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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 叶芹草

林中水滴 (俄罗斯)普里什文 8999 2024-10-22 04:54

  

  又有一滴水落在了我的脸上,

  我望着空空的天空,

  终于发现了奥秘的所在。

  一根树枝折断了,

  树液从断裂处流了出来,

  刚好滴在了我的脸上。

  岔路口

  一个路标静静地伫立在岔路口,它跟前有三条路伸向远方。沿着这三条路走下去,尽管沿途会遭遇各不相同的际遇,但最终都会无路可走。庆幸的是,我并没有朝任何一条岔路走去,而是从那里返了回来。对我来说,路标前不是分散的三条死路,而是三条死路交汇一处,再现光明的活路。能够遇到这个路标,是多么幸运的事啊!站在岔路口,回想起自己差点儿受累走冤枉路,我心有余悸,随后沿着那条最可靠的道路返回家。

  水滴和石头

  冰依然躲在窗子下的地面上,硬邦邦的。但在温暖的阳光下,没过多久,那些挂在屋檐上的冰锥就开始滴水了。“滴答、滴答”,水滴好像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拼命地喊着:“我!我!我!”然而这种喊叫瞬间即逝,让人听起来既悲痛,又无能为力。

  水滴不停地滴着,地面上的坚冰已经被滴出了一个小坑;冰慢慢地融化着,最后全部变成了透明的水。屋檐上的水滴还在往下滴,一颗一颗,亮晶晶的,不停地发出悲哀的叫声。

  水滴落到了石头上,摔疼了,清脆地发出“我!”的尖叫。大石头还在睡觉,它又大又硬,也许还要睡一千年呢。可是水滴的生命却只有这一瞬间,只能用尽力气发出这仅有的呼喊,为自己无能为力而悲叹。不过,“水滴石穿”这个道理亘古不变,尽管岁月之河可能流淌了数千年,但一个个的“我”汇集成了“我们”,汇集成一股巨大的力量,不仅能将石头滴穿,也能形成滚滚激流,将石头冲向未知的远方。

  心灵留声机

  失去朋友是一件多么让人痛苦的事情啊!周围的人都看出了我心中的悲痛,我房东的妻子也看出来了。她悄悄地问我,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她是第一个对我表示同情的人,我很感动,于是将叶芹草的故事全部告诉了她。

  “请放心,我能让您快乐起来。”女房东一边说,一边让我拿着她的留声机到花园里去。林边有一片空地,花园刚好就坐落在那里,丁香花正在热烈地绽放。我看到了叶芹草,它们拥挤在一起,纷纷开着淡青色的花朵,吸引了很多流连的蜜蜂。好心的女房东拿来了唱片,打开了留声机,悠扬的连斯基咏叹调飘了出来,我听出这歌声属于当时的名歌手索皮诺夫。女房东的脸上洋溢着兴奋的表情,做好了竭尽所能帮助我的准备。歌声很婉转,每一个音符都饱含着爱,饱含着叶芹草的蜜汁,饱含着丁香的香气。

  在那之后,许多年过去了,无论我走到哪儿,只要听到连斯基咏叹调,就会回想起那天的光景:嗡嗡乱飞的蜜蜂,大片大片的青色叶芹草,香气扑鼻的丁香还有热情的女房东。当时我没有感觉到什么,但是现在我知道了,她确实治好了我的心病。所以,当我身边的人对留声机持有不屑的态度,说它有小市民风气的时候,我总是沉默不语,从不附和他们。

  歌德错了

  我偶然发现,黄鹂鸟歌唱的曲调会有变化,于是脑海中浮现出歌德的一句话,“大自然创造的万物是没有个性的,只有人是例外”。如今,我不再认同这句话。在我看来,只有人在创造曼妙的精神品时,才会创造出没有一点儿个性的机械。而在自然界,万事万物,甚至自然的规律本身,都拥有着独特的个性:就连这些规律,也在随着活生生的大自然变化着。

