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汇的力量
词是文章的基本单元,文章写作的第一步就是熟悉单词、储备词汇。我们知道学外语一个基本功是背单词,单词积累到一定程度,才能会话,才能组装成文章。中国人从小用自己的母语说话、写作,词汇的积累是一个渐进的过程,用不着像学外语那样集中突击背单词,但道理是一样的。词汇学习注意三点:一是准确把握词的含义,二是小心体察词的美感,三是积累至足够的数量。
一、准确
法国作家福楼拜有一句名言:“你要描写一个动作,就要找到那个唯一的动词,你要形容一个东西,就要找到那个唯一的形容词。”在中国也有韩愈与贾岛推敲字词的故事。
文章为思想而写,只有准确的词汇才能表达准确的思想。另外,文章是艺术,要表现美,美的前提是“真”,只有做到恰如其分,才能组合变幻出美。不得其真,哪得其美。我们平常说“朦胧美”,那其实是先有一个准确的坐标,围绕这个坐标变幻而产生的美。如月亮的朦胧美首先是因为有一个真实的月亮。
无论从达意还是从审美角度,文章写作先得从准确地掌握词汇开始。一个词语的准确,会给文章带来特有的阅读效果,这是其他手段所无法达到的。比如一个“飞”字,是鸟飞的基本动作,但对不同的鸟却可以有更准确的表达。鹰,就用“击”:“鹰击长空”;燕子就用“剪”:“燕剪春风”。比如“波浪”与“浪波”这两个词基本差不多,但再一细品,前者比后者的力度要大一点,后者比前者柔和一点,在行文时就要推敲了。作家孙犁有一篇散文《白洋淀纪事》,里面写到村里的游击队员走了,留守的女人们“藕断丝连”,编辑改为“牵肠挂肚”,作者不干,为此打了一场笔墨官司。
写作中准确运用词汇,在消极修辞(这一点以后会讲到)的文体如法律、文件、应用文中特别重要。用词不准就会给工作造成不利甚至带来重大损失。在美文中用得好则增加美感,如铁板钉钉,木刻下刀,能产生干净、简洁的美。而用得不准,反会生出许多笑话。我在《人民日报》工作时曾碰到过这样一篇弄巧成拙的稿子。
二、美感
词汇学习,除了把握其准确外,还要把握它的美感。准确是指其具体内容,美感是以内容为核心而产生的神韵、气氛、效果等等。好比一个人,他有具体的长相,但还有说不清的气质、风度。我们选演员时先看是不是漂亮,再看是不是有气质,这气质就是美了。漂亮和美还是有区别的。通常漂亮是指材料本身的质量,偏于具体的实在的一面,而美则是在材料的基础上生发出来的抽象的感觉。
画家吴冠中讲过一个故事,他在一座古庙里远看一座佛像非常美,到近处一看,不美了,这佛像是木头做的,年久受损,满身虫眼,让人头皮发麻。它的材料已不漂亮,但远看仍不失其美,因为其结构、轮廓生的一种气度美还在。同样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有的人长得漂亮但没有风度,不能算美;有的人外表虽丑一点但很有气质,又不失其美。
词汇和人一样也有有形与无形的美。有形的一面是字的构成,这被书法家扩张为一门专门的艺术。无形的一面则为文章家所利用,文章的美叫“意境”,而这意境是从挖掘和运用每一个词的美感开始的。
词的美感来源有二。一是它在造词之初就有十分的生动感,能调动你的形象思维,产生丰富的联想。如闻其声,如见其形,有的就是一幅画、一个景、一个故事,甚至是一首歌,美在其中。特别是许多成语。如“拾级而上”,是指人上台阶,“拾”是由“涉”转化而来,有跋涉的动感;“级”即是“阶”,但比“阶”多了群体和延伸的概念,一级一级升到高处。“拾级而上”便有了一个人连续攀登的形象。这就是词本身的美感。
