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九五三年的冬季开始学习了“帝国主义论”，这是郭大力先生作的讲义，因为在当时我们的思想认识水平上，要让我们直接学习列宁的“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我们是有“啃不动、钻不透”之虞的。所以所方就先让我们从经过郭大力先生充分消化过的“帝国主义论”的讲义入手，一直到三月中旬，才把这个文件学习完了，到了三月十七日，便从哈尔滨回到抚顺来了。

　　由于学习了这一文件，我才对于朝鲜战争以光荣胜利结束的实际认识更能从理论方面得到了进一步的补充认识。这次学习对于我的最大启发，主要是使我初步地认识了为什么帝国主义的终局就是死亡在等待着它。也就是随着资本主义的进入最高阶段——帝国主义阶段，像那随之而来的“五大特征”和“三大矛盾”，也就由发芽成长而逐渐达到了壮大的程度。还有那由于它的反动本质而产生出来的“生产社会化”和“生产资料私人占有制”的无法克服的矛盾，也是它从先天就给带来的绝对无法摆脱的致命伤，因此，对于资本主义制度的本质以及它的最后命运，我也从理论中找到了正确的根据。同时也使我初步懂得了它那无可避免，而且无从挽救的经济危机乃至政治危机的所由来。也就是说，在理论上，我也初步掌握了帝国主义之所以是腐朽、寄生和垂死的缘故，以及它的结局，所以必定走向死亡而后已的社会发展必然规律。

　　我就是在这样的思想转变过程中，进入了检举认罪的阶段。

　　一、检举认罪

　　回到了抚顺管理所之后，到了三月二十七日，政府的工作干部便向我们做了关于“学习帝国主义论”的报告。除了总结我们三个多月来的学习认识成果外，更对于解决我们本身的主要问题，给予以莫大的启发和明确的指示。这真是我自从回到祖国以来，对于我们每个人的前途，最有决定性意义的一件切身大事。

　　政府工作人员不但是对于我们做了这样详尽明晰的动员报告，所方也同时对于我们做了严肃而具体的指示。固然，在当时我还不能了解政府的伟大政策的真正精神和意义，但是在事后的今天，把过去的种种经过加以全面的回忆和分析时，是能够痛切感到：

　　真是一贯不惜人力、物力、财力而苦口婆心地一心想要把我们每一个人，一个一个地往重新做人的生路上去拉，还恐怕我们在当时不可能完全了解政府的政策，一而再，再而三地教导我们，向我们伸出了温暖的双手。像是这种仁至义尽的治病救人态度，这种改造人的伟大精神，不要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就是块顽石，也不能不在这种马列主义伟大科学力量下，使之点头的。

　　在当时，最使我铭感五内的，就是政府干部对我们所说的这些话：

　　“现在有两条道路：一条是彻底检举日本帝国主义战犯以及汉奸对我祖国人民长期所犯下的种种滔天罪行，而向祖国人民低头认罪，这便是你们的唯一光明生路；另一条则是抗拒检举，不肯认罪，这便是甘心自绝于人民的死路。而现在则是到了你们对于这两条道路自行选择的时候！”

　　第二天，政府工作干部更分别到各小组内，亲自来主持我们的座谈会，并随时做了适当的指示和激励。

　　此外，更于四月七日，针对着我们在检举认罪过程中的错误和偏差，做了进一步的教育和纠正。真可以说是对于我们每一个人，都做到了因人而异的“耳提面命”。都是不嫌费事地做了耐心的说服动员，处处做了对症下药的教育。就连对于极少数的个别分子，也仍然是抱定了对事不对人、说服教育的态度来打通他们的思想，处处显示了宽大与严肃相结合的伟大精神。因此，在这整个检举认罪的时期中，并没有一次感到过被审讯人和检察工作者之间的感情对立，双方始终是在宽严相济的伟大政策下，也就如同是在医生和病人之间的双方关系下那样，度过了这段极度紧张的检举认罪时期。换句话说，我们之间的思想感情以及互相间的关系，差不多和师生一样。政府方面处处没有忘掉教育我启发我并动员我，所以我在当时，是在欲罢不能的情况下，一步一步被引到正路上来的。

