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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帛画、漆画和画像石中飞动的线条

  

  中国的绘画在汉代以前,是依附于祭祀和敬神活动的器皿之上的,没有独立存在。这种依附性,也就造就了它的装饰性。由于这种依附性绘画总是在器皿的表面上进行,这也就决定了它的平面性。西方的绘画曾受到雕刻的巨大影响,这使它长期努力来改变画面的平面性,以便在一个平面上造成雕刻的立体感。雕刻在中国文化和艺术世界的地位,一直是边缘性的,它有两种存在,一是在墓穴的阴间,一是后来的寺院、庙宇。它从未在中国皇家的宫殿和士大夫、文人的居住环境中占据过重要地位。雕刻也从未进入过文人话语,文人们谈诗、谈画、谈文,但从不谈雕刻。画家们也就从未曾通过雕刻汲取造型和立体构图的元素。汉霍去病墓上的石雕,虽然气势恢弘,大气磅礴,但其造型却主要是借助于轮廓线的勾勒。这更进一步说明了中国艺术对线条的始终不渝的迷恋。

  汉代所处的时间段正是古希腊晚期和罗马帝国的时代。它是经过了长达三百年的战乱之后的和平建设时期,过去那种分裂的地域文化开始在统一与交融中爆发出了新的活力,所以它在许多方面,都体现出一种质朴与雄浑、张扬与深厚、力度与凝重相结合的风格。它的文化和艺术的风格,可用第一个皇帝刘邦的歌词来概括,这就是“大风起兮云飞扬”。

  汉代的绘画,也仍然是附属性的,但这种附属性中有了明显的独立性。汉代绘画遗存可分为四类:帛画、漆画、壁画和画像石。虽然这些类型仍然是依附性的,但绘画本身的形式变得比陶画和青铜器文饰要独立。

  还有一种就是祖先和先贤的画像。这类画像虽史有记载,但已无遗存,所以情形到底怎样,我们不得而知。汉代的初年是不重视绘画和宫殿装饰的,但在汉武帝时,却已在黄门之署专门设有画工,这是创立宫廷画院的滥觞。汉武帝还曾收集图书、书法和图画,以为鉴赏。这些画工为皇家所画的画,主要是为教化服务的,这也是绘画的另一种依附性。

  皇家画工在汉元帝时,曾犯过大错。当时皇帝的后宫美女太多,就命画工把她们一一画下来,皇帝通过这些画像来选择与谁亲近。这些寂寞的宫女们为了能受到皇帝的宠幸,就贿赂画工,希望把自己画得更漂亮些。由于王昭君没有贿赂,所以皇帝根本不知道她的面貌。后来匈奴人来求婚,元帝就按图把王昭君配给了匈奴单于。昭君临行前受元帝召见,皇帝才发现昭君是他后宫中最美的。元帝想反悔,但已来不及,就把昭君遣到匈奴。昭君走后,皇帝就把所有的宫廷画工判了弃市、抄家之罪。画工的首领是一个叫毛延寿的人,据说他“为人形,丑好老少,必得其真”,可谓是当时的肖像画“大师”了。

  我们现在的印象是,中国画都是纸上画,其实最早的较独立的中国画是“布上画”,这就是帛画。帛是一种蚕丝织品,质地柔韧,耐腐蚀。帛画就是用毛笔着色在帛上画画。

  图3-1 龙凤仕女帛画

  帛画起源可以追溯到战国。西汉帛画是直接通过民间艺人从战国时代继承下来的。考古发掘出的最早的帛画,是战国时代楚国的,只有两幅。一幅是1949年在湖南长沙陈家大山楚墓出土的龙凤仕女“引魂升天”的铭旌(俗称“招魂幡”)(图3-1);一幅是1973年在湖南长沙子弹库一号墓出土的“人物御龙图”。这两幅帛画的主题都是龙凤导引人物升天的故事,都采用了单线勾勒、平涂、渲染等绘画技法。它们的线条非常流畅,显示出一种轮廓线勾勒的整体感和一气呵成的气势。无论是龙凤的轮廓线,还是人物造型的轮廓线,都是那样娴熟、连贯、流畅,显示出当时的艺人对线条的把握和理解,是何等炉火纯青。人物的形体的比例也相当精到,虽然中国绘画从未接受过人体解剖的知识。

