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浪子小说 其它 遗失在西方的杭州记忆:城记·杭州(1793—1937)

1925 马尔智杭州蜜月日记(1)02

  

  7月13—16日,星期一—星期四

  这四天来我们都待在家里读书和画扇面,因为大多数时间天一直在下雨,我都有些烦了。我的日常活动照常进行,但我基本上都待在同一个地方,几乎没有外出走动。不过,今天下午我们准备再次外出打探世界,去找一家理发店。

  7月18日,星期六

  ……

  我们沿着孤山路走去,我想看看浙江公共图书馆。

  ……

  经交涉后,门卫允许我们进入,于是我们就进去了。在一群刻意把乡间农舍改造成粗俗别墅风格的建筑之中,这地方居然还有一座非常体面的房子。这座图书馆大楼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建造的,大厅采用天窗采光,十分敞亮。一个宽大的楼梯通向第二层。这座图书馆是清朝灭亡前夕开始修建的。中央大厅有英文目录,显示该馆藏有八千册英文或其他外文的书籍,许多外文书藏于市区的分馆。我浏览卡片,发现大多数外文书属于课堂用的教科书,许多是英语课本。我说明自己是中文学院的图书馆长,一位非常礼貌的年轻人带我们来到二楼,参观那些放有康熙和乾隆宫廷藏书的房间,所有书都以木板为封皮,装在香木匣子中,外面黑底烫金印有书籍名称和号码。有些书装在现代的书柜中,推拉式的柜门敞开着。中国的书籍需要定期照射通风。我们浏览了两个藏室中的一些印刷书和抄本,有一本宋代的古书据说是铁制雕版印刷的,还看到一本刻在棕榈树叶上的佛经,字体娟秀,大概是巴利文或梵文。我们要离开时,那位向导送给我们两本康熙和乾隆藏书的完整目录。

  我们在西泠印社度过了几个小时,欣赏拓片和名画的当代仿品。离开时,我们的拓片收藏数量又有所增加。我们雇了一条船穿越西湖回家。

  游览江南古刹灵隐寺可谓是马尔智夫妇西湖蜜月之旅的一个**。马尔智在日记中花费了大量的笔墨来描述和渲染那次游览的见闻和感受。首次游览飞来峰和大雄宝殿,他们觉得还不能尽兴,所以在几天之后的结婚满月纪念日那天,他们又再次前往,深切体验了一回这个古老佛教寺院的宗教氛围和僧侣生活。

  7月21日,星期二

  我们今天突发奇想,准备骑马到周围的乡野走一遭。我曾经向小伙计打听,但昨天晚餐时,他回话说,租不到马匹。不过,今天早晨,我突然听到屋外便道上传来嘚嘚的马蹄声,从露台扶栏往下看,马来了。小伙计急匆匆上楼来告诉我们一天的租金,我们也和马的主人还了价。穿戴整齐,吃过早饭,不一会儿,我跨上一匹白色公马,多萝西则骑上一匹枣红色的阉马,马夫跟在后面,骑着一匹枣红小马。我们沿湖而行,前往长桥,经过一处毁坏的城墙。残存的砖头和小石块被拆下来,铺一条新的大道,最终可能要环绕西湖。我们经过雷峰塔的废墟,穿过净慈寺的院子,骑行在山间,周围一片稻田。这样的景象更像是在日本,而不是我在中国所见。许多山上有一个接一个的坟墓,灌木丛生,高树垂阴,几乎要湮没坟墓本身。有些坟墓则精心建筑,有阶梯、台阶、高大的坟丘、石砌的平台,坟前有石碑、拱门等等。在去虎跑寺的山谷中,有一座坟墓尤其令人注目,曾经肯定极为气派。就在山脚下,坟前有一个半圆形石砌水池,水池那一端,两根巨大的石柱倒映在水中,一条缓缓的阶梯通往坟墓本身连同其墓刻。如今,两根石柱冷清地矗立在绿荫丛中,似乎在追忆往事。藤蔓在水池边破碎的石缝间蜿蜒。这里的湿度有助于植被在山间繁茂地生长,难以计数的坟墓又保护了植被,尽管这里的人口并不十分稠密。要是在北方,就不会有这样的植被了。

