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浪子小说 其它 克莱因文集(共4卷)

第七十七次晤谈(星期六)

  

  理查迟到了几分钟,但似乎不是太在意。他说今天他要搭公交车回家,而这次晤谈的话题有绝大部分与搭公交车有关。他的心情与昨日大不相同,有一部分是因为他要回家了,这个星期以来,他一直都很想家。此外,他也告诉K太太,他有写信请母亲另作安排,他觉得她应该会这么做。接着,他一直在说公交车可能会太挤的事情。他说他问过了,今天那位漂亮的车掌小姐会在车上;每当公交车很拥挤的时候,她就会说:“买半票的请让座。”他喜欢的另一位车掌小姐没那么漂亮,“不过也不丑。”而且她不会说“买半票的请让座”,不过她会在比较晚的那班公交车上。尽管他很担心自己可能得一路站回家,但他还是很高兴能跟漂亮的车掌小姐同行,因为他一直说车掌小姐很漂亮,他很喜欢看着她。

  K太太的诠释是,虽然车掌小姐不像“好”妈妈那样完全是“浅蓝色的”,但他还是喜欢她。

  理查再次表示她非常漂亮,也开玩笑地补充说,不,她不是“淡蓝色的”,而是“深蓝色的”。她的制服其实是深蓝色的。可是,这么漂亮的女生却要戴着帽子、还要扣上衣领、打领带,还真是可惜(注记Ⅰ)。他看过她穿一般的女性服装,漂亮极了。接着,他说他知道K太太为什么说她不完全是“淡蓝色的”,这表示她不是那么好,但也不是那么坏。他跑去水龙头那里喝了口水,然后回到桌前坐下。

  K太太诠释说,他害怕拥挤的公交车,但又喜欢漂亮的车掌小姐,也是意指他喜爱K太太,但同时又怀疑她。最近,他甚至觉得路上那些来来往往的人都要来找她,她就像“过度拥挤”的公交车一样。她对妈妈有同样的恐惧感,他觉得妈妈很漂亮,但她的内在也会挤满宝宝。昨天他非常嫉妒K太太的孙子,而且觉得自己已经攻击并且摧毁他了。那时,街上的小孩马上都变成了敌人。他们代表K太太的孙子,也代表妈妈体内的宝宝。

  理查说,其实他一点也不在乎那些柳橙,威尔森家也有,他想吃就吃得到。

  K太太再次诠释说,她寄给孙子的这两颗柳橙具有特殊意义,与理查对她的爱以及对其他人的嫉妒有关;这些情绪都因为她即将离开而增强,所以他觉得她会把爱与关心都投注在其他病人和她的孩子身上。他不仅因此感到受挫,也充满了疑虑,对妈妈也是如此;他觉得要是K太太不够爱他,就会跟其他有敌意的男人联合起来对付他。他嫉妒他们,也想攻击他们,所以在他的幻想中,他们变得非常可怕。昨天晤谈时,他就是因为太怨恨K太太的孙子而摧毁了他与K太太,使自己陷入绝望。他也怕自己会在嫉妒的驱使之下摧毁了写信给K太太的朋友;他一看到装图画的信封上的寄件人,就立刻联想到一艘沉船,但又随即想起其实没有船舰有这样的名字。

  今天理查很有反应,也很专注地聆听,显然较能吸收这些在昨天还无法接受的诠释(注记Ⅱ)。他一直在看窗外的两个女孩,她们都是他的敌人,其中一个还说过他是“笨蛋”。

  K太太诠释说,理查故意激怒她们,就是想知道她们是不是敌人,还有她们的反应是什么;他愈恐惧,就愈想弄清楚状况。他很害怕这么做,但后来发现她们并没有反过来伤害或攻击他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他刚刚激怒她们的时候,也觉得K太太在保护他。

  理查回到桌前坐下,然后一脸严肃地说:“你知道昨天发生什么事吗?我的保姆死掉了。”

  K太太相信了,问道:“你的保姆?”

  理查很严肃地又说了一次:“我的保姆。”过了一会儿,他便承认他刚刚说谎。

  K太太问,如果是真的,她为什么会死。

  理查毫不犹豫地回答说:“因为得了肺炎。【他父亲的病不是肺炎。她的身体里面很冷,她的乳汁都变冷了,而且还把她淹死。”