第二种情况是这词在使用过程中所形成的历史背景、搭配关系,而有了一种辐射效应。如射线、磁场一样,看不见,却在起作用。陈望道先生在《修辞学发凡》中称之为词的“包晕”现象,就像要起风了,月亮周围会有一个晕圈。实际上就是词意的外延,从而产生的美感。比如“报社”和“报馆”,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但习惯上民国时期称报馆,进入新中国时期后称报社,于是读者一见这词,就有时代背景的联想。“**”之初,北京的红卫兵破“四旧”,把大街上的照像馆都改成了照像社,他们虽不懂词的“包晕”原理,但他能感觉出“馆”与“社”的新旧之别。
可知文章要从细心揣摸词汇做起。
三、数量
写文章如同用砖瓦盖房,当然先要有足够的备料,这就是词汇的储备。俗话说:“长袖善舞,货多善贾”,作为文人,词多了才好写文章。
我过去当记者,碰到一个县里的通讯员。他写稿子时,先根据今天要写的内容,到书上、词典里找到相关的词汇,抄在一张纸上,放到桌子的右首。写到某处,没有词了就到里面找一个。这种学习精神可佳,但并不是个好办法。不能运用自如,当然写不出好文章。
苏东坡说:“吾文如万斛泉涌,不择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其他虽吾亦不能知也。”
要做到文如泉涌,一是要有思想,二是要有词汇,缺一不可。你再有思想,没有恰当的词也是白搭。还是那句话,要盖房,先备料。小学生和文学青年都有抄写积累词汇的经历,而老一辈学者则有背辞典的硬功夫。汉语的词汇到底有多少,无法准确统计,语言也是一个发展着的动态过程。权威的1994年商务印书馆版的《现代汉语词典》共收词六万余条。
四、词汇的使用
文章最基本的单元是字,但如果要能表达一个完整的概念和含义,必须用到词。汉字的好处是一个单音字常常就是一个词,外国的拼音文字很少能做到这一点,所以文章的修炼应从词汇开始。
1.准确使用动词和形容词
文章中的词分实词、虚词,实词主要是名词、动词和形容词。但无论实、虚,其发挥魅力的前提是要准确。好比射击运动员,只要每枪打十环就能拿冠军,而用不着像花样滑冰、花样游泳、自由体操等那样去费力玩许多特别的花样。一槌定音是最省事的方法。名词使用要准确自不待说,那是自然约定俗成的一个个概念,张冠不能李戴。而文章最出彩的地方是怎样用好动词和形容词。
动词是描述动作的。事物总是动比静更复杂,对应其状态的复杂,词汇自然也就更多,这就更要求我们去找福楼拜说的“那个唯一的动词”和“那个唯一的形容词”,也就是最准确、最生动、最有美感的词。
比如,要把一件物体分开,可以有:切、砍、劈、掰、撕、铡、剪等多种动作。分别对应的就是:切肉、砍树、劈柴、掰玉米、撕纸、铡草、剪纸等等。这要看动作的对象,即它后面的宾语是什么;还要看主语,即动作的主体是谁;又要看现场、背景、气氛;要看作者想追求一种什么效果等等。《水浒传》上常写到李逵挥斧砍杀,不用这个“砍”字,也就没有了李逵。
再比如你帮一个人上楼梯,可以用“扶”或“搀”这两个动词,但“扶”是你用力三四分,他用力六七分,“搀”是你用力六七分,他用力三四分。动词和其他词连用时也有分寸。比如“里”和“中”这两个方位词,同样有内中、里面、中间的含义,但是“里”具体一点,有方有棱;“中”抽象一点,圆润虚空。“这件事要保密,让它烂在肚子里”,不说“肚子中”;“**”中唱“我们心中的红太阳”,不唱“心里的红太阳”;“他伸手摸到口袋里”比用“口袋中”更有实感。实际上每个词就像用秤称过它的重量,或者用化学试剂测过它的酸碱度,用光谱分析仪分析过它的成色,用碳-14测过它的年代一样,都有极细微的差别,以适应不同的环境和用途。