　　例如，我曾听到有一位工作人员对我们这样讲：

　　“现在就等于你们在作战，必须拿出积极负责的实际行动来，才能争取到做个起码中国人的资格！”

　　还有的工作人员这样说：

　　“这就是你们靠近人民这一边来的唯一机会，所以只有看你们如何努力争取了！”

　　不但是经常地这样启发、教育和鼓励我们，并且还经常地纠正我们的缺点，批评我们的错误认识，并且还在那种日夜繁忙工作中，特意召集我们全体犯人来开大会，对于表现积极的人做了鼓励和赞许，对于顽固不化的人做了严肃的教育。使大家都能在这种事实的感召下，越发清楚认识到，究竟应该走哪条道路才是正理。因此大家都在这种推动下，越发认识了政府说到哪里做到哪里的真正大公无私政策，普遍地都积极行动起来了。

　　总的说来，固是如此，可是在当时，我的内心深处究竟是怎样的，究竟是经过了怎样复杂曲折的思想斗争过程才完成了这一检举认罪的任务？

　　那就是在乍一开始检举认罪的时候，我是这样想的：

　　我是这群汉奸中最大的一个，拿犯罪程度来说，确是一个罪大恶极的人。即使其他的人能够从轻论罪，而我则是万万不可能的。固然在认罪期间内，我曾听到一位首长对我阐明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道理，在镇压反革命和“三反、五反”的伟大群众运动中，我也看到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实际事例，因而也看到了出现在眼前的一线光明。但是在当时最使我感到苦恼的，则是有些事情我知道得太不具体，还有些事情则根本不能把它完全想出来，因此就使我在内心里结成了一个疙瘩。认为自己的罪恶又大，自己对于在敌伪时期的罪行又谈不出具体的东西来，这不是明明在眼前摆有一条“坦白从宽”的光明大道，而我也是满心里想去走，可是在事实上是无法走到的吗？这就使我顾虑横生、情绪不宁起来。

　　从这里还可以充分看出：

　　各位首长既经常对我讲要靠拢人民；我在口头上也经常这样地说着，可是我却又生出种种的顾虑来。这不是我仍然未能明确了解政府的实事求是政策是什么？不是还未能理解政府的宽大政策的真义是什么？

　　关于坦白交代也是如此，尽管我也做了坦白，但是因为怕的关系，也有把其中的真相加以歪曲以图减轻自己罪责的不正企图，甚至还有没有交代的事，这就是我对于在一九四五年苏联军进兵解放东北的当时，明明是我自动地鼓励伪国务总理张景惠等抵抗苏联，却把它说成是吉冈安直叫我这样做的来做歪曲，一直到了一九五六年，我才进行坦白，清楚交代了此事。再从这件事来看，我是站在人民的立场来看待自己过去罪恶的吗？不是的，仍是在自欺欺人的小范围内打着圈子。在检举认罪时，各位首长以及管理所的所长，却都是耐心地启发我、激励我和安慰我，所以我才在这种思想斗争中，逐渐认识了认罪检举的意义，逐渐安稳了动**不宁的情绪。

　　到了一九五四年年末，检举认罪运动基本上完了以后，有一天所长曾问我，在认罪之后，今后打算怎么办？我回答道：

　　“唯有束身待罪，静候政府和人民对我处理。”

　　所长听了便以极其恳切的态度教导我说：

　　“专门抱着待罪的心情来做等候，是不能解决什么问题的。应当更好地努力学习，更好地自我改造和自我争取才对！”