  K太太诠释说,这样的恐惧必须回溯到妈妈让他断奶的时候。当他觉得被剥夺了**而且痛恨妈妈的时候,就在心里破坏并且弄脏她的乳汁;在上次晤谈时他就表达了这样的想法,他想咬破柳橙,代表想破坏并且摧毁K太太的**,这样谁也得不到它。K太太也代表保姆,保姆也照顾过保罗,所以过去他也很嫉妒保罗。现在他看到父亲受保姆照料,同样的嫉妒心又油然而生。因此,理查对父亲的嫉妒不只因为他是妈妈的先生,也是因为父亲在他心中已经变成了与他竞争的小孩。同时,爸爸变成生病的小孩也引起他的恐惧与罪疚感,原因是他认为自己用“大号”跟“小号”在妈妈的乳汁里下毒;昨天他想咬穿代表**的柳橙就是这个意思(注记Ⅲ)。

  今天理查不想玩游戏也不想画图,就只是坐在桌前跟K太太聊天,偶尔去看看外面经过的路人,但是次数比过去少,也比较不那么紧张与焦虑。他也在游戏室里走来走去,四处看看图片,还要K太太特别看一张明信片,上面画着企鹅宝宝趁唐老鸭出去为它觅食的时候偷吃了金鱼。【如前所述,不仅墙上贴了许多明信片,游戏室的各个角落也都有摆放,理查会选这张,是特别具有意义的。K太太诠释说,企鹅宝宝代表理查,虽然妈妈正准备要喂他吃东西,但他还是把妈妈的小孩(金鱼)吃了,因而感到相当罪疚。

  理查突然问K太太可不可以帮他一个忙。她现在能不能用德文(一反常态,他没有说那是奥地利话)跟K先生交谈,假装他就坐在旁边?

  K太太问,他要她用德文说什么话。

  理查强调说,她就假装K先生也在场,想对他说什么就说。

  K太太用德文说了几句没什么特别意思的话。

  理查开心地听着外语的语调,同时也很注意K太太脸上的表情与神态。他要K太太把刚刚的话翻译给他听,她翻完之后,他显得相当满意。

  K太太的诠释是,理查想知道过去她和K先生的关系。他曾经问她喜不喜欢K先生,但问完之后又马上接着说,她当然喜欢他。他更想知道她与内在的K先生是什么关系;如果是良好的关系,就表示她体内并没有坏希特勒爸爸,而且相当平静,没有被下毒或是被迫害。这也代表她不会受到体内那个坏K先生的影响而变成“邪恶的畜生”——与他敌对。K太太认为,尽管他知道爸爸是个好人,但他对父母还是有同样的恐惧及疑虑。

  理查陷入沉思,并且充满感情地凝视着K太太。突然间,他开始伸懒腰,而且要K太太拉住他的手,帮他伸展身体。

  K太太问他为什么想握她的手。

  理查(看起来有点失望)说:“为什么不行?”还说他早就知道K太太会这样问,接着,他就把手放在K太太的手上,而当时K太太的手放在桌上。他说他感觉到K太太,问她能不能感觉到他。隔了一会儿,他问K太太说,要是他跟她一起上床睡觉,她会怎么做。

  K太太指出,他应该说他自己会怎么做。

  理查(一脸害羞地)说,他会搂住她,跟她靠得很近。他顿了顿之后又说,他不觉得他会想用性器官对她做任何事。从他脸上的表情可看出,对他来说,这样的念头让他很不能接受,也很害怕。【请见第四十二次晤谈,注记Ⅲ。随后,他跑进厨房,然后从“水箱宝宝”里面舀水。最近他把“水箱宝宝”联想成母牛的**,而且也直接称它为“**”。他装了两桶水,然后看着那两桶水说,一桶是脏的,一桶是干净的。(其中一个桶子有点生锈,但是两个桶里的水几乎没有差别。)

  K太太诠释说,这代表一个**是干净的,是“浅蓝色的”,而另一个**是脏的,是“坏”**。

  理查马上就接受了这个诠释,并且问**为什么会变得这么脏。他还抓了一只苍蝇,然后把它放进“脏的”桶子里。苍蝇一再地逃脱,理查就一次又一次地抓住它,还(用夸张的语气)威胁说要让它“死得很惨”。最后,他硬把它压进水桶里。接着,他又抓了几只苍蝇放到“水箱宝宝”里,看看它们会不会逃到水桶去。他显然很享受这个残忍的游戏。

  K太太诠释说,攻击苍蝇就代表攻击她体内的宝宝。这也说明了K太太以及妈妈的**和内在是怎么被下毒和弄脏的。如果K太太和妈妈体内含有死掉的宝宝,她们两个也会死。他说保姆因为体内的乳汁冷掉而死去,就是这个意思。此外,由于他想杀死妈妈体内的小孩与爸爸,所以他很害怕被那些小孩(路上的孩子)报复。他让**一个保持完好,一个变坏,就是试图要保有妈妈好的那一部分。他喜欢美丽的车掌小姐,可是她不完全是好的,她会说“买半票的请让座”,表示她也有一部分是坏的。K太太补充说,她跟妈妈的性器官与内在,就是受伤、被弄脏而且变黑的那一部分。“浅蓝色”的妈妈其实就是指妈妈的上半身,也就是**,而“邪恶的畜生”指的是她的下半身。理查想搂住K太太,但是又害怕她的性器官与内在,因为这个部分已经被肮脏、死去的小孩(压扁的苍蝇)还有希特勒爸爸弄脏、毒害了。因此,理查会害怕把自己的性器官放进这么危险的地方,尽管他很想这么做,而且就算他已经长大了,还是会怕。