  图3-2 引魂升天旌长沙马王堆绢画

  1972年,在湖南长沙马王堆出土了一幅西汉时期的绢画,也是一个“引魂升天”的铭旌(图3-2),主题与战国楚国的帛画相同,都是祈颂墓主人升天。但西汉绢画在色彩上更为绚丽,形式上更为浪漫。在这幅绢画中,分出了天上、人间和地下三界,画面最上层的宽处是天界,两边有两条飞翔的龙,中间是两个面对面的人物,顶端的两角,左边是有乌鸦的太阳,右边是有蟾蜍的月亮,这便是天界了。在天界的下面,是两条龙,一条白,一条黄,它们交缠在一起,托起来一个平台,上面有几个人物,这便是人间了。龙交缠成类似简单的“中国结”的下方,大概是地下界了吧。画面中还有许多奇形怪状的动物,如鸟、羽人、豹等。它从下到上的分层,是中国壁画采取的典型分割法,这种分层法使艺人们能够在一个平面上,安排不同的内容,使得画面形成一种秩序。这些线条是繁复的,但正是这些交结在一起的线条,构成了这幅绢画的整体,向我们讲述着伴随灵魂升天的神话故事。

  大家可以在这幅绢画中,看到西汉的帛画对战国帛画的巨大发展。马王堆出土的帛画,内容相当广泛,有神话,有人物的现实生活,有车马仪仗等,场面也相当宏大、壮阔。在马王堆三号墓出土的绢本设色车马仪仗图,就是一幅场面宏大的帛画,其中有车马无数,人物众多,但画面却处理得井然有序,充分显示了帛画在构图上的成熟和水平。

  另一个绘画类型是漆画。中国对漆的使用是很早的,起码在战国时代就有固定生产漆的漆园,庄子就做过漆园吏。漆是一种天然树脂,它不仅可以防腐,而且具有半透明性,调色后色彩润泽,光可鉴人。

  图3-3 战国曾侯乙墓内棺“羽人”漆画

  1978年,在湖北随州的曾侯乙墓中出土了保存完好的战国漆器。它们是漆案、漆木箱、漆木棺等。在这些墓室器具上面,用漆绘有诸多神话内容的图案。它们也仍然像帛画一样,是用线条描绘图案。它们主要是黑和红两种颜色,甩线条来勾勒图像的轮廓。图3-3就是曾侯乙墓中内棺侧板上漆画的局部。它描绘的是引领人的灵魂升天的“羽人”。造型是人面鸟身,头部是带两个尖的帽冠,两边还有两个伸展开来的帽扇,像是官帽;腹部是鳞状的羽毛,像鸟的腹部一样;尾部是扇形展开的尾翼;两个“羽人”都是一只手持戟;面部则按照面具的抽象轮廓画成。这是神话中引领灵魂升天的“羽人”的典型造型。这个漆画的色彩在两千多年后,仍然鲜艳、亮丽、润泽,画面蕴涵着一种神秘的宗教和神话含义。

  如果说战国时代的漆画具有面具的僵硬和抽象感,那么,西汉的漆画,则充满了一种神秘与动感的造型,体现着汉代那种风云雷动的精神风貌,这是一种运动的力之美。这是秦汉时代的特征。马王堆出土的黑漆底彩绘文饰,上面是大笔挥出的云纹,它仿佛在飞动;在飞动的云纹的不同部位,有数个怪兽散布其间,也仿佛沿着飞动的云纹在奔驰,或者说这些飞动的云纹带动这些怪兽在飞升。它们都是大笔挥洒出的整体轮廓造型。整个画面充满力感和飞翔的动感(图3-4)。

  图3-4 马王堆棺木漆画文饰

  显然,这些云纹、怪兽的轮廓线造型,并不是按照个别的形象画成的,而是按照某个流传下来的造型模式画下来的。只是这些模式本身渗透着那个时代的精神风貌,一种对运动、对力感的追求。这又特别适合于整体轮廓的线条描绘。

  在帛画、漆画中,我们会发现,中国当时的绘画,是根本不关注什么细节的,也不注重真实,而是在按照已经捕捉到的整体轮廓来构图和造型。于是,这个时期的绘画就显示了线条的流畅,对事物的有机整体的把握。这里,大家可以把古希腊的陶画的轮廓线描绘与中国的这些帛画、漆画的轮廓线描绘进行比较,我们会发现,中国的轮廓线描绘比古希腊的要更具有面具特征,也更抽象。

  西汉时期流传下来的另一个重要的、艺术成就极高的绘画类型,是画像石、画像砖。画像石、画像砖多为墓室墙壁的装饰,在陕西的陕北、河南的南阳以及山东、四川等地,都有大量的发现,而且各地的风格还有微妙的差异。如山东的画像石、画像砖显得厚重、博大;陕北、南阳、四川的则显得线条清晰、流畅。这主要是因为山东的画像石、画像砖以轮廓线勾勒的面来造型,而陕北、南阳、四川的则主要以流畅的轮廓线构图。