  我们来到法相寺(7),这里的佛龛据说是由一千多年前在此去世的一位和尚的真身塑成。此事真伪难以考证,尽管碑刻文字说明确有其事,那塑像看起来和同类的塑像并没有什么两样。法相寺年代久远,格局松散。我们在一间厅堂里喝茶,另一间厅堂外边有一座靠山的小亭子,旁边一棵巨大的古树,可上溯至唐代。所谓唐代是我猜的,一位瘦小的老和尚说我猜得没错,这棵古树已经超过一千岁了。山坡上长着茂密的新竹,还有一些长青的松树。我无法确定那棵古树到底是何树种。

  从这里我们折返了一段路,然后继续上山,前往石屋洞。这里我们又发现了一座寺庙,一位僧人坐在桌旁拉绳子,牵动木杵撞钟。那大殿总体来说有一种新建成的氛围,而且是那种临时性的新建筑,并不是我们喜欢的那种。大殿后面一片小院子,再往里,就来到石屋洞的洞口了。石屋洞是从山岩中凿出的一间小屋子,里面陈列着一座巨大的佛像和一些罗汉像。据说,这里原来在岩石上刻了五百罗汉,现在为数将近一千了。我们端详一些小雕像,高度一般不足一英尺,端坐在在石条上或凹洞中,遍布石洞的岩壁和穹隆。有一些为石制,面部已经严重破损,而大多数则为泥塑。少数描金,绝大多数涂以红漆,预备敷贴金箔,但是那样子似乎并不指望金箔加身。往上还有两个小洞。这儿的院子很干净,我们坐在廊檐下喝茶,观看周围的树木、岩石和石洞。

  下一站是烟霞洞。山势越来越陡,马缓缓走在铺石的甬道上。人们希望进山游玩,好在这里的石头甬道足够宽,可以骑马或坐滑竿。在南高峰下,我们经过一个小村庄,到了该下马步行的地方了,附近有一座非常现代的小屋子,一家中国电影公司正忙着现场拍摄。一位女孩站在走廊下,让一个男子为她化妆。我们开心地看着这些人,猜测剧中情形。电影公司的人是做滑竿上来的,抬滑竿的人正抽空围在门前赌博。我们沿着蜿蜒的小路走往烟霞洞。登高远望,青山伸向大江,树木与假山交错,美景令人心旷神怡。烟霞洞正对着南方,洞前是一条树木夹道的小阶梯。洞口是砖石砌成的拱门,煞是宏伟。门口过道上有一些精美的石刻,洞内陈列着佛像、高僧像、观音和罗汉,都是从岩石上直接刻出,真人大小,保存完好。这座洞是人工凿成的,和山崖连成一体,曲曲折折的通往山崖深处,不知所终。一位老人拿着蜡烛为我们做向导,为此我们要付他几个铜板做酬劳。大佛像的旁边是一个大水缸,缸底有许多钱币,大概是供奉的钱。但愿佛祖不要怪罪,我们从水中摸出了闪着亮光的两角银币,一些付给老人酬劳,剩下的在门口的妇人那里买了一个烧饼。

  马尔智夫妇骑马去虎跑游玩。7月21日,马尔智夫妇去郊游。这张照片是在去虎跑的道中留下的。

  饶道立坐在石屋洞的茶室里。马尔智说:“在这里品尝龙井,这是中国最好的绿茶之一”。

  烟霞洞的洞口

  在烟霞洞供奉的一尊石像

  虎跑的钟楼

  虎跑内的二门

  我们往山下走,和马夫发生了争执,到底是走我们的路还是走他的路,最终还是他说了算。我们往下进入一个种水稻的山谷,来到虎跑寺橘红色的大门前。这是我看过的最美观的大门之一。进门之后,我们沿一条长长的通道走,道旁种着松树和其他树种,而后顺着小溪边的空地,最终来到虎跑寺的主门。高大的树木之下卧着庙宇,不远处是一片小水池和一座桥。站在桥上往山上看,只见树木葱茏,橘红色的庙墙,飞檐的高塔,那好看的庙门,一层层灰色的屋顶。还有一些别的亭子和厅堂围绕在山脚下。工人们正忙于为一个建筑群建造新门,那里面一座色彩明亮的佛龛才重修好。所有这些建筑俯视着三汪不同高度的清水,四周是连绵的群山和森林。