　　当我听了这段话之后，真如同绝处逢生一个样，不由得在心内这样想：

　　像我这样罪大恶极的人，政府的各位首长以及所长竟这样不断对我进行教导和鼓励，叫我怎能不由衷感激，怎能不由衷惭悔过去，痛恨过去？

　　因此我也认识到，对于自己过去的种种罪恶，是应该痛切悔恨和惭愧的。对于祖国政府和人民的宽大恩情是应当感激的。自己的生命和灵魂乃是祖国政府和人民重新给予我的。但是光有悔恨和惭愧以及感激的心情还是不够的。最主要的，是要把上记的各种心情，化为努力学习、改造及争取的力量，这样才不辜负政府和人民的宽大恩情。如果按我过去罪行的严重性来说，我又怎有可能活到今日？

　　二、通信

　　到了一九五五年的六月七日，所方准许我们和家族通信了。这又是自从我回国以来的一件使我兴奋鼓舞的大喜事。固然在被允许和家属通信以前，政府就曾把我父亲载沣故去，以及所方把我弟弟金友之的现在生活与工作的概略实况告诉了我，但是这次又允许我和久别多年的妻子李玉琴以及我弟弟妹妹等通信，怎能不叫我欣喜欲狂呢？

　　所方不但是许可了我们通信而已，并且还对于改变了住处的家属通信地址等，也都是想尽了办法替我们做了精确的调查。例如，李玉琴和我四弟金友之以及我妹妹的住址等，就都是由于所方的帮助，才能和他们通了信的。

　　因此，在我们这些人之中，有的人由于和久别多年的家属取得了联系，得知自己的妻子和子女等，有的有了很好的工作，有的入了学，还有的当上了青年团员，也有的光荣地加入了共产党，或是当上了劳动模范以及抗美援朝的光荣军属等，真是皆大欢喜，并因而更坚定了学习改造的信心。

　　也有的人因为他的儿子站在人民立场，严肃地批评了他过去的罪恶，更叮问他有无彻底悔悟争取重新做人的决心，更经过所方的开导和同伴们的帮助之后，而能够更进一步地认识了自己的过去严重罪恶，越发激起了努力学习改造的决心。也有的人由于家属的殷切期待，才更进一步地懂得了怎样以实际行动来自我改造的道理……像这样使人感奋兴起的例子是很多的。

　　因此我也认识到，政府这次的准许我通信，当然是对我们这批人的进一步的温暖照顾，但同时也更是出于要进一步加强我们学习改进的父母般恩情。足见政府和人民对于我们的学习改造，是曾费了多么大的苦心，真是有步骤地从各个方面来启发我们，教育我们！

　　像我这样的祖国人民大罪人，不但是活到现在，并给予我以学习改造的好机会，还允许我和家庭通了信……这种种说不尽的恩情，真是除了共产党和毛主席，除了我们新中国，无论在任何过去旧时代，或是在世界上的任何反动阶级专政的国家，都是找不到的。

　　伟大的祖国人民，伟大的共产党和毛主席！我除了感激，除了尽我全力来好好学习改造之外，是没有任何方法来表达我这由衷感激心情的！

　　三、载涛

　　在一九五六年的三月十日上午，所方忽然叫我、我的弟弟溥杰、我三妹夫润麒和五妹夫万嘉熙，以及我的三个侄子到所长那里去。一进门忽然看到了和我别离已有十二年多的七叔父载涛和我那寤寐难忘的三妹和五妹。我当时真疑心是在做梦，要不然就是我的眼睛看花了。

　　于是我就如同身在梦中一般，逐个地握了他们的手，一时心中的千言万语，反倒像是无从说起似的，只觉得心里又是惊奇，又是喜欢，既觉得好像是酸溜溜的，同时又觉得好像是热乎乎的。不由得在我的眼睛里也充满了莫名其妙的热泪，真可以说是这种滋味，乃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所尝到的。

　　当定了心神之后，大家都坐了下来，我叔父载涛便以感动得似乎发颤的声音对我们宣布说：

　　“前些日子在人代大会上，见到了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曾对我说，你们现在都在抚顺，并问我愿意去看你们与否……”当说到这里时我们不由都被感动得落了泪，有的人还哭出声音来了。