  结婚日

  清晨,阳光明媚。拂晓时分,严寒光临大地,将所到之处收拾了一遍,一切又干涸了。严寒就像发型师,在某处精巧梳理,又在别处细致剪修。不过,这一切都是枉然,太阳一出来,不过片刻,严寒在黎明前所做的努力就被破坏一空。沉默被打破了,一切都动了起来。太阳照得大地暖暖的,青青的草叶尖上已经露出了小水珠。

  我在一棵树上发现了小树芽,嫩嫩的,很可爱,在芽尖还有几根茸毛。我不知道那棵树的名字,也不想知道。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我所经历的春天仿佛融为了一体,都变成了一个春天。所有的春天给我的感觉都变得相同,而整个大自然,似乎也变成了我在白天做的结婚之梦里的模样。

  早春,将我带回到了那一天,所有的一切都是从那天开始的。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我对大自然的敏锐感觉要追溯到童年,追溯到我第一次见到大自然。但是现在我明白了,我对于大自然的这种感知,是从和一个人的相逢开始的。

  那是很久之前的记忆了,我还是青年,独自在异乡漂泊。当我第一次想到要抛下对叶芹草的爱慕,我就会非常痛苦,只要手指碰一下胸口,就会心痛。不过,这在另一方面让我找到了某些快乐。人类的劳动是一种充满美和快乐的行为,参加劳动可以获得幸福,能够帮我比较容易地抹掉失去叶芹草的痛苦。于是我回忆过往,终于明白了自己在小时候对于大自然的感受。独自在异国他乡漂泊,故乡是那么令人怀念。在这个时候,第一次见到大自然的记忆重新在我脑海中浮现,故乡的亲人们让我觉得更加亲切了。

  不幸的老鼠

  春天,汛期到了,一只不幸的老鼠在水中游着,想要寻找陆地。它游了半天,筋疲力尽了,终于发现了有一棵灌木露出了水面,于是爬到了灌木顶上。本来,它和所有的老鼠一样,一直都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可是这场大水改变了它的生活,它必须重新为未来思考。一轮残阳挂在天边,血红色的阳光照在老鼠的脑门上,闪闪发亮,就像人的额头。一双小眼睛好像两颗黑珠子,里面闪烁着红光,也闪烁着一只流连失所的老鼠的智慧。一只老鼠,只能来到这个世界上一次,如果不能找到生存的方法,便会永远地离去。尽管新的老鼠无穷无尽地繁衍,却永远不会有一只和它完全相同的老鼠。

  青年时代的我,和这只老鼠是多么的相似啊!不同的是,我没有遇到大水,而是经历了没有结果的爱情剧痛。我失去了叶芹草,但是悲伤也给了我一些人生感悟。当我能够心平气和地面对时,我带着爱情的言语回到了人群中,如同老鼠回到了救命的陆地上。

  有心灵的白桦

  在几乎完全腐烂的草叶底下,一些绿色的东西若隐若现。那是一片活生生的叶子,属于一株鲜活的小草。它既然能够生根发芽,如今理所当然地会变成一个旺盛的生命。生活在腐烂的草叶底下,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然而它却不在乎大自然如此对待自己,依然珍惜自己,认真地活着,这是多么的不容易啊!我只要对某种东西倾注注意力,那么即使它是一片叶子,是一棵草,或者是眼前那两棵还比较弱小的白桦树,在我看来,它们也会变得不同寻常,不同于以往它们那些只能做肥料的前辈了。

  那两株白杨树姐妹并不高大,仅仅比人高一点儿。它们紧挨着,简直快要长成一棵树了。当如同珠子一般饱满的幼芽还在积攒力气,当树叶还羞涩地遮住自己时,这两棵白杨树细细的树枝交织在了一起,似乎织成了一张网,悬挂在蓝蓝的天空下面。连续好几年,我都会特别关注这张“网”,关注它背后那蓝蓝的天空。我仔细地关注着这个复杂的生物,关注着上面新长出的嫩枝,就像关注一个由树干领导的国家。从这两棵白桦树上,我发现了许多奇异的东西,有时我会想这些树,它们并不依靠我生存。当我靠近它们的时候,一种奇特的感觉涌上我的心头,我的心胸竟然豁然开朗。