  在寺中,我们到处走动,看到庙宇、甬道、院落、金鱼池,没有人来干涉我们。在这里,我们再次看到玻璃橱中的佛像,有一个玻璃橱还很空落,里面四朵新描金的莲花盛开着,等待佛的来临。外面五六尊佛像已经打好红漆底子,准备描金,很显然是要安放在莲花座上的。有些佛像上贴着飘带,我判断上面记录了用于寺庙维修的大额捐赠,属于信众祈愿的供奉,这无疑坚定了他们永久捐赠的心愿。我们再次看到,在主殿中央的佛像中,观音足踏龙头,凌波水上,鲤鱼在龙门前摆尾。相比而言,法相寺的观音像新近才雕刻、油漆完成,看起来更加完整。鲤鱼跳龙门,转眼成龙身,象征着书生获得了功名。护卫观音像的有龙王等诸神,包括战神和韦陀大将。

  我们在一个厅堂中坐下休息,吃午餐。一位上年纪的女人告诉我们,石壁下面有一座亭子,下面是全中国有名的井(即虎跑泉),其井水用来沏茶最好,于是用此井的水沏此山的茶,让我们享用。休息片刻之后,我们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这个美丽的地方,下山骑上马,顺山谷前往钱塘江。

  江边竖立着六和塔,这是一座传统的砖石塔,上溯至公元950年。塔身高200英尺,仍然与刚落成时一样坚固。塔身四周全是木结构,涂红漆,共十三层。其实,砖石塔身内部只有七层。外面的木结构开窗调整了各层高度的差异。同时,外面看来是六角形的,但内部却是八角形的,至少从里面的通道看来是这样。尽管很高大,这六和塔却像是半蹲着的,因为直径很大,底层直径各向均为48英尺。下面五层在中央供奉着佛像(如图),顶部两层围立柱而造,立柱指向塔尖。登上顶层,纵览群山大江,钱塘江如一条宽阔的公路向远处融入蓝色的山峦之中。在我们眺望之际,微风徐徐升起,江边的舢板船迅速扯起风帆,顺风启航了。我们看到岸边之江大学校园中有几座极为丑陋的建筑,还有一座结构好看的礼拜堂,被树木挡住了,几乎难以看见。向城区望去,只见许多脏兮兮的棚屋,有不少狭窄的院子,工人们正在院子中建造木舢板和铁拖船。靠近铁路终点,有许多破败的房屋和小商店。在一段比较平坦的江岸上,一群女人正在缝补灰褐色的舢板帆布。

  我们回头往山坡上走,转向西湖和杭州城。已经过了下午四点,天色暗了下来。我们还没出山谷,就开始下雨了,看样子绝不会停下来。天色越来越暗,我们取消了去龙井山谷的打算,决定直接回家。一路上,我们经过稻田,上坡的蕨类和灌木,下坡的竹林,还有凄凉的坟墓,最后终于来到西湖边。我们被雨淋透了,不过还挺舒服的。在湖边大路上骑马真是享受,我们知道就快到家了。今天骑马旅行很令人开心,尽管马的步态生硬,步伐缓慢,我们还是靠马走过了多半路程。我们在群山、幽谷、寺庙中度过了最快乐的时光,看到了许多事物。总的来说,今天过得不错,我们高高兴兴地回到了家。

  六和塔。江边竖立着六和塔,这是一座传统的砖石塔,尽管很高大,这六和塔却像是半蹲着的,因为直径很大,底层直径各向均为48英尺。下面五层在中央供奉着佛像,顶部两层围立柱而造,立柱指向塔尖。马尔智还特制了一幅小图,说明塔的结构。

  远眺六和塔

  从六和塔上眺望钱塘江

  饶道立坐在六和塔的窗台上留下了这张美丽的倩影,古塔少女,诗情画意。

  在家中等待我们的是一小堆美国来的邮件,包括信件和杂志。沐浴更衣之后,我们把邮件当成了可以饕餮的盛宴。想想看,走马观景一天之后,歇下来洗个热水澡,美美地吃上一顿晚餐,再埋头饱读一堆家书,难道有什么比这更快乐的事情吗!今天确实令人难忘。

