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我的南墙要撞
是不是很多人都会有这样的经历:找一样东西找不到,放弃的时候却突然出现了;下雨没带伞,穿上雨披雨就停了;不惦记着卡里还有多少钱的时候反而发现那个数字比较大……难道这就是人生?我不确定,可以确定的是,现实绝对会“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谁不是在跌跌撞撞中练就了一身本事?早些年,独立创业的年轻人还不多,听闻市里颁布过关于大学生创业补助的政策,周围的朋友们都提议我们不妨去申请试试,毕竟我们仨都出身于普通工薪阶层家庭,眼下工作室一年的房租水电也得十万出头,还得起码养活三个人,说压力小是不可能的,谁能真拿钱开玩笑。
“能补一点是一点。”我和林老师都表示赞成,找来了相关文件研究,发现我们的情况完全符合补助要求:毕业五年内、指定范围内创办公司,并且属于目录中包含的发展项目。一切看起来万事俱备,不料却在申报途中夭折了,区里给的说法是:“上头是有这项补助政策,但具体流程我们下面没操作过,也没有实施的案例,所以不予处理。”我们当即傻了眼。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几番沟通之后,区里终于松了口,答应帮我们试一试。另一边,工作室所在园区听说我们去申请大学生创业优惠补助,急了,第二天就拿了份协议来找我们签字。协议的大致意思是:大学生创业补助金属于政府的行为,跟园区毫无瓜葛,园区不会就此承担任何费用。过河拆桥的见多了,没见过这么快就来撇清关系的,这些人也太现实了!
终于等到正式递交申请后等待拨款的日子了。跑了近一周,终于把所有材料全部备齐,最后一步就是去所在街道盖章,而这一步,是最关键的,也是最艰难的。曾听到过这样的前车之鉴,街道一定不会轻易盖上这个章,并会无情地对你说:“政府补贴的这个钱,我们街道没有这个行政预算,所以没办法给你做。”因为大创补贴的钱是政府出一部分,街道出一部分,街道通常都不愿意出这个钱,哪怕他们同意了,也很可能会让你写一个保证书,真正拿到的那部分钱需要退还或者返点给街道——这简直就是霸王条款!但这就是“社会潜规则”。就算申请成功,创业者实际能拿到手的钱其实也少之又少,但我依旧不肯放弃,决定背水一战。
过去我在体制内工作过四年,从基层到省市,各种机关部门跑过无数次,熟知他们的办事风格,如果我走流程进行电话预约,对方一定以领导不在为由搪塞我,并且光是这预约流程估计就得耽误一两个星期。为了防止还没开场就被拒之门外的情况,我假装已经和领导预约好,不请自来直接上门拜访。
“赵科长在吗?”我一边推门一边问,进门看到办公室里两个男人在谈话,其中一个见我进来便起身要走的样子,我径直踱到办公桌前自报家门,开门见山说起了我的来由。还没等我说完,科长就一脸不耐烦地堵住了我的话:“这个事情不归我管,经济上的事情是方科长在管,你得去找他。”
我立刻联系了街道联络员“莫大姐”理论,她一听我是为这事来的,立马变了脸:“你们怎么就揪着这事不放了,年前我不就和你们说了吗,我们街道不办大学生创业补助这事儿的,你们要办就迁去其他区,我们区从来都不办!”
“抱歉,事情总有第一次,我们所有材料都齐了,区里也答应了,就等街道盖这个章,就通融通融吧!我们创业真的很不容易,补贴其实也没多少钱,但是能申请一点是一点,你说是吧?”我完全是央求的口吻。“要不这样吧,我们只拿区里的补贴金,街道的这部分钱我们不拿,回头退给你们,这样行吗?”都说退一步海阔天空,我都退到了底线。
“你和我说也没用,我没这个权力,不是我说了算的。”
“那要找谁?这个事情谁说了算?你告诉我。”我显然有些愤怒,语气开始强硬,对方一直不肯说话。“你告诉我要找谁?这事情谁负责?”我继续紧紧追问。
良久,她才不情愿地冒出一句:“徐科长。”
“不是赵科长?也不是方科长?”
“嗯,徐科长,双人徐。”
我很诧异,一个小小的街道办怎么有那么多科长,起初告知我找赵科长,赵科长说找方科长,现在又说其实是归徐科长管……我完全被弄懵了。我开始考虑是不是该采取Plan B——联系媒体,我告诉自己要冷静,冲动和心急都办不成事情,只会误事,平静下来理清楚思路后我决定先给区人事局打个电话。
“你好,我是今天要来提交大创申请资料的某某公司的,我们现在全部手续和资料都齐了,就差街道的盖章,可是街道不肯盖,我该怎么办?”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因为街道如果不同意,即便你把申请交上来,最后还是会被打回去的。”
“可是,街道根本没有好好评估过我们的创业项目和公司,他们这是不作为,不想多事,懒得搭理,所以也不想为我们争取,这不公平。”我说完才意识到我居然和现实谈公平,我真是脑子抽风。
“那就没办法了,你们要么放弃申报,要么自己去和街道沟通。”
挂了电话,我意识到唯一可能的路子就是去上级托关系走后门,可是,我们哪来的关系,去哪里走后门?