  傍晚时分,天气突然变得很冷,我的情绪也不太好。一直以来,我都认为白桦树有自己的“心灵”,但今天我却发觉,那只是我的一些美好的愿望,都是因为我诗化了白桦树,才让它们获得了心灵。实际上,它们并没有心灵……

  天空很明亮,没有一点点乌云。突然,我感到一滴水落在了我的脸上。最开始,我以为是有鸟儿飞过,于是四处寻找,但什么鸟儿也没有看到。又有一滴水落在了我的脸上,我望着空空的天空,终于发现了奥秘的所在。原来我正站在白桦树的下面,它的高处有一根树枝折断了,树液从断裂处流了出来,刚好滴在了我的脸上。

  这个发现让我变得兴奋起来,我又开始想那两棵白桦树,并想起了一个友人。曾经,他将自己的恋人当作圣母玛丽亚,可是当他们的关系亲近后,他却感到了失望,认为自己的感情只是抽象的**。我不止一次地想起这件事,每次都会产生不同的想法。现在,白桦树液又让我对那位朋友以及圣母玛丽亚的事有了新的看法。

  “有的人和我朋友的做法不同,”我心想,“他们会和我一样,能够将那些不同于自己的叶芹草分开,将自己的恋人放在心中,将自己的恋情放在心中,依然和大家生活在一起,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可是只要有恋爱,就会有‘心灵’——人是如此,白桦同样是如此。”

  傍晚时分,在几滴白桦树液的影响下,我又恢复了以往的观点,那就是——那两棵白桦树姐妹是有“心灵”的。

  秋叶

  太阳还没有从地平线下爬上来,冷冷的空气包围了林中空地。让我藏在这里吧,亲眼看看空地上会发生什么!朦胧中,一些模模糊糊的林中生物到来了,只是无法确认是什么。渐渐地,整个空地都被白白的霜覆盖了。太阳升起来了,阳光照耀着空地,霜渐渐融化了。慢慢地,绿色从霜下面露出来了。只有在树木遮挡住的阴影里,还残留着最后一点儿不愿融化的白意。

  透过金黄色的树木,你能看到蓝天,却完全无法理解这种情形。也许是风儿吹散了树叶,飘飘摇摇,也许是成群的小鸟儿飞过,它们朝着家乡飞去,飞往那温暖的远方。

  风这个当家人可是勤快得很呢!一到夏天它就闲不住,四处转悠,森林中的每一片叶子它都熟悉。一转眼的工夫,秋天来了,这个勤劳的当家人又忙着秋收了。

  叶子黄了,渐渐飘落,悄悄地做着最后的告别。它们总是这样,只要离开了故乡,那就意味着死亡,意味着永别。

  叶芹草又在我的脑海中出现了。尽管现在是秋天,我的心情却像在春天一样欢快,我仿佛感觉到:如同树叶的离去一样,我离开了她,当然,我并不是树叶。也许,我这样做是必要的,因为,离开她,失去她之后,我才似乎真正地接近了人类世界。

  当了俘虏的白桦树

  有一棵白桦树,像人张开手掌一样,舒展开自己顶层的枝叶,接住纷纷落下的雪花,越积越厚,树梢都被压弯了。本应当解冻的天气,可不巧的是,天空中又有雪花飘落。雪花一层又一层地在树枝上堆积,将整棵树都压弯了。白桦树弓起了身子,将树梢埋进了地上的积雪里,形成了一道拱门,然后便一动不动地等待着春天的到来。在冬天里,常常有野兽穿过这道拱门,偶尔也有滑雪的人穿过。旁边站着的一些云杉,高傲地看着被压弯了的白桦,如同一些与生俱来的权力者看着自己的下属。

  春天来了,白桦树挺直了腰,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站在云杉的旁边。如果它能在那些下过大雪的冬天挺直腰板,那么之后的许多年里都能始终和云杉并肩站立。可是它曾经被压弯过,所以现在只要下一点儿雪,它就会弯下腰形成拱门,年复一年出现在小路上。