大致说来动词在文中用得是否准确,要看四点:对象、主体、背景、效果。文章是一个有机整体,牵一“词”而动全身。这在古典诗词中更为严格,是牵一“字”而动全身,所以古代诗人的一项基本功是炼字。杜甫“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卢延让“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古人常有一字师的故事,现在我们写文章可以放宽点,但虽不炼字也要从炼词开始。
文章中动词用得好则生动、形象、有力,或庄或谐,或雅或俗,都有奇效。比如:
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贾谊《过秦论》
这是古文经典《过秦论》中的一个名句,得力于连用席卷、包举、囊括、并吞四个气势磅礴的动词,文章的力量和气势也就永远地定格在文学史上。
若问我的膏药,……内则调元补气,开胃口,养荣卫,宁神安志,去寒去暑,化食化痰;外则和血脉,舒筋骨,去死肌,生新肉,去风散毒。其效如神,贴过的便知。
曹雪芹《红楼梦》第八十回
这是小说经典《红楼梦》中王道士吹自己膏药的一段话,全是动宾结构,而且动词与宾语的比例几乎达到一对一,生动、诙谐扑面而来。
再说一下形容词的使用。形容者,外表也,形体、容貌、势态。所以形容词常和名词、动词连用。本来最简单的动宾结构就能说明事物,如果再加形容就更魅力无穷,更好看,更生动,内涵更丰富。好比是素描稿上了颜色。“他走在路上”,可以;“他愉快地走在路上”更生动。“她笑了”,可以;“她笑得像一朵花一样”更好。显然,稍加形容就立见光彩。
无论是客观形态还是人的心理,都是复杂的,如“笑”有微笑、大笑、苦笑、窃笑、嬉笑等;怒,有大怒、震怒、恼怒、愠怒等。用形容词是为了表现作者主观想要强调的一面,好比用一个多棱镜,折射出不易看到的那一束光彩。形容词的作用与名词、动词的不同点是,它更强调主观色彩。以绘画比,名、动词是线条,形容词是颜色。名→动→形,是一个逐渐从客观到主观,从静态到动态的过渡。形容词最能体现作者的心理,也最能煽动读者的情绪。一篇文章全部用名词是写不出来的,只用名词和动词勉强可以,但不会生动,不美,特别是少情感之美。只有名、动、形兼用才能动起来,美起来,才能达到作者与读者的交流和共鸣。比如作者下面这两段写夏与秋的文字:
充满整个夏天的是一个紧张、热烈、急促的旋律。
好像炉子上的一锅冷水在逐渐泛泡、冒气而终于沸腾一样。山坡上的纤纤细草渐渐滋成一片密密的厚发,林带上的淡淡绿烟也凝成了一堵黛色的长墙。轻飞慢舞的蜂蝶不见了,却换来烦人蝉儿,潜在树叶间一声声的长鸣。火红的太阳烘烤着金黄的大地,麦浪翻滚着,扑打着远处的山、天上的云,扑打着公路上的汽车,像海浪涌着一艘艘的船。金色主宰了世界上的一切,热风浮动着,飘过田野,吹送着已熟透了的麦香。那春天的灵秀之气经过半年的积蓄,这时已酿成一种磅礴之势,在田野上滚动,在天地间升腾。夏天到了。
《夏感》
这花毯中最耀眼的就是红色。坡坡洼洼,全都让红墨汁浸了个透。你看那殷红的橡树、干红的山楂、血红的龙柏,还有那些红枣、红辣椒、红金瓜、红柿子等,都是珍珠玛瑙似的闪着红光。最好看的是荞麦,从根到梢一色娇红,齐刷刷地立在地里,远远望去就如山腰里挂下的一方红毡。点缀这红色世界的还有黄和绿。山坡上偶有几株大杨树矗立着,像把金色的大扫帚,把蓝天扫得洁净如镜。镜中又映出那些松柏林,在这一派暄热的色彩中泛着冷绿,更衬出这酽酽的秋色。金风吹起,那红波绿浪便翻山压谷地向天边滚去。登高远望,只见紫烟漫漫,红光蒙蒙,好一个热烈、浓艳的世界。