  7月25日,星期六

  我们一早就动身了。今天游览的地方可谓中国最秀美宜人的景点之一,能领略那里的风光真是我的幸运。先是坐船渡河,然而我们却没有在一般游客下船的地方登岸。我们循一条小溪而上,直到溪流越来越窄,船划不动了才上岸。沿着溪流尽头的马路走去,我们来到了一个外国人的墓地。这里长眠着司徒雷登的双亲——司徒尔夫人和她的丈夫。我们在他们的墓前致哀。继续前行,我们看到了一爿房屋,有商店,也有餐馆,簇拥在灵隐寺巍峨的山门前。走进这道门,我们便仿佛置身于一个稀有的森林公园之中,而不是在寺院里。前方道路上坡的地方,伫立着冷泉亭,旁边横卧着回龙桥,桥下溪水潺潺,欢快地在路的右边流淌。路的左边是飞来峰,可见一个个山洞的洞口和一些石雕,其中有一块是杭州最古老的石碑。我们在山洞间徜徉,并不在乎那些佛像和罗汉。有一个山洞的洞顶刚好能透进一束阳光,强烈的阳光直射洞底,然后又反射到了佛像上,像火一样把它们照得通明。

  我们穿冷泉亭而过,漫步在云林禅寺前的小径上。路旁是山水冲刷而成的溪涧,各式佛像也都从山壁上的藤蔓和绿叶间探出了身来。寺前有两座亭子和一个大池塘,这池塘倒像是个游泳的好地方。一路上绿荫环绕,山谷中层层叠叠的树木高大挺拔,有柏树、松树、银杏、榆树、梧桐等等。嫩绿的竹子如一片片淡雅的羽毛,穿插在万荫丛中。

  寺中第一殿高大而幽暗,进门便是一尊笑迎四方客的弥勒佛,而四大金刚则守卫在暗处。殿中木头构件几乎都是深红色的,但雕梁画栋却是在纯白的背景色上用红蓝绿三色绘成的,这白色使得整体装饰显得异常奇特。我们在从弥勒佛的背后向外走的时候经过了韦驮菩萨。我们坐在门槛上,打量着这一切。

  殿后是一个植被茂盛的庭院。院子很大,中间一条宽阔笔直的石径直通后面大雄宝殿的台阶。大雄宝殿有三层,每一层都很高,在阳光下发出金色和红色的光芒。那殿宇巍然屹立在石廊和树木之上,两旁伫立着小佛龛。

  我们走进大雄宝殿,怀着敬畏之心,在佛教三尊前鞠躬。殿中一角设一小桌,专卖些香火蜡烛给络绎不绝来这里的善男信女。供桌前矗立着高高的烛台,要爬到梯子上去才能点燃上面的蜡烛。地上摆着似乎是棕榈编成的蒲团,好让僧人们跪拜。边上有一叠整齐的袈裟,深红的底色上用白线绣出了红砖一样的图案,正静静地等着它们的主人。一位身披红色袈裟的僧人正襟危坐,在高高的桌子旁诵经。

  从西面看灵隐回龙桥和春淙亭

  这是费佩德从东面拍摄的灵隐回龙桥和春淙亭,可以与上图相对照。

  灵隐寺山门上的匾额,上书“灵隐古刹”。马尔智说我们走进大雄宝殿,怀着敬畏之心,在佛教三尊前鞠躬。当年,这里就香火极盛。

  三尊佛像的后壁简直令人叹为观止。这墙壁足有五十英尺高,三十英尺宽,呈现了各方神圣齐聚山中的景象。前面站着南海观音,她是主宰海洋的女菩萨。与其他地方的观音造像一样,这里的观音也站在鱼头上,边上有龙王和一道门,却没有明确标出这是龙门,门上的刻字也与龙门有所不同。两尊巨大的描金塑像陪伴在观音身旁,十八罗汉或骑鱼或踏蛙,漂行在后边的海面上。这真是宗教造像的杰作,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洁净完美。

