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所有爱情与生活都将以锋刃相交，

　　我们愿各自背负欲望，走过远征路上的艰难坎坷。

　　01

　　小区附近新开了一家日料店，老板是一对“90后”小情侣。

　　有时周末我独自在家写稿，写饿了就披件大衣出门，去店里点一碗海鲜乌冬面。

　　原木装修，手写餐单，卡座吧台，静谧温暖。

　　去得多了，慢慢熟络起来。小伙子叫大勇，姑娘叫小美。他们曾在北京颐和园旁的星级酒店工作。大勇是日料大厨，小美是前厅接待。每天风尘仆仆奔波劳碌，令他们厌倦了帝都生活。去年夏天来到青岛旅游后，他们回去辞掉了工作，盘下了这间破旧的小店面，改造成了日料店。

　　不临街，靠海近，店面小，房租便宜。大勇当主厨，小美当接待兼收银。两人话不多，总是笑眯眯的。

　　小店生意很好，每天预定满满，有时我临时去没有位子，小美温言细语地道歉：“姐，不好意思啊。”

　　他们忙得不亦乐乎，像快乐的蝶。

　　有时我深夜回家，路过时总忍不住往里看一眼。店里已打烊，门口拉上竹帘，路边霓虹斑驳，店内光影依稀，两个人拥抱着，依偎着，嘻嘻哈哈一起刷手机。

　　这便是最好的时光吧。

　　爱是糖，辛苦疲累都甘之如饴。那笑容清澈明亮，不见颓唐，不见风霜。

　　这样的依偎和拥抱，我们多久没有过了？

　　02

　　张爱玲在《十八春》里写：“对于三十岁以后的人来说，十年八年不过是指缝间的事，而对于年轻人，三年五年就可以是一生一世。”

　　爱的时候，我们相信那就是此生此世了。

　　欢喜，跳跃，疯狂，执着，那个人，让世界从此不同了。

　　像诗里写的：“我欲与君相知，长命而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也像陕北民歌里唱的：“一碗碗个谷子两碗碗米，面对面睡觉还呀么还想你。”

　　我们那样浓烈炽热地爱过。相思缠绵入骨，爱恋舍生忘死。

　　中年后感慨零落，不过只因为，那样的爱情，我们拥有过，最终还是失去了。

　　爱情是一块糖，光泽盈润包装精美，谁看了都想要。

　　婚姻是糖放进水里，慢慢化开，慢慢消耗，最后成了一杯浑浊的水。明明还有甜味，但看那样子就让人不想下嘴。

　　爱只是缘起，而后面的故事，却需要各种成全才能续写下去。

　　命运，机缘，境遇，有人茕茕独行，有人策马扬鞭，有人茫然四顾，有人推杯换盏。

　　那些有幸走入婚姻的男女，各自经历着良莠并茂、五味杂陈。

　　他在外面对谁都好，唯独回家对你没有耐心。

　　你在外面处处和善，偏偏对枕边人口出恶言。

　　曾几何时，我们变得孤独又自私，只想要被爱的感觉，不想要爱的烦琐。慨叹唏嘘里，几乎不再有耐心磨合下去。

　　经年累月，面目全非。

　　03

　　周末，朋友两家小聚。微醺之际，两男人一起举杯，敬各自的妻。

　　R说：“我脾气不好，很多事做得不够，老婆为我牺牲了很多。”

　　R的太太当场泪崩。

　　为生二胎，她辞去月薪数万的工作，甘当两年全职太太；为成全他的小老板梦，她从首席设计总监变身小面馆收银员。

　　我懂她泪奔那一刻的脆弱。

　　R揽她入怀，为她拭泪。经年辛酸，哽咽难言。她等待的，不过就是一个拥抱。

　　爱情里谁不曾是神的孩子，后来皆被打入柴米凡间，无一幸免。

　　我知道所有选择都无可厚非，无非是能过得了自己这一关。该放下的放下，该背负的背负，该坚守的坚守，该让步的让步。

　　女人就是这样，身经百战，成了熟女中的战斗机。

　　我和R的妻一样，曾那么渴望一个懂得的拥抱。像十五年前恋爱的海边，月夜，大雪，风天。

　　我们无处可去，他将我拥在怀里，我们恨不能一夜老去，不管今夕何夕。

　　而后来，我们从吟诵“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到感慨“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被生活揉搓过的爱情，皆有疲惫涣散的时刻，我们一步步行至如今，当年的爱情成为泥沙俱下里的余烬。

　　04

　　直到有一年，我去问我妈，为什么跟我爸吵了一辈子，到底还是没离婚。

　　她朝我翻了个嫌弃的白眼：“还不是因为你？我就想着，不能让你长大了，结婚的时候，人家男方父母上台，你这边缺爹少娘的，让婆家看不起。”

　　其实我知道她口不应心。

　　我的父母15岁相识，20岁相恋。一起从青葱行至暮年。婚姻里争吵过，撕扯过，失望过，挣扎过。可终究，兵荒马乱的生活依然记下了那些美好与温情的时刻。一起在车间干临时工，一起下地偷苞米，他珍藏着她用塑料绳编的钥匙扣，她积攒着他为她画过的水墨画。

　　那些真挚的，温暖的，从开辟鸿蒙到地老天荒的情愫，谁都无法取代。像两株植物，成为彼此的一部分，长出交缠的枝枝蔓蔓。

　　爱过的人，以何为凭？

　　因为路过你的路，因为苦过你的苦。

　　电影《芳华》的最后，何小萍说：“能抱抱我吗？”

　　刘峰伸出仅存的一只手臂，将她揽入怀中。

　　一个迟来的拥抱，最后的相依为命。

　　如果所有爱情与生活都将以锋刃相交，我们愿各自背负欲望，走过远征路上的艰难坎坷。

　　即使终有一天，江湖聚散。

　　此刻，请给我一个扎扎实实、发自肺腑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