  严格来说,画像石、画像砖并不是绘画,而是一种在粗砂石、石灰石和砖上所作的极浅的浮雕。就材质来说,粗砂石、石灰石和砖比大理石要酥软,也更为粗糙,远没有大理石那样细腻而有光泽。但中国的艺人们却正是在这样的材质上创造了精美绝伦的艺术品。

  就浮雕而言,它是一种介于圆雕和绘画之间的艺术种类。如果说古希腊以及其后的西方浮雕更接近雕刻的话,中国汉代画像石、画像砖,则是一种更接近绘画的种类,这主要是它们按照绘画的空间处理方式来造型,而不是用雕刻的方式来造型。画像石、画像砖主要的造型方式是线条和轮廓勾勒的面。轮廓线所勾勒的面,由于其轮廓线的统合力或整合力,显示为扩大了的或夸张了的线条。同时,画像石和画像砖雕出的突出部分和凹陷部分之间的对比,不是为了显现造型,而是为了凸显轮廓线的位置。这些方式都使它们更接近于绘画而不是雕塑。

  画像石、画像砖的内容多为车马、人物、仪仗、战争场面或狩猎场面。它们或写实、或表现神话故事、或突出夸张的动态场面。显示了那个时代人们的现实的和想象的生活世界。汉画像石、画像砖在造型上的一个最重要的特点,是它们从来都不处理简单的、静态的场面,而总是表现动态的、活动的场面。即便对人物的处理也很少是静态的描绘,而多是在动作中描绘人物,加上那些有力度的线条和轮廓的整体呈现,这就使所有的画像石、画像砖的造型和构图,具有一种风云激**、雷霆万钧之感。

  成都出土的一块画像砖(图3-5),它的面积只有39cm×46.5cm那么大,但四蹄腾飞的奔马和辎车旁的两个奔跑的随从,使画面充满着一种风云激**的动感。辎车是汉代妇女所乘的车,车内坐着两个人,前为御者,他正手持马缰和马鞭,驾驭着飞奔的马车;后者为辎车的女主人。在辎车前奔跑的执戟男子为卫士,后边追随的是侍女。无论是马、人物、人物的衣饰,还是车轮、车厢、车盖,全都是用简洁、明确、流畅的线条画出,一点也不拖泥带水,显得干净利落。人物姿态、马的姿态等,都尽见传神生动。可见艺人对线条的理解和把握的水平是极高的。这是汉画像砖中具有代表性的作品。

  山东武梁祠出土的汉画像石(图3-6),它是用石灰石磨砂而成。大家可以看到它与画像砖之间在造型风格上的巨大差异。画像石是轮廓线的构图,画像砖则是轮廓线所含括的面的造型。两者都很简洁,整体感很强,极具动感和强烈的表现力,但前者是线条的力量,后者则饱含形的浑厚。山东画像石显得高古朴茂,充满奇伟瑰丽的趣味,虽在造型上多有不合理处,然而能运用其沉雄浑厚的笔线,表达一种夸张变形的动态,造成一种风云雷动的气氛,是此后的中国绘画难以超越的。

  图3-5 东汉辎车画像砖

  图3-6 山东武梁祠画像石

  汉代的壁画是相对“流行”的一种绘画种类,在宫殿、祠堂、墓室等建筑中均有。皇家宫殿壁画多画功臣、列女、先贤,或神话、经史故事等,墓室壁画则是灵魂升天、世俗生活场面等。近代以来,考古发掘出土许多汉代的墓室壁画,它们不仅色彩鲜艳,而且线条流畅,与帛画、漆画、画像石、画像砖的线条造型有着同样的风格和艺术魅力。1917年发现于河南洛阳汉墓的壁画(图3-7),底色是灰白色,人物则用线描彩绘。画法上笔触轻快流畅,转折变化非常明显,人物表情非常生动、传神,显示出了中国绘画线描人物在造型上的成熟和极高的水平。现在,这幅壁画在美国的波士顿。这些壁画的构图、造型、笔法、设色及线条的勾勒,为后来中国的宗教壁画奠定了坚实、深厚的艺术基础。

  图3-7 汉墓室壁画上林苑斗兽图

  上面所列举的这些绘画种类,都是出自民间艺人之手,这些种类的绘画,在线条的流畅,用轮廓线来造型,用画笔来平涂色彩等方面,可以说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中国的绘画艺术作为一种线条的艺术,在这里显示了它深厚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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