  供桌上摆着标牌,被放在玻璃罩中,标牌上镌刻着微缩的图案和文字,亮闪闪的描金,人物面部表情如牙雕一般精致,制作工艺高超考究。

  我很想拍张大雄宝殿的照片,但又怕不合规矩。在一个只能用英语说“再见”“谢谢”“五罗汉”的僧人的跟随下,我们参观了五百罗汉堂。我们走回大雄宝殿,最后终于得到许可拍了一张照片。我拍照时多萝西就在一旁和僧人们聊天,他们也渐渐友好起来了。一位僧人向我们讲述了普陀的种种美好,云林禅寺有一百多位僧人,还说了些别的东西。我们留下了一点银子做香火钱,然后便踏上了去往韬光寺的山路。

  大雄宝殿内的佛祖三尊像

  马尔智、饶道立在韬光寺内

  韬光寺

  起初我们在山上迷了路,不得不往回走了一段。穿过竹林,我们很快就找到了大路。拾级而上,眼前是座红墙青瓦的建筑——韬光寺的大门到了。从寺的入口处向下望去,山下绿树成荫,庙宇点缀其间,远处西湖水波粼粼,美不胜收。我们喝了茶,然后爬到了寺的后面。寺后有一座吕祖炼丹台,其下为丹崖宝洞。我们在此休息,吃午餐,远眺西湖,想起了一首描写这个地方的诗。正是因为这首最初登载在《和谐》杂志上的诗歌,令梅·约翰逊介绍我和多萝西认识。竹叶沙沙作响,和我们一块儿说起了悄悄话。

  在2012年3月底捐赠给弗瑞尔美术馆的马尔智家庭档案中还有一首饶道立在结婚之前写的西湖风景诗,马尔智也为该诗配上了照片。诗歌所描述的对象是位于灵隐寺西北巢枸坞的韬光寺。这座古老的佛寺在当时就已有千年的历史。根据中国的民间传说,作为“八仙”之一的吕洞宾曾经在寺内的丹崖宝洞里炼过仙丹,他的女弟子何仙姑也曾经在此地修炼多年。饶道立在一个雨天独自游览韬光寺时,被空无一人的“吕祖炼丹台”前两支点燃的红烛和焚香所深深吸引。

  Red Candles and Incense

  Between tall bamboo trees,

  Stone step above stone step,

  Up to the Temple of Secluded Light

  And up beyond

  To the Pavilion of Refined Elixir.

  And all day the rain.

  I passed no other pilgrim

  And at the Pavilion there was none.

  Yet in the Cave of Mystery,

  Before the Red Cliff God,

  There burned two crimson candles

  And ten sticks of“fragrant smoke.”

  I wondered whence they came.

  (Unity 15 May 1924,Dorothy Rowe)

  红烛与焚香

  在高大茂密的竹林之间,

  有一条石阶路层层叠叠,

  将善男信女引向韬光寺,

  再往上

  还可通向那炼丹亭(8)。

  一整天雨淅淅下个不停。

  一路上没遇见什么香客,

  炼丹亭也空无一人。

  然而丹崖宝洞里面,

  就在吕祖炼丹台前,

  却燃着两支朱红蜡烛

  和十柱“天竺焚香”。

  我很想知道它们来自何方。

  (饶道立1924年5月15日于韬光寺)

  寂静的林间小径、淅淅的梅雨季节、空灵的千年古寺,以及空无一人的丹崖宝洞里那点燃的“两只朱红蜡烛”和“十柱‘天竺焚香’”——这些意象鲜明的生动细节所渲染和烘托出来的一种自省而专注的禅思境界,令诗人和读者均神往不已。

  下山时我们注意到,所谓的“金莲”只不过是些黄色的龙骨莲。我们家乡的湖水中、池塘里到处都是这种莲花,让偏爱白莲的人失望不已。然而在杭州却只有几个水池里种有这种“上等”莲花。不得不承认,虽然对我来说这种莲花很常见,可当我在四周布满苔藓的小水池中看到它们时,也感到一种魅力。

