要被天狗[59]抓走了。
“我现在还分不清楚,当时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一大早回家后,后来的两三天,我都过得迷迷糊糊……我记得我听见鼓岳松林之间的风声,以及五十铃川潺潺的流水声,他在黑暗的杂树林中教我……他从背后抱着我,我的身体自然而然就学会舞蹈、伸手、收手的方法。我只记得这么多了。
“对了,我还告诉他之前被扔进鸟羽海里的那些事。我跟他有一段不可思议的缘分,因为种种关系,我知道我们是敌对的关系,不过,他不准我把鼓岳山脚下的事情说出去,千万不能泄漏一丝一毫。
“到了第五天,他告诉我:‘不用再学了,你就到宴会厅表演这段舞蹈吧。这样一来,再也没有人会说你不会才艺了。’然后,他将这把舞扇送给我做纪念。”
她用衣袖将扇子紧抱在胸口,肩膀不断抖动,垂落于后颈的发丝跟着飘动。
捻平叹了一口气,点点头。
“我都明白了。他怎么教的,你怎么学的,不需要交代过程,我也很清楚。话说回来,你在山田怎么了?靠这段舞蹈没办法过日子吗?”
“是的,我第一次唱念的时候,大家都哄堂大笑,也有人觉得很可怕,怕得不得了。毕竟大家都谣传我被天狗拐走了五天。”
“哈哈,如果老师不是妖魔鬼怪,你怎么能学会这种站姿?嗯,后来怎么了?我想伊势也有五至七个会能剧的人,你有在他们面前表演吗?”
“是的,听说他们‘品位独特,想看看不同的表演’,所以把我找去,在当地表演能剧的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立刻制止我,‘这唱念根本上不了台面’。”
“哈哈,原来如此,其实,看到你踩拍子的模样,那些半吊子的唱念都要被你比下去啦。哈哈哈哈哈,那些唱念功力不到家的人,全都要毁灭啦。所以,后来又发生什么事,你怎么会来桑名呢?”
“大家都觉得我疯了:‘她一定被狐狸还是狸猫附身了,不对,看她老是跳起来大吼的样子,一定是被猫头鹰附身了。’姐姐也说:‘让你离开,我也很心疼。’……可是大家都不愿意让我留下来……桑名的岛屋是跟姐姐没有往来的远房亲戚,因为有点儿关系,所以她把我送到这里,请老板照顾。
“哦,在这里也遇上不少辛酸事呢。等一下再慢慢说给我们听吧……姑娘,我跟大家一样。这年轻女孩明明不是天魔,却有着妖术一般的才艺,我吓了一大跳,所以才叫你别跳了,对不起。请你重新再跳一次吧。劳烦你再跳一次。好久没看到这样的舞姿,不禁令我想起少当家的才艺。
说着,他解开膝上的包袱,看着里面的物品。那是一面宛如出于土佐派[60]知名画家之手,立田川红叶的红色调,再绷上表、里皆由皮制,看似明月的鼓。此鼓乃怀有“我欲捣玉砧,恳请天人闻”之意趣,题着“云井”之名的秘藏名鼓。捻平以老练的优美动作,仿佛以梭织锦缎,流畅地绑好鼓绳,将鼓身高举到火盆之上……阿千愣愣地看着,几乎忘了呼吸,这时,她才回神,将双手贴在榻榻米上行礼。
伟大的技艺不怒自威。捻平的真面目是谁呢?这名六十八岁的老者是边见秀之进。近年他已经传位给孙子,自己则是以隐退老翁之姿,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提到小鼓,他可说是日本首屈一指的名人。
另一位自称弥次郎兵卫的大叔,则是能剧演员,他也是该流派的老一辈名手,也就是恩地源三郎。
两人跟随津守侯爵参拜神宫,结束在行馆能剧的一调[61]曲目表演,顺便在回程的路上,照着《膝栗毛》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