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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痴人之爱 (日)谷崎润一郎 5147 2024-10-22 04:48

  

  那天晚上我们两个睡在一起说的悄悄话就不多言。当我把在精养轩听到的话告诉娜奥密时,她气得破口大骂:“这都是什么人,风言风语,无礼可恨的家伙!”然后一笑了之。总而言之,在当时,人们对跳交际舞缺乏足够的认知,看着男女牵着手跳舞,就认为两人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不正经的关系,流言蜚语满天飞。再加上一些对新时代反感的报刊写的不真实的中伤的报道,让人们以为跳舞是不正经的行为。既然想跳舞,就要接受别人在背后议论的准备。

  “让治,除了你之外,我从来没有和别的男人单独待在一起过,你不相信我吗?”

  跳舞时也好,在家里也罢,她都是和我在一起的。有时候我不在,也没有单独的客人来访。即便是客人一个人在,只要她说“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客人也会知趣回避的。她没有认识那种不懂礼数的男性朋友。

  “我的确十分任性,但好事坏事我还是分得清楚的。如果我想要骗你,是一定能骗到你的,但我不会那样做。我对你一直坦诚相待,没有事情瞒着你。”

  “我知道。只是听着别人这样说,心里很不舒服。”

  “不舒服,那该怎么办?难道你以后都不打算去跳舞了吗?”

  “再去跳也不是不行,但是要注意一点儿影响,不要让人非议。”

  “我现在不就是吗?和人交往已经很慎重了。”

  “所以我才没有误解什么嘛。”

  “只要你没有产生误解,无论那些人说了什么,我都不怕。是因为我粗鲁无礼,说话难听,所以才被他们嫉恨……”

  之后,她用悲伤且娇媚的声音叙说着,告诉我说只要我相信她、爱着她就足够了。因为性格不像女孩子,所以才会和男孩子交朋友,喜欢男孩们直爽的性格。和他们在一起只是玩闹,绝无半点谈情说爱这类不好的念头。最后她重复着之前她说过的话:“不会忘记让治先生从我十五岁开始对我的养育之恩。”“我把你当作父亲,也当作丈夫。”说完后流下眼泪,让我给她擦眼泪,她不停地亲吻我。

  但是,让人十分疑惑的是,不知是偶然还是故意,在这长时间的交谈中,娜奥密一次也没有提到过滨田和熊谷的名字。我本来想把他们两个人的名字说出来,来试探一下娜奥密的反应,但最终还是未曾说出口。她说的话,我并未全部相信,如果要怀疑,任何事情都值得怀疑,事到如今,没有必要把以前的事情翻出来寻根究底,只要今后注意一些就行了……虽说当时打算采取强硬的措施,但到现在态度已缓和下来。她流着眼泪亲吻我,抽噎着声音说着缠绵悱恻的情话。心中虽还有怀疑,但最后还是相信了她说的话。

  从这件事过后,我开始暗中留意娜奥密的动作,她似乎在一点一滴、不着痕迹地改变着过去的生活习惯。仍然会去跳舞,但去的次数少了,也不会跳太长的时间,控制在一个合适的范围内,到点就回家了。以前那些客人也没有来找她玩耍了。每次我下班回家,都看见她一个人安分地待在家里,看书或者织毛线,要么就是安静地听留声机,或者在花坛种花。

  “今天也是一个人在家里吗?”

  “对啊,我一个人呢,谁也没有来玩。”

  “不会觉得寂寞吗?”

  “若是一早就注定一个人的话,寂不寂寞也无所谓了。不在乎。”她又接着说,“我很喜欢热闹,但不代表不喜欢寂寞。小时候没有朋友,都是一个人玩的。”

  “说起来好像的确是这样。你在钻石咖啡店打工的时候,也不怎么和其他同伴说话,显得有些惆怅。”

  “对啊,表面上我是一个疯疯癫癫的丫头片子,但骨子里其实是很惆怅的……惆怅不好吗?”

  “性格温和自然最好,但惆怅就不要了。”

  “你的意思是说还不如像之前那样任性胡闹喽?”

  “我不知道能好多少?”