  韬光寺内的丹崖宝洞

  上天竺法喜寺

  当我们下到云林禅寺时,身穿黑袍和红袈裟的僧人们正在幽暗的殿堂里做晚课。透过红色的门槛,我们看到他们或站或跪,梵音悠扬,钟鼓齐鸣,使我的心灵受到震颤。

  这间禅寺可以说是我在中国见过的香火最旺的了,想必一定得到了各界的大力支持。这使我想起了日本的一些修葺精美的寺庙,佛教早已融入了日本人的生活。云林禅寺的一切,都证明佛教在中国仍有旺盛的生命力。这里的庙宇、僧人和周围的环境告诉我,这是中国最重要的寺庙之一。

  离开灵隐,我们走上了一条用石板铺成,穿越山谷的道路,两旁的小庙都是天竺寺的,另外还有些村舍房屋。我们径直走到上天竺。雄伟幽深的古刹如今已有些破败,庭院里空空****,这里过去或许也像魁北克的圣安妮大教堂里一样,有着许许多多漂亮的小铺子,卖些工艺品、纪念品、念珠、引罄之类的东西。上天竺的大雄宝殿号称是杭州最精致的,现在却只剩下一片废墟。整个地方看上去非常凄凉。我们向人打听那片独一无二、且颇负盛名的方竹林,结果被领到了一座新建的厢房旁,它显然是为了招待远道而来的香客短期居住的。暗青色的方竹长得不高,竹竿也不粗,乍看上去难辨方圆,摸上去确实是方的,手感粗糙,棱角分明。这里的老和尚非常睿智和蔼,我们一边饮茶,品尝糕点干果,一边和他聊天。

  下山途中,我们在中天竺和下天竺逗留了一会儿,觉得这两个地方并不怎么吸引人,接着继续赶路。回去时我们没再走大路,而是钻进了一条通往灵隐的山间小路。路上忽然风雨大作,滚滚黑云遮住了半个天空,而另一半天空上,明媚的阳光照耀着洁白的层积云。沿着小路,我们浑身湿淋淋地回到了来时的船上。为了接我们,这船迎到了茅家埠。雨停了,我们驾船去追赶彩虹。刚开始,这道彩虹宛若一道完美的弧线,一脚落在三潭印月,另一脚落在湖心亭。然而在我们靠近时,它却不断后退,最后消失在城市上空。

  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灵隐一处就充分证实了杭州的美名。这儿虽没有日本的高野山那般引人入胜,但却非常独特,别有一番景致。这儿的美既有自然天成,也有匠心独运。在它的神奇魅力面前,除了由衷赞叹,我不能有别的表示。很高兴,我们把最好的留到了最后。

  7月26日,星期日

  今天早上,我们坐着小船环游西湖,划船的换成了一个小姑娘。大约中午时分,我们来到了先前游览过的白云庵。我们在这里吃了午饭,之后又待了两个小时,读书写作,享受二人世界的宁静与美好。然后我们乘着小船在内湖和其他几个小湖的桥洞中穿进穿出。我们在好几处地方停船下来拍照。船穿过一个古老的桥洞便到了孤山。经过放鹤亭时,我们发现雷雨就快来了。西边的天空乌云密布,白色的雨幕沿山谷而下,向孤山和我们这边袭来。我们一直雇用的船夫从岸上急奔过来,把我们拉上了岸(从一开始起我们就做他的船,或那位姑娘的船,他俩是一起的,他们现在已经跟我们很熟了)。我们徒步回到了住的地方,刚进屋,暴雨就追了过来,一时间,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今天我们回来得早,就顺便读了一会儿书,弹了一会儿钢琴,晚饭前后我们还逗乐了一会儿,之后便美美地睡了一觉。

  杭州湖心亭

  马尔智在西湖游船上

  从桥洞里望西湖

  饶道立在白云庵花园内留影

  马尔智在白云庵花园内留影

  在白云庵的庭院里

  给马尔智夫妇划船,态度十分友善的西湖船工。这位热情友善的船工,像西湖一样给马尔智夫妇留下了深刻印象。

  7月30日,星期四

  今天我们的婚姻“满月”啦。我们结婚已经整整一个月了,彼此十分恩爱。今天仍然天气晴朗,清风习习,就像在天堂一般美好。中午我们请厨师做了一顿美味的中餐,用完餐后,就坐黄包车沿着马路前往灵隐。我们在这儿逛了很长时间,又拍了许多照片。之后我们走进了大雄宝殿,坐下来和僧人们聊天并参拜众佛像。