  在下雪比较多的冬季,进入年轻的森林是危险的,而且原本就很难进去。在夏天,森林里有许多宽宽的道路,可是那些地方现在却被一座座“拱门”挡着。而且“拱门”很低,只有兔子才能通行。如何才能在这种道路上行走呢?我有一个简单而有效的方法。我随身带着一根结实的粗棍子,当遇到“拱门”时,就用它重重地敲一下。只要一下,积雪就“簌簌”地落下来了,树挺起身子,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于是,道路畅通了,我慢慢地向前走,不时地挥打一下仿佛带有魔法的粗棍,将树从雪的统治下解放出来。

  一缕活的炊烟

  我回想起昨天夜里的情景。那时在莫斯科,我一觉醒来,看了看窗外的炊烟,分辨出了时间:黎明即将到来。这第一缕炊烟,它是从哪所房子的烟囱里钻出来的呢?我不知道。在黑暗中,只能模糊地分辨出它笔直的身躯,就像一根在海市蜃楼中颤抖的笔直圆柱。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的踪迹,只有这缕活的烟。我的心也活了起来,在静谧的世界中颤动。我把额头贴在了玻璃窗上,默默地看着这缕烟,度过了黎明前的一段时光。

  生存斗争

  小白桦用力地将最后的黄叶撒在了云杉树上,撒在了已经入睡的蚂蚁窝上。夕阳斜斜地照着整个世界,我看到小路上一片一片的针叶在闪光。我走在林中的小路上,慢慢地欣赏着周围的景色。在我看来,森林好像是海洋,林边就是海岸,林中的空地是海岛。在这个岛上,长着几棵云杉,彼此间非常紧密,我来到了云杉树下休息。令我诧异的是,云杉树顶非常热闹。那里长着密密麻麻的球果,许多小动物正在忙碌地劳动,松鼠、交喙鸟,还有许多我不认识。云杉的底下却非常的阴森,如同一座房子的后门,而且经常有球果从树上飞下来。

  假如能有一双聪慧的眼睛观察生活,而且对世间万物都抱有同情态度,那么你会发现,这里简直是一部可以让人阅读的书,内容非常引人入胜。就拿松鼠和交喙鸟剥掉的云杉球果的种子来说吧。最开始的时候,一颗种子被剥了出来,落在了白桦树下面的空地上。白桦树为它遮挡严寒,为它驱赶炎热,终于,一株小云杉长出来了。它在白杨树外露的根的缝隙里扎根,遇到白杨树的根的时候,它就从上面绕过去,在另一边的土地里生长。现在,这棵云杉已经很高了,超过了曾经庇护它的白杨树。它的根和白杨的根盘错在一起,不断地生长。

  生活中的动

  在旋涡的旁边有一块草地,上面盛开着许多花朵。我把自行车靠在树上,找了一截干净的圆木坐下来。我活动了一会儿,想要进行思考。可是由于活动过,我失去了自制力,半天都无法让大脑按照自己的想法思考。骑车的高手,并不体现在如何转动车把上,而是不管如何动,都能保持内心的平静。要知道,心灵愈加宁静,便愈能体会和感受生活中的动。

  大河

  歌德曾经认真地说过,人在观察大自然的时候,会将他心中认为的最美好的东西全部激发出来。但是也有不同寻常的情况,比如一个很自卑的人,因为一些家庭矛盾变得更加自卑。当他来到一条大河旁边,看着不停流动的河水,他的心胸豁然开朗,将一切不开心都抛下了,这是为什么呢?