  理查要K太太把水桶里的水倒光,她照做的时候,理查一如往常地觉得心满意足,但同时又有些难为情……理查继续抓苍蝇,但抓了之后他就拿到窗边去把它们放走。他放走一只大苍蝇跟一只小苍蝇,并且说他把爸爸跟保罗放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他说有一只苍蝇是红发女孩,他还说自己只杀了两只苍蝇,其他都是水管杀的。(他顿了顿)这是爸爸的性器官吗?(他指着“水箱宝宝”里的水管,它跟水龙头连结在一起。)

  K太太诠释说,理查感到罪疚,并且想弥补他对苍蝇的伤害,因为它们代表小孩,也代表爸爸与保罗,所以后来才把它们放了,可是他也把错归在妈妈体内的爸爸性器官上。不过,理查依然觉得自己有错,是他把苍蝇放进水箱,害它们淹死在水管里的。

  理查叫K太太跟他一起走到外面去。他一再地从阶梯上面往下跳。随后,他抬头望着山丘与天空,说他想在天上写一个大V,还说这代表俄国战胜德国。晤谈过程中,理查一再提到他向史密斯先生买的白萝卜种子。

  K太太诠释说,史密斯先生现在代表好爸爸,他给理查好的种子(好的小孩),让他可以放进妈妈体内。他一直很不信任史密斯先生,所以现在也想安抚他。

  理查一度拿起槌子用力地敲击地板。他说他想知道下面有什么。

  K太太诠释说,他想闯进她体内,看看里面含有的究竟是危险的K先生性器官,还是能够把好种子(好小孩)放进去的好爸爸性器官。

  第七十七次晤谈注记:

  Ⅰ.漂亮的车掌小姐必须穿制服让他感到遗憾,表示他希望母亲(现在以分析师为表征)应该保有女性特质,也就是体内不应含有她的丈夫(爸爸);而男性制服则代表内在的男性客体。他心中认为只有**—妈妈是单独存在的,而没有跟父亲混在一起。他对女性性器官产生恐惧感与厌恶感,是因为他认为里面含有男性性器官。这种感觉是造成性无能与性功能障碍的关键因素。

  Ⅱ.这是一个与分析技巧有关的例子。我们知道,当同样的素材出现新的细节时,分析师往往会重复先前的诠释,但除此之外,或许还有其他因素让分析师必须回溯至之前的诠释。昨天,虽然理查确实接受了某些诠释,但在极度焦虑与绝望的状态之下,他没有办法获得完全的领悟。再者,除了我即将离去以及父亲生重病所引起的焦虑之外(这样的焦虑一直存在),他也因为必须去适应一个很不习惯的新环境而感到相当不安。尤其他从未在没有母亲陪伴的情况下离家,所以会觉得自己被赶出家门。因此,柳橙事件就被赋予特殊的意义。

  基于上述种种原因,虽然他昨天确实理解了某些诠释,而这些诠释也发挥了一些作用,但他还是无法完全领悟我说的话。这次晤谈时,他很有反应,也很积极,并且能够更进一步地了解那些重要的素材。这是因为诠释减轻了他的某些焦虑。另外,我同意更改晤谈时间,好让他能够住在家里,也使他安心许多;这代表我在乎他,而且变得比较可靠。同样重要的是,他能够向母亲表达他希望另作安排的想法,也有理由相信她会这么做。

  因此,我决定回溯至之前的诠释,并且更深入地分析。同时也有一些新的素材产生,他对车掌小姐以及拥挤的公交车所产生的复杂情感就是一个例子,所以我并不只是重述之前的诠释而已。我想强调的是,在特定的情况下,诚如我刚刚提到的情况,就算新的素材细节不多,也有必要重复先前的诠释。

  Ⅲ.我在《嫉羡与感恩》(1957,《克莱因文集Ⅲ》)一文中更进一步探讨这一点。我认为对母亲的**与生育能力的嫉羡,会激起婴儿的嫉羡,并且导致对**的攻击以及夺走**的欲望。尽管婴儿接受**哺育,我仍然认为这个观点是正确的。被哺育跟拥有能够带来一切满足的**是两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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