这一次的教训就是,大学生在做创业这件事之前,要对宏观政策到微观环境都进行深入的了解和评估。如果你想申请创业补助,那么,你所在的城市哪个区对于创业支持的力度较大,哪个区的政策执行更有效快捷,这些是除掉房租价格外直接影响到你选址的关键因素。我开始深刻地感受到,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还是挺残酷的,很多时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不知道只是因为还未遇到。每一件事情背后的苦衷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而成长就是学习面对人情世故上的妥协和调整,必须去面对不愿意面对的人,磨炼自己的承受力。我们仿佛一夜长大,对创业者来说,情商或许比智商更重要,而情商很多时候除了指你和外界的人际交往,更是对于自我的心理建设。
回忆起创业初期受到的最严重的一次打击,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理上的。那是一次普通的外景拍摄任务。依据惯例,我们提前三天开始筹备方案,拍摄当天全组人员集体出动,兢兢业业拍摄了一整天,最后收到的却是客户不满的回应:“你们也太不专业了,搞得和大学生创业一样!”这句话对我的打击极大,像是猝不及防地挨到了一记凌厉的耳光,虽然我们的确申报过大学生创业补助,但至少我也是有过三四年工作经验的人,我们也自认为是在做一项专业领域内的事业,这比直接对我们说“你们的照片拍得太烂”更让人内心沮丧。大家都显得有些气馁,但我们知道绝对不能抱怨,冷静地分析为什么同样的环境下,同样的客户,别人能拍好、能过关,我们却搞砸了。从那天起,我暗暗发誓,我们就要从大学生创业这个稚嫩的起点做起,一步一步,总有一天,一定会让人刮目相看的!
记得刚开始接拍客户那阵子,我们有过一段很纠结的时光——当你自己真正想拍的内容和客户的需求或者大众的审美偏离的时候,你到底该坚持自己,还是向市场妥协?
非科班出身的我们,没有经过专门的学习和培训,完全靠着热情摸索和尝试,这一点在后期薄弱的修片技术上凸显出来。从爱好者变成专业从业人员,最可怕的便是成为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孤芳自赏的“艺术家”。一个人做一件事,总会很自然地认为自己是正确的,即便有客户提出质疑,第一反应也总是试图为自己辩解。为了不陷入自我沉溺的状况,我们决定让市场来做个评判和检验。
一次,林老师接拍的一个客户,从前期准备到拍摄过程以及后期选片都进行得很顺利,但在交付成片的时候,问题出现了。客户对照片的最终效果不满意,打电话跟林老师交涉了近半个小时,我们清楚地知道这次的客户并不是不讲理、爱挑事的人,客户提出了明确的修改意见,说得有礼有节,要求也很合理。林老师一脸郁闷,深知自己的修片技术一直存在问题,之前也有客户反映过,但每次我都会出于维护工作室的角度帮他解围,挡掉客户的不满是我作为客服和售后人员应该做的,但这一次,我没有再帮他挡。即使私底下是再要好的朋友,在工作中也要强迫自己不留情面。关于业务上的问题,团队三人一直有着摩擦和争论,有时甚至会因为风格和细节的处理吵得面红耳赤。但在我们看来,吵架是件好事,所谓合伙即人生,吵架代表你还在认真对待所做的事情和团队成员之间的关系。林老师当时很受挫,他甚至让我们从此不要再叫他“老师”了,他感觉自己被否定了,好像一下子成了一个从天上跌到地底的孩子,一切要从头学起。
当真的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一定不会是舒服的。我们的人生就是在不断地自我否定中重建起来的,面临更多的问题、更大的困境、更残酷的真相,才能更深入地继续怀疑人生。未来社会最重要的技能有三个:如何开始(how to start a project)、如何建立社群(how to build a community)、如何接受失败(how to fail),这三种需要持续终身去学习的技能,学校课本没有教,要靠自己去尝试。其中“如何接受失败”尤其重要,因为我们一辈子都要和失败所带来的不愉快相处,能够越早从这个经验中学到东西,我们就越能从中获得喜乐。
那天之后,林老师将整套片子重新做了一次后期修片,跟着网络上各种教程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学,效果不好就再打翻重来,他就这样整整熬了好几个通宵,每天都是凌晨三四点才离开工作室。当我把重修好的照片发给客户过目时,他们满意地通过了,并且夸我们服务不错,这份肯定终于让林老师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可见,一个小事故的发生促使团队成员意识到自己固有观念和做法的错误,的确比纸上谈兵的抱怨指责来得深刻。
对于创业小团队来说,衡量一个节点价值的方式,就是把它扔到市场里看看市场的反应。一个创业者就像一个插件,市场才是你要面对的衡量个人价值的环境,在市场这个最公道的价值评价体系里,只要你的定价合理、技术到位,市场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的价格。我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怀才不遇,关键就看你怀的才够不够多。那次事故之后,虽然我们依旧保留着永远只属于每个人自己的、与生俱来的棱角,但团队慢慢融入市场化的节奏,不是同化,而是融合。
人的一生总有很多个感觉“好极了”的时刻,也会经历很多“糟透了”的时刻,等一切过去之后当我们再回忆起这些曾经撞过的“南墙”,这些“糟透了”的时刻早已成为一笔财富,成就了更好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