《秋思》
我们可以仔细品一下,作者与读者的交流是在大量的形容中完成的,如果只用名词、动词就不能有这个效果。夏与秋对人来讲会有各种感觉,如夏之烦躁、酷热、湿闷;秋之悲凉、寂寞、冷清等,但作者单取了夏之热烈与秋之浓艳,靠相关的形容词表现出来,只让你看夏或秋的这一面。这是一种阅读诱导,你不自觉地就中了他的埋伏,跟着作者喜怒哀乐去了。
2.合成词和组合词的运用
现代汉语中有单纯词,只能代表固定的概念,如江、海、山、沙发、秋千等。有合成词,虽然由单纯词合成而来,但绝大部分情况下仍然有一个固定的概念,如天地、邮局、学习等。文章为了新鲜就要能打破这种旧的概念,在词的外形、内涵上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要重新合成。在合成词中有一类“偏正合成词”,前面为偏后面为正,用形容词、副词等修饰后面的名词或动词,这个词一下子就生动起来。
就像写书法,不能总是横平竖直,那样就成了印刷体。而常常是左低右高,上大下小,险中求奇地揖让呼应。又好比红花配几片绿叶,歌手配一个乐队。一个或几个辅助词与一个主要词组成一个合成词,就是一个信息容量大的部件,好比电脑里的一个芯片。这样,用一个词或词组来表达复杂的内容和情感,实际上就是在用词去完成句子的功能了,文章自然就容量大,而且干净、生动。
这有两种情况。一是一个副词与一个动词的简单组合,如:
当我以十二分的虔诚拜读文物柜中的这些手稿时,顿生一种仰望泰山、遥对长城的肃然之敬,不觉想起……
《最后一位戴罪的功臣》
大家便准备上车走路。但那玩蛇的汉子却拦住路不肯放行,说少给一点也行,又突然将夹在腋下的竹盘一翻,那蒙在布里本来蜷成一盘的蛇突然人立前身,探头吐信,咄咄逼人。
《到处都伸出一双乞讨的手》
这里“仰望”“遥对”“人立”(像人一样立起来)都是副词、动词的组合。也有形容词、副词等加名词的如“春江”“悲秋”等,都是用一个副词去对主词辅助一把,立使一个动作、一件事物、一个景增加了不尽的意境,有了心里和情感上的色彩。
第二种情况,这种组合是一连串动作的缩写,是一个词或词组对一个主要词(名词、动词)的修饰组合,通常多用副词而、及、于等连接。如:“仰药而亡”,是仰着脖子喝药自杀的缩写。这四个字里“亡”是动词,是主词,是结果。前面有个过程,喝药,喝与亡是两个动作,两个动词,这里却故意省掉“喝”这个动词,用“仰”来代替,“仰”本来是修饰“喝”的,现在只说“仰”以副代主。从后面与“药”“亡”的关联中读者完全能理解自杀的本意,词中却无杀字。从形象上更含蓄、生动,从心理上又多了决绝、无奈、痛惜、感慨等效果。这四个字,足可以代替一段文字。类似的如:鹤步而行、拾级而上、戛然而止等。
有时没有现成的组合词,作者就临时创造。这样更见个性和风格。你创造得好,别人就承认、就学习,文字就这样一代一代地发展丰富。如著名的《岳阳楼记》开头说: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属予作文以记之。
“政通人和、百废俱兴”这两个词因范仲淹的这篇文章而传扬后世,它是一个社会局面的缩写,是用动宾结构组成一个词,容量就很大。再如下面的句子:
当地风俗“谁家昨日添新鬼,一夜歌声到天明”。你看那个主唱的男子,击鼓为拍,踏歌而舞,众人起身而合,袖之飘兮,足之蹈兮,十分的洒脱。生死有命,回归自然,一种多么伟大的达观。仿佛到了一个生死无界、喜乐无忧的神仙境界。