  “我变成好孩子了,对吧?”她突然扑了过来,双手紧搂住我的脖子,疾风骤雨般疯狂地吻我,把我吻得双眼发晕,都快喘不过气来。

  “怎么样?好久没有去跳舞了,今晚去吗?”我主动提出来,她却显得兴致索然,说:“我都可以……如果你想去的话……”有时也会说:“今天晚上我没有心情跳舞,不如去看电影吧。”

  四五年前那种纯真快乐的生活又回到了我们身边。我和娜奥密差不多每天晚上都会去浅草看电影,顺便在回来的路上随便找一家餐馆吃饭。一边吃饭,一边说起当初值得怀念的美好往事,沉浸在回忆之中。

  “那时你个子矮,扶着我的肩膀坐在帝国剧场的栏杆上看电影。”

  “你第一次来咖啡店的时候,紧绷着脸,也不说话,只是从远远的地方紧紧盯着我,让我胆战心惊……小爸爸,你现在不怎么给我洗澡了,我记得你以前总是会给我洗澡的啊?”

  “啊,还有过这样的事啊?”

  “什么叫还有过?难道以后都不给我洗了吗?是不是觉得我长大了,就不愿意给我洗了?”

  “哪里会不愿意呢,我现在就想给你洗。我那样做,是故意回避的。”

  “是这样吗?那你给我洗,我又要成大娃娃了。”

  这次交谈过后,刚好进入了沐浴时节。我把扔在储藏室角落里的西式浴缸重新搬回到画室里,给她洗澡。在四年前,我叫她“大娃娃”。而如今丰腴的娜奥密躺在浴缸里,俨然已成为一个大人了。她的头发解开后如乌云一般浓密;肉体丰满,每个关节上有小小的可爱的肉窝;肩膀比以前更加厚实浑圆;胸脯和臀部更有弹性,曲线凸显;优雅的双腿也越发修长……

  “让治,我是不是长得太高了?”

  “的确是长高了,已经和我差不多了。”

  “我马上就要超过你了。之前去称了一下体重,我已经五十三公斤了。”

  “是吗?我连六十公斤都没有呢。”

  “你个子这么小,居然比我重啊?”

  “这是当然,虽说个子矮,但是骨骼很壮实。”

  “那你现在还能当马驮我吗?我记得刚搬到这里时,经常这样做来着。我骑在你背上,用毛巾当缰绳,‘驾、驾、吁、吁’地吆喝着,你就在屋子爬来爬去。”

  “嗯,那个时候你体重还很轻,只有四十五公斤左右吧。”

  “现在你就要被我压垮了吗?”

  “怎么会呢?你要是不信,就骑上来试试。”

  我们开着玩笑,像过去那样玩起骑马游戏来。

  “噢,我又当马了。”

  我在地上趴着,五十三公斤重的娜奥密一下子压在了我的背上,她让我咬着毛巾,当作缰绳。

  “呀呀,这匹小马怎么如此瘦小啊!摇摇晃晃的。来,打起精神来!驾、驾、吁、吁!”她吆喝着,双腿用力地夹着我的肚子,手上用力拉着缰绳。我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不被她的重量压垮,挥汗如雨在屋子里爬来爬去。直到我没有一丝力气,这场恶作剧才算结束。

  “让治,很久没有去镰仓了,今年夏天去吗?”八月的某一天,娜奥密说,“我只去过一次,还想去那里玩。”

  “唔,是的,那次之后就再也没去过了。”

  “对啊,那今年就去吧,那个地方对我们有很重要的纪念意义。”

  娜奥密的话让我感到十分高兴。诚如她所言,我们的蜜月旅行——算是蜜月旅行去的地方就是镰仓。于我们而言,镰仓可以说是最值得纪念的地方了。我们每年都会去外地避暑,唯独没有再去过镰仓。现在听到娜奥密提起它,觉得这是一个很棒的提议。

  “好,去,一定去。”我立刻答应下来。

  事情一旦决定下来,我们就马上行动。我向公司请了十天假,把大森的大门锁上,月初时两个人动身去往镰仓,在一个名叫植谷的花匠那里租了一间客房,客房与主房隔着有一段距离,位于长谷大街通往皇室别墅的路上。

  最开始,我打算不再住金波楼,想找一家舒适干净的旅馆,最后没想到会租房间住。因为是娜奥密告诉我这个花匠有房间要出租的消息。她说:“我是从杉崎老师那里听来的,觉得十分合适。”娜奥密觉得住旅馆会花很多钱,还要顾忌周围的客人,还是租一间单独的房子住比较好。刚好杉崎老师在东洋石油公司担任董事的亲戚在这边租了一间房子,却一直没来住,可以让我们住,这样子不是更好吗?那位亲戚以五百日元的租金租了六、七、八总共三个月。他只住到了七月底就离开了,说是已经住腻了,有人想租住,他随时欢迎。还说是杉崎老师介绍过来的,房租什么的都无所谓……

  “我们就住在这里吧,在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不用花钱就能住上整整一个月。”娜奥密说。

  “但是我还要上班,玩不了那么久。”

  “离镰仓这么近,每天坐火车就行了。不可以吗?”