  神奇的牧笛

  天气逐渐热起来了,可是早晨的露水却还是那么浓重,给人带来一股股的凉意。一大早,牲口就被赶了出去,但中午时分它们都会回来,因为怕被牛虻叮咬。牧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它能传到每家每户,也能飘进每一个正在熟睡的灵魂。

  今天,那旋律传入了我的心中,让我不禁感叹,我也可以在普普通通的生活中获得满足。在这样的生活中,幸福从何而来呢?真正的幸福并不来自追求,而是来自过上了自己想过的生活。我与别人交往的目的在于,我想和他们讲几句话,想和孩子们亲热一会儿。不需要提防别人,不需要花费心机,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人们最想得到是真情,而不是金钱。

  可悲的想法

  天气很奇怪,突然就变暖了,彼嘉带上家伙捕鱼去了。他来到了泥炭湖,在那里撒网捕鲫鱼,突然发现对面的岸上有十几棵小白桦树,大约比人高一点儿。圆圆的夕阳已经彻底藏到了地平线的下面。青蛙停止了鸣叫,夜莺也不再唱歌,在“热带之夜”,所有喧闹的动植物们都变得安静起来,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然而这个夜晚虽然很美好,可是有时会有可悲的想法在一些可悲的人心中产生,让他们无法认真地品味这个夜晚带来的幸福。彼嘉心里有些慌张,担心有人在盯着他,偷他的渔网,就像去年发生过的那样。天边刚露出一点儿亮光,他就跑去看渔网,发现果然有一伙人站在那里。他的心里燃起了怒火,决心拼命地保护自己的渔网。他跑了过去,脸上却露出了微笑,怒火也消失了。因为那里站的并不是人,而是十几棵小白桦。它们在夜里悄悄换上了春装,远远看去,不正像一群人吗?

  循环论法

  以前,我曾经很纳闷,秃顶的人是如何做到不自卑的呢?他们将脑袋上仅有的一圈长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还涂抹各种明亮的油,并将那圈头发收拾得异常服帖。这难道是一种嗜好吗?这嗜好又从何而来呢?那些秃顶的、大腹便便的、身穿燕尾服的男人,脸色蜡黄、身穿闪烁着无数钻石的天鹅绒的老处女,他们哪儿来的勇气抛头露面?它们如何有勇气用光鲜华美的衣服打扮自己?

  二三十年过去了,我也不得不把最后的头发往前梳了。有一次,一个人掀开我的头发问我:“您的前额如此的宽厚,您光秃的头顶如此的俊雅,为什么要遮盖它们呢?”从那之后,我心中逐渐不在意秃顶了。甚至,其他的缺陷我也不在意了……包括失去青年时代的叶芹草。大腹便便的、秃顶的、脸色蜡黄的、有病的人,都不再让我的思绪困扰。只是,我对于平庸的人多少还有些难以接受。在我看来,天才就像人的头发,都是会消失的。人们会逐渐变得不那么愿意写东西,而且不再在意这方面的才能。这是因为,天才并不是人们随意创造出来的,而是像头发那样生长出来的,假如没有好好利用它们,它们就会像头发一样掉落,作家也随之“江郎才尽”。天才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去驾驭天才。这种驾驭能力是绝对不能失去的。假如这个方面失去了,那么将永远无法弥补。这和秃顶或肚子无关,这是我自己。当“我自己”仍然存在的时候,失去并不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情。俗话说:“丢掉了脑袋,就不会为头发哭泣了。”换一句话说:“只要有脑袋,头发总会长出来的。”

  离别和见面

  我站在小溪的旁边,静静地看着它的源头,心中充满了惊叹。小土堆上长着一株云杉,高得几乎要碰到天。雨水滴在枝丫上,汇聚到树干上,声势越来越大。它们不断前进,遇到弯曲的树干就跳过去,而且不时地在树干表面浅绿色的苔藓里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棵树在根部有些弯曲,水滴于是直接跳入了附近的一个小水洼,那里已经积满了水。有些水滴跳到树叶上,又从树叶上直接跳到地上,发出各种声音。

  树下的这个小水洼“决堤”了,一股水从雪地下开辟了一条小径,向着路那边流去,那条路成为新的堤坝。然而这股水流的力量很惊人,再次冲破了“堤坝”,朝着小河奔流而去。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河水涨高了,漫过了河边的赤杨树丛,赤杨树的枝条上不断滴水,在河面上溅起了许多小水泡。水泡沿着水流前进,最终流进了河中。突然,水泡就像重新回归天空的鸟儿,汇入了众多的水泡,自由自在地向前漂流了。