《心中的桃花源》
“击鼓为拍、踏歌而舞、起身而合、生死无界、喜乐无忧”都属于这样的词组,一组词就是一个画面,一个境界。
以上是写动作的,再看这一段写静物的用词:
我选了一块有横断面的石头,斜卧其旁,留影一张。石上云纹横出,水流东西,风起林涛,万壑松声,若人之思绪起伏不平,难以名状。脚下一块大石斜铺水面,简直就是一块刚洗完正在晾晒的扎染布。
《长岛读海》
“水流东西、风起林涛、万壑松声、起伏不平、难以名状”,这几个词极有动感,但都是在写一块静的石头。当然,造词时要十分小心,不能生造。
汉唐文章庄重典雅,许多组合词汇已作为文化遗产进入辞典,现在仍然使用。如“拾遗补阙”“救死扶伤”(司马迁语),“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诸葛亮语),“载舟覆舟”“居安思危”(魏徵语)。中国古典小说中《金瓶梅》内容虽有所碍,但因其更市民化、世俗化,用词也就更活泼、更生动。潘金莲在西门庆眼里第一次出场是“翠弯弯的新月的眉儿,清冷冷杏子眼儿,香喷喷樱桃口儿”,一连几个叠词写出潘的妖美和西的浮浪。而她在月娘眼里第一次出场是“眉似初春柳叶,常带雨恨云愁;脸如三月桃花,暗带风情月意”。却又美得娇艳,将她往回搬正了几分,也暗写了月娘的慈善、公允。同样是一个描写对象,因了视角不同,就用不同的形容词来制造不同的氛围和效果。文言、电文之所以含蓄、精练,口语之所以生动、活泼,首先是词汇风格的不同。
用词的讲究不只是在文学语言中,就是公文中也常斟酌分寸,表情达意。如《人民日报》一九八二年七月二十四日发表的为统一大业廖承志致蒋经国信:
祖国和平统一,乃千秋功业。台湾终必回归祖国,早日解决对各方有利。台湾同胞可安居乐业,两岸各族人民可解骨肉分离之痛,在台诸前辈及大陆去台人员亦可各得其所,且有利于亚太地区局势稳定和世界和平。吾弟尝以“计利当计天下利,求名应求万世名”自勉,倘能于吾弟手中成此伟业,必为举国尊敬,世人推崇,功在国家,名留青史。所谓“罪人”之说,实相悖谬。局促东隅,终非久计。明若吾弟,自当了然。如迁延不决,或委之异日,不仅徒生困扰,吾弟亦将难辞其咎。再者,和平统一纯属内政,外人巧言令色,意在图我台湾,此世人所共知者。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愿弟慎思。
在新闻文体中词汇的选择使文章的现场感更加浓烈。如毛泽东这篇著名的电稿:
新华社长江前线二十二日二时电:英勇的人民解放军二十一日已有大约三十万人渡过长江。渡江战斗于二十日午夜开始,地点在芜湖、安庆之间。国民党反动派经营了三个半月的长江防线,遇着人民解放军好似摧枯拉朽,军无斗志,纷纷溃退。长江风平浪静,我军万船齐放,直取对岸。不到二十四小时,三十万人民解放军即已突破敌阵,占领南岸广大地区,现正向繁昌、铜陵、青阳、荻港、鲁港诸城进击中。人民解放军正以自己的英雄式的战斗,坚决地执行毛主席朱总司令的命令。
我们可以设想一下,一篇文章从选词、用词开始(古人叫遣词,像元帅运筹帏幄调兵遣将一样深谋细虑)就很讲究,这文章是怎样的功夫了。它美得细密,美得扎实。又像一个艺人织地毯,别人是精选图案,他却先要精选每一缕丝线,并对之进行加工,一出手就与众不同,在用线上就先玩出了一个花样、一个绝活。又好比两个美女比美,一个是单眼皮,一个是双眼皮,在美的细部上先就拉开了差距。这就是词汇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