  “先去看看那个地方你是否满意吧,看了再说……”

  “好,明天就去。如果我满意的话,就定下来吗?”

  “当然可以,但是白住的话我心里会过意不去,这一点要事先说清楚……”

  “我明白的。你很忙,我去看好后就去杉崎老师那里付租金,一百或者一百五十日元是一定要给的……”

  这样商定后,娜奥密一个人去了。最后租金谈成一百日元,所有手续也办妥了。

  我对房子不怎么放心,过去看了一下,比想象中要好得多。说是出租的房子,实际上是不与住房相连的一栋独立的平房。房子有两间十六平方米和九平方米的屋子,还有前门、浴室和厨房,出入口是分开的,院子外就是马路,这样不用和花匠的家人碰面。这样看来,很像两个人在这里建立了新家。我在新铺的榻榻米上悠然自得地坐下来,面前放着方形火盆,心情舒畅,很久没有感受到纯日本式的气氛了。

  “啊,太好了,心情都变好了。”

  “这个房子可以吧?和大森比哪个要好?”

  “当然是这里了,舒坦又宽敞,无论待多久都不会觉得腻。”

  “瞅瞅,我就说住在这里嘛。”娜奥密十分得意。

  有一天——大抵是来到这里后的第三天,我们中午去游泳,游了约一个小时,然后躺在沙滩上休息。

  一个人突然站在我们面前,喊着“娜奥密”。

  我抬头看过去,原来是熊谷。他似乎刚刚上岸,紧贴在身上的泳衣湿淋淋的,海水顺着长满毛的小腿流下来。

  “哎呀,阿熊,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刚来,我远远看见想一定是你,一看果然没错儿。”说完,熊谷向海里举起手臂,大声喊道:“喂——”

  “喂——”海里也有人回应。

  “那是谁?”

  “是滨田。滨田、关、中村和我,今天我们四个一起来的。”

  “这下可热闹了,你们住在哪里?”

  “我们才没有那么好的兴致在这里住下。只是天气太热,跑过来游泳,今天就打算回去。”

  在娜奥密和熊谷说话的时间,滨田也上岸了。

  “啊,真是好久不见……河合先生,怎么样?最近很少看到你去跳舞了啊。”

  “并不是,娜奥密说去腻了。”

  “是这样吗?不像话。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两三天前,在一个花匠那里租了房子住。”

  “那里真不错。有杉崎老师帮忙,我们可以住到月底。”

  “真是别有一番风趣啊。”熊谷说。

  “你们要在这里住很长一段时间吗?”滨田说,“镰仓好像也有跳舞的地方。今天晚上在海滨饭店就有一场舞会。我还在想要是我有舞伴,我也去。”

  “我才不去。”娜奥密干脆拒绝道,“这么热的天跳舞一点儿都不好。等过段时间凉快了再去。”

  “对啊,夏天本就不适合跳舞。”滨田说完,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对熊谷说:“嘿,熊谷,再去游一次怎么样?”

  “我有些累了,不去了,回去吧。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就回去,不然晚了回到东京天就要黑了。”

  “他说要去休息,是去哪儿?”娜奥密问滨田,“是不是有什么好玩的事情?”

  “没有。是关的叔叔在扇谷有栋别墅。今天大家被硬拉到那里说要请我们吃饭。但我们觉得太拘谨,打算不吃饭就溜走。”

  “有那么拘谨吗?”

  “拘谨得不行,女佣一出来就跪在地上磕头行礼,看着就累人。那样子饭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对吧,滨田,走吧,回去,回东京随便吃点什么都行。”

  熊谷这样说着,却没有马上站起身来,依旧伸着腿坐在沙滩上,抓起沙子放在膝盖上。

  “怎么样?我们一起吃个晚饭吧?既然大家都来了……”

  我看到娜奥密、滨田和熊谷都没出声,自己只有这样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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