　　我就想：

　　“像我这样罪大恶极的人，可是人民的领袖毛主席却反而对我们这样关怀，我还有什么话可说……”我实在是太受到一种形容不出的强烈感动。

　　载涛更继续着说：

　　“……过了几天之后，彭真市长便对我讲，叫我在赴抚顺时，可以把你的弟弟或妹妹一同带去……”

　　这时我那两个妹妹便不等我叔父把话说完，你一言我一语地抢着说“政府不但每人给了旅费，还为了我们到东北去天气寒冷，给我们做了一身防寒的外套……”

　　说到这里时，她们哭了，我们也都落了泪。

　　我听了这些话以后，就觉得我的整个身子，好像是曝在温暖的阳光之下一般，觉得这种意外又意外的恩情，简直是连做梦也不敢期望梦得到的事情。若不是在共产党毛主席领导下的中国新社会，哪能会有这样的事情。同时又联想到在过去敌伪时代，对于祖国的广大抗日爱国烈士，曾是怎样地对待来着？像是那些严刑拷打，凌辱折磨，虐待酷使，以及枪杀绳绞，等等，不都是对待这些成千上万至死不屈的民族英雄与爱国烈士的吗？可是在人民抛去了无数宝贵头颅战胜了日寇，打倒了汉奸的今天，却对于像我这样的元恶大憝的汉奸头子的家属，竟会做出这样至矣尽矣的破格关怀；只要是个人，只要是尚有人类良心的人，谁还能不从感激涕零中来反躬自责，还能不从良心内疚中觉得自己置身无地！

　　这时所长又微笑着对我们说：

　　“你们随便谈吧！如果觉得我在这里谈话不方便的话，我可以走出去，你们尽量地谈好了。”

　　我们没等这句话说完，便抢着一齐说：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真是……”

　　但是我们的所长也不等我们把这句话说完，便笑眯眯地和所方的各位干部都一齐走出去了。并且还把房门给带上了。

　　于是我七叔便对我们讲，北京市彭市长怎样派了一位工作干部陪同他们一起到这里来，怎样让他们三人都住在抚顺市接待所里；怎样到这里来的时候还有汽车送他们……

　　然后又谈了我父亲逝世前后的一些情形，以及我的弟弟妹妹们都怎样在新社会的新环境下，各得其所地过着光明幸福的新生活。

　　我才知道了我的这位唯一的胞叔，也是在党和政府人民的教育培养下，不仅在解放之后，曾在我国西北一带地方对于马政方面的工作，有了一些贡献，并且现在还代表着我们二百数十万的满族人民，光荣地被选为人大代表。同时也听到了我们新中国对待少数民族的伟大民族政策所获得的种种史无前例的光辉成就。例如：现在全国的满族人民，都欢欣鼓舞地在我们的民族温暖大家庭中，过着富有光明前景的平等自由幸福生活。像是在旧社会里的民族之间互相仇视、互不信任的情形，现在早已成为一去不复返的历史上的陈迹了。

　　我们谈了约有两个钟头之后，所长才又走了进来，问我们谈得尽兴否？

　　我们笑着回答说：

　　“想要说的话都说了。”

　　所长又笑着说：

　　“多少年没见面了，好好地谈吧！”

　　我们说：“实在是谈完了。”

　　所长又说：

　　“今天谈不完也不要紧（因为已经到了午饭的时间），明天还可以来谈。明天谈不完，后天来也可以。总之，你们多咱把话谈完多咱完事！”

　　然后，所长更领着我的叔父和两个妹妹到伙房、澡堂以及我们所住的房间等处都参观了一遍，我的妹妹，总的感想是：

　　“这里的一切一切，真都是太好了，简直和学校一个样，我们太放心了！”

　　又说：“这都是共产党和毛主席的恩情，共产党和毛主席对于我们实在是太好了！”