  细雨霏霏,好像是一层轻薄的烟雾。偶尔,会有一些鸟儿飞过这里,可惜我分辨不出它们。它们一边飞,一边叽叽喳喳地叫着,然而河水流动的声音太吵了,我听不清楚鸟儿在说什么。鸟儿们在河边飞了一阵,落到了一棵树上。我朝着它们走去,想要知道这些早早地从温暖的地方来到我们这里的客人究竟是谁。

  流水潺潺,水滴发出清亮的乐声,我像往常听别人演奏的音乐一样,脑海中翻来覆去地想自己,想那些多年来未曾愈合的伤痕……想着想着,我突然想清楚了人的起点问题:当他充满了对幸福的向往,和流水、水泡、鸟儿相伴的时候,并不能算是人。人的起点在于他离开这一切的时候:这是意识的第一个里程碑。我顺着这里程碑,一步一步往前走,忘记一切,经历种种苦难,逐渐变成了一个抽象的人。

  苍头燕雀的歌声将我惊醒。对于耳朵听到的声音,我有些怀疑,但我很快就确信了,雾中飞起的鸟儿,那些早早到来的客人,全部是燕雀。它们的数量很多,多得数不清,唱着歌飞行着,停留在枝头上,停留在田野间。我期盼着它们的到来,然而它们真正现身时,我又怕它们来得不多。我正忙着思考自己呢,很可能错过了与它们的相会。

  我在心中盘算着,我今天也许会错过燕雀,明天也许会错过一些活着的好人,由于没有得到我的关心,他最终死去了。我想通了,在这种抽象之中,存在着一种巨大的根本上的错误。

  叶芹草的女儿

  许多年过去了,关于她的下落,我已经一无所知。我已经记不起她的容貌,即便现在遇到了她,我也无法准确地辨认。然而她的那双眼睛,如同两颗北极星似的眼睛,我却永远不会忘记。

  有一天,我到信托商店去买东西。我找好自己需要的货物,付了钱,拿着取货单去排队。收银台没有零钱可找,所以那些只有大额钞票的人在我排的队伍旁边单独排了一队。从那个队伍中走过了一名年轻女子,想和我换五个卢布的零钱:实际上她只需要两个卢布。我刚好有两个卢布,因此很高兴地请她拿走这两个卢布……

  我本意是想将这两个卢布免费送给她,可能她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也许她是个开通的人,没有受到那种虚伪的羞涩感困扰,愿意抛弃世俗的偏见。然而,在我递钱给她的时候,不经意地看到了她的眼睛。那是叶芹草的眼睛!那是两颗永远不灭的北极星!就在那一刹那,我的目光穿透了那双眼睛,窥探到她的灵魂深处。一个想法突然在我脑海中出现:难道这个女孩是“她”的女儿吗……

  然而我刚才那一眼之后,她却无论如何不肯收我的钱了。也许此刻她才明白过来,我,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要将钱送给她。

  这不是什么大事啊,仅仅只有两个卢布!我拿着钱,向她伸出了手。

  “不!”她说,“我决不能白拿您的钱。”

  然而自从我认出了那双眼睛,就决定将我的一切都奉献给她。只要她提出任何要求,我都会竭尽全力去做到……

  我像一个真正的乞丐一样,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她,用充满请求的语气说:“请收下吧……”

  “不!”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的脸上露出了不幸的表情,仿佛是一个被人遗弃、饱尝孤独的人。她似乎恍然大悟,露出了只有叶芹草才有的笑容,说:“那我们这么办吧,我接受您的两个卢布,您收下我的五个卢布,好吗?”

  我欣喜若狂地收下了她的五个卢布,并发现她的眼神中流露出对我的理解和敬重。

  老椴树

  我的眼前是一棵老椴树,树皮皱皱巴巴的。在过去的许多日子里,它安慰着它的老主人,之后又安慰着我,一直忠心耿耿地跟随我们。它为人类服务,是那么的无私,令我心生敬佩。我的心里如同椴树开出了芳香的花朵,产生了一个希望:也许有一天,我会和这棵忠诚的椴树一起,盛开着灿烂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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