  (现在我在日记中添入一段道立所写的文字)

  一缕余晖游离了西斜的夕阳,静悄悄地溜进了灵隐寺的大殿,爬上端坐在莲花宝座上那如来佛安详的指尖。

  穿着短衫的开心僧人一直在说笑,这时突然停下来,看着那道光线说:“到点了。”

  他轻捷地行动起来。与之形成反差的是,大殿里一片寂静,铜钟沉默,深红的暮鼓沉默,香炉上的青烟低迴袅袅,金色的佛祖三尊静坐在宝座之上。

  “到点了!”他喊道。一个穿灰袍的和尚走了过来,和他一道为这间宏伟的寺庙准备晚课。

  他们降下释迦牟尼佛前巨大的琥珀油灯,新点了一根灯芯。石榴色的灯火缓缓升起,光明照亮佛祖额头上的蓝宝石,他的双眸笑意盈盈。

  巨大的铜钟敲了三下,悠扬的钟声和着屋顶白鸽的低鸣在红色的柱子间回**。

  接着他们点燃了香炉里的檀香,又点亮了供桌上的蜡烛。

  两个僧人一声不吭,忙碌地准备着,好像单调的一天终于有事做了。

  他们准备了一大碗纸钱,以便投进香炉,化成上蹿的火苗,以供奉佛主。两旁的功德箱上放着用棕榈叶做成的扇子。

  两个僧人用脚把棕色的蒲团调整到合适的位置,然后便披上了长长的袈裟。

  灵隐的大雄宝殿。7月30日,马尔智称之为他们蜜月的“满月”日。这一天,他将日记交给妻子多萝西来写。他们再一次来到了灵隐。

  这时侧院里传来了三下钟声,今晚的当班和尚走了进来。他虔诚地跪下,直到他的光头碰到扎人的蒲团。其他僧人从四处赶来了,他们肩上披着各种颜色的袈裟,棕色的,褐色的,黄黑相间的,紫灰相间的。他们双手合十,低眉顺目,接二连三地跨进高高的殿门,然后便站在殿堂里,恭候住持的到来。

  住持身披猩红色的袈裟,向自己的蒲团走去。那大大的蒲团有着蓝色布面,布料是专门供礼拜用的。

  鼓声轰然,钟罄齐鸣,一个声音开始诵经,称颂莲花宝座上的佛祖,其他声音都加入进来——老者的声音低沉稳重,面带稚气的少年则童音未脱,轻快地跟着一起念。

  檀木的香气从铜炉中飘了出来。

  那缕阳光暗淡下去,逐渐融入了灵隐山谷后面的绚丽晚霞。

  僧人们边诵经,边行进和做礼拜,活动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那位早就剃度了的住持带着职业宗教僧侣的神情,引领念经祈祷,或至少在仪式活动中处于中心位置。他面容虔诚,心无二志,轻启嘴唇诵念着佛经。旁边一个年轻的僧人显得活跃一些,跪拜佛像后,又对一杯香油施了福咒,随后将之倒入门外的容器中。这个僧人看起来天赋并不是很高,但却很善于学习模仿。只有他和住持两人穿着四角带红色方块的黑边袈裟。

  当班和尚看起来清瘦虔诚,是僧众的仪表和行为的样板。他调动众僧的行列,还派了几位和尚走进行列去督促其他人。大殿里总共约有五十名僧人。当班的负责引领礼拜活动,监督各群体的行为。但我怀疑他这样做是否有助于宗教礼拜的精神。

  看着这些出家人,就知道僧人的声誉如今为什么不高了。年轻的僧人或脸色阴沉,或面露贪相,或是一脸的冷漠。中年和尚看起来很享受寺院的清闲,简直把这里当成了避难所。老年和尚则一边傻笑,一边慵懒机械地跟着队伍前行。也有些僧人看起来和刚才同我俩谈话的僧人一样,面有悦色,却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家,或许他们从小就被送到了寺院,所以才会很享受这种令人压抑的清闲生活。谁知道这些灰色僧袍背后有着怎样的故事?

