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聻”的语气义
《祖堂集》中“聻”主要出现在特指问句(包括承前问)中,学界一致认为表疑问语气,但是从其来源以及后身“呢”在现代汉语中的运用来看,“聻”的语气义还有探讨之必要。
语气词“尔”是在陈述句中由指代词“尔”演化而来,最初的语气义是表提示(提醒),而非大多学者所认为的表限制。《公羊传》中很多“尔”可以出现在特指问句中,但是“尔”却没有疑问功能,只是表提示语气的“尔”使用扩展到疑问句而已。在“何讥尔”这类特指问句中,“尔”并非如大家认为的那样表疑问,句子的疑问域是疑问代词“何”等,且往往都是设问句,“尔”仍表提示语气:所以“V”,是有原因的;提请言语的受众注意后文的原因。魏晋以来,特指问句中“尔”的指示语气似乎有减弱的趋势,这一方面表现在它使用的语境有所扩展,比如《公羊传》中只能使用在“何V尔”这一格式中,到后来可以出现在“何故尔”这样的句式中。这时的“何故尔”并非仅仅表设问,而多是真性问,也就是说句子的疑问程度有所加强。(有关语气词“尔”的论述可具体参看第二章)其次,有几例“尔”似乎带有明显的疑问语气。如:
(18)汝未皆得当还集诸功德,如惭备经七地中说。施多少可尔?戒中有五戒一日戒十戒,少多亦可知。(后秦·弗若多罗共罗什《十诵律》卷三十八)
(19)刘道真年十六,在门前弄尘,垂鼻涕至胸。洛下年少乘车从门过,曰:“年少甚塠堌。”刘便随车问:“为恶为善尔?”(《古小说钩沉·裴子语林》)
上面例(18)如果删除“尔”,句子不够顺畅;例(19)句中没有疑问词,“尔”更是单独表达疑问语气。不过这一时期特指问句中的“尔”一般没有疑问语气。冯春田认为“尔”是受到疑问语气的沾染才具有表疑问的资格,他说道:“由上述用法的‘尔’变来的‘呢’系字助词,在本源上或者根本上说,是借助于所在句子里的疑问词而表示疑问;而疑问代词都是询问一定的事情,所以‘呢’系字助词的基本功能就是用于特指问。”[10]
冯春田的话很有意思,由此我们想到现代汉语学界对语气词“呢”的讨论。陆俭明认为“呢”可以单独表达疑问语气[11],也就是说现代汉语中的“呢”可以分为两个,一个为叙实、一个为传疑。但是胡明扬认为“呢”只有一个,语气义为“提请对方特别注意自己说话内容中的某一点”,在疑问句中,“‘疑问’是由语调决定的,和‘呢’无关”[12]。邵敬敏与胡明扬的观点接近[13],不过分析更具体,他通过形式验证的手段表明:“‘呢’的语法意义,在陈述句中表示‘提醒’,在非是非问句中进一步表示‘提醒’兼‘深究’,在非是非问句的简略式中还兼起‘话题’标志的作用。”如:
(20)市民呢?成了“外”。(张辛欣《头一批顾客》)
(21)唐石青:“他要是没有通行证呢?”杜任先:“他也许拿出别的证件来,我就拿过来给处长看。”(老舍《西望长安》)
邵敬敏认为像例(20)这样的句子,由于句中未出现疑问形式,看似“呢”表示疑问,实则疑问域是隐含的,因而“呢”的“提示、深究”义并不明显。而在例(21)这样的句子中,由于有了“呢”,“他要是没有通行证呢”就构成了话题。
如果胡明扬、邵敬敏两位的分析符合语言事实,那么我们对“聻”的语气义就要重新认定了。因为如果“聻”的前身“尔”主要表提示语气,后身“呢”也主要表提示、深究语气,那么有什么理由说“聻”表疑问语气呢?仅仅因为它出现在特指问句中吗?理由显然不够。在语气义的判定上,现代汉语可以通过内省和形式验证的方法,比较科学,因而较准确;而对于历史语言,由于缺乏语感以及语音、语调上的辅证,形式验证的方式就有很大难度。对“尔”“聻”“呢”等语气义的判定就是如此。
现代汉语“呢”并非“聻”一个来源,中古以来的“那”、近代汉语中产生的“里(哩)”等最后都合为“呢”了。“里(哩)”显然不具有疑问语气的功能,而“那”主要表感叹、惊怪语气,在疑问句中,一般也是无疑而问,或以疑问的形式印证自己的推断和观点。因而如果如邵敬敏所说各类疑问句中的“呢”都没有疑问语气,那么可以推断出“聻”应当也没有疑问功能。但是如果“呢”可以表疑问语气,那么也很可能就是“聻”的。
在目前没有充分证据的情况下,我们倾向于认为“聻”带有一定程度的疑问语气,不过肯定很弱,大多只是辅助疑问词表达疑问。
[1] 为保留语气词在衍生过程中的原貌,故此处未做简体处理,后文同。
[2] 江蓝生:《疑问语气词“呢”的来源》,《语文研究》1986年第2期。
[3] 曹广顺:《近代汉语助词》,北京,语文出版社,1995,第151页。
[4] 〔日〕太田辰夫:《中国语历史文法》,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第331页。
[5] 王力:《汉语史稿》,北京,中华书局,1980,第452页。
[6] 江蓝生:《疑问语气词“呢”的来源》,《语文研究》1986年第2期。
[7] 曹广顺:《〈祖堂集〉中与语气词“呢”有关的几个助词》,《语言研究》1986年第2期。
[8] 龙国富:《姚秦译经助词研究》,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第195~200页。
[9] 龙国富:《姚秦译经助词研究》,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第192~193页。
[10] 冯春田:《近代汉语语法研究》,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0,第536页。不过我们和冯春田的观点也有差异,冯春田认为特指问句中的“尔”本是指代词,由于位于句末,指代义减弱而虚化为疑问语气词的;而我们的结论是,“尔”是在陈述句中语法化的,表提示语气,而后扩展到特指问句中,基本功能还是提示语气。
[11] 陆俭明:《现代汉语里的疑问语气词》,《中国语文》1984年第5期。
[12] 胡明扬:《北京话的语气助词和叹词》,《中国语文》1981年第5、6期。
[13] 邵敬敏:《语气词“呢”在疑问句中的作用》,《中国语文》1989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