  有一个和尚很特别。他站在第一排队尾的倒数第二个,个头很高,脸色苍白。他穿一身黑色僧袍,露出两截白色的袖口,念经时瘦长的双手时开时合,不时抬手去擦从刚剃过不久的青亮头皮渗出的汗水。这是一位能通灵的僧人,他让我联想到那些博学高僧和伟大先知。假如有合适的环境中,他就能像有些僧人一样成为伟大的画家,也许会写出新的启迪心灵的经书,给人们提供新的寄托。任何一种宗教只要能造就、吸引或维系这样的人,都不会完全消亡或完全失去希望。他似乎是佛教理想中恬静安详、平和忍让和静心冥思的化身。看到这样的僧人,我感到今天下午不虚此行。

  我们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一直等到晚课结束。僧人们诵唱念经,相互应答,行进祈祷,直到晚课结束,他们鱼贯而出,回到各自的寮房。之后,我们也离开了已经昏暗的大雄宝殿,那儿的木柱是用来自美国俄勒冈州的红松木做成的,如来佛静坐其间。

  我们离开灵隐后,来到了孤山一家颇负盛名的楼外楼饭庄,以庆祝我们新婚满月。我们到那儿的时间还早,所以幸运地坐到了能眺望西湖的阳台上。我们吃了鱼、松脆的小面卷(我无法用英语描述这道菜,只能说它是面卷了)、藕蒸火腿、鲜虾笋尖烩粉丝,还有佐餐的葡萄酒和绿茶。晚餐有几道杭州的特色菜,简直棒极了。

  夜色渐深,高空明月伴着我们回到了家。

  从窗洞里看西湖。马尔智颇谙东方审美意趣,这帧照片是真正的别有洞天。

  灵隐的理公塔

  (1) 沈弘:《天堂城市中一曲柔美动人的抒情曲——论1925年马尔智的杭州西湖蜜月日记与照片》《文化艺术研究》2009年9月第2卷第5期(总第8期),第15-28页,彩页第1—16页。

  (2) 2009年11月,浙江大学沈弘工作室曾经与美国弗瑞尔美术馆和杭州唐云艺术馆合作举办过马尔智杭州蜜月老照片和日记的展览,所以我跟美国弗瑞尔美术馆的档案部负责人戴维·霍格比较熟悉。2012年3月中旬,我趁去美国华盛顿市开会的机会专门去弗瑞尔美术馆参观了档案部的藏品。戴维向我介绍了朱迪丝写她母亲的那部传记,并且告诉我,他即将去她家接收一批最新整理出来的档案。我回到杭州之后,戴维就在电子邮件里附来了马尔智和饶道立的几首西湖风景诗歌作品,并且慷慨同意我将它们译成中文。在此特向他表示感谢。

  (3) 戴维·霍格也向本文作者提供了该私人相册的扫描电子文本。

  (4) Judith March Davis.Pagoda Dreamer.Minneapolis,MN:Langdon Street Press,2010.

  (5) 道德学社由段正元(1864—1940)于1916年在北京创立,以阐扬孔子大道,实行人道贞义,提倡世界大同,希望天下太平为宗旨。不久后,南京、汉口、杭州、上海、奉天、荥阳、随县、徐州、保定、天津等地成立道德学社分社。

  (6) 清涟寺,又名玉泉寺。南齐为庵,五代时改为净空寺,南宋时又称净空院,清康熙三十八年(1699),改名为清涟寺。

  (7) 据《杭州名胜大观》(浙江人民出版社,1985),法相寺遗址在南高峰和三台山麓的颖秀坞内。五代吴越王创建,初名长耳寺。相传后唐时,有一个法真和尚,耳长九寸,人称长耳和尚,又号定光佛,自天台国清寺来游钱塘,吴越王待以宾礼,延居寺中,后在此圆寂,故以为名。宋大中祥符年间,改名为法相寺。寺内旧有宗慧堂、竹阁、颖秀山房、青莲居、种石轩、梦化石等。法相寺四周遍植林木,古朴幽静。寺前有许多高大的樟树,其中一株传为唐樟,树龄达一千多年。

  (8) 即位于丹崖宝洞前的观海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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