　　在临走时更握着我们的手对我们说：

　　“我们回到北京，一定更要好好为人民工作，请您们在这里也一定要努力好好学习。咱们挑战好吗？”

　　第二天是个星期日，可是所长以次的各位政府工作干部，仍是和平日一样地一清早就来接待我的叔父和两个妹妹。我们虽然觉得于心不安，但仍是罄其所有地高高兴兴谈了一整个上午。直到谈得确实是无可再谈，“央求”了所长说：

　　“我们现在实实在在都把要说的话都谈完了。”之后，我们的这次接见家属，才算是“超满意”地完满达成了任务。

　　恰巧在十一日第二次接见的这天早晨，又接到了我二妹韫和的一封信，信中除叙述了政府和人民这次特别许可接见的恩情之外，还说她的长女英才，现在在祖国人民的关怀培育下，不但已成为一个优秀的汽车教练员，并且还曾驾驶着她最得意的摩托车走遍了十三陵和天津至汉口之间的长距离路程哩！然后更以感激和感慨无量的笔词继续写道：

　　“您们一定还记得在十二年前的那个瘦长的小女孩英才吧！现在她在党的温暖培养下，已成为新中国的一个健壮好青年了！我经常深切地感到：时代变了！过去的那个‘小姐’式的英才也变了。不但是英才一人如此，就是弥弥和三秀，也都是和她们的姊姊一个样，都变成为祖国人民的好儿女和毛主席的好学生了……”

　　我们遂把信中所谈的事，和我七叔并两个妹妹讲了一遍，我的妹妹们又被感动得擦了眼泪。

　　这不但是我们接见家属时是如此，就是其余所有同犯也都没有一个人不是在祖国人民政府的种种温暖照顾下，接见了他们的父母、妻子、兄弟和儿女的。有的人由于接见了家属，对于祖国人民的种种大公无私的照顾和培育，感动得落了泪。有的加深认识了自己过去的罪恶，特别是从新旧社会实际对比中，深刻感到了祖国人民的恩情；有的由于家人的勉励和帮助，消除了自己的消极悲观情绪；还有的因此认清了自己的前途和家庭以及祖国前途是一致的道理……总之允许接见家属这件事，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在各自的学习改造上，都是起有绝大鼓舞力量的。

　　我也从这一事实教育中，开始认识到：

　　不论是对我们在乍一回国时的强制学习，以及对于我们而后循序而进的文件学习，或是检举认罪和许可与家人通信并这次的允许接见家属，等等，没有一样不是为了我们的学习改造和争取重做新人。我觉得中国共产党和毛主席不但是从帝国主义、封建主义以及官僚资本主义，百余年来三重枷锁下，完全解放了六亿人民，并且还把它那无所不照的温暖光辉，也同样照耀在像我这样人的身上。我感到新中国的一切一切，就好像是无所不包、无所不熔的大洪炉一个样，不论是怎样的顽铁，怎样杂质的矿材，只要一进入其中，就没有不被熔化的。

　　真是的，自从我重又回到祖国以后，数年如一日地一直在共产党毛主席的伟大改造人类社会的科学理想光辉下，受到了父母般的照顾和关怀，而且得到了不断学习、不断受到实际教育的机会。这不能不使我这个在旧社会里被认为是罪大恶极、不堪救药的顽固反动分子，也渐渐能够经过畏惧、疑虑、愧悔、感动的漫长过程而走上对伟大的共产党、敬爱的毛主席以及深恩厚谊的祖国人民政府表示衷心感激的新道路。

　　我认为我妹妹所说的那句话：

　　“共产党和毛主席对于我们实在太好了！”

　　是能够完全代表我的整个心情的。

　　还有一件事，也是使我终身不能忘记的一件事情。那就是在一九五五年三月中旬有许多位解放军首长到这里来，并找我和我弟弟去谈话。我万万没有想到贺龙元帅和聂荣臻元帅也在其中，因为我在报纸杂志以及电影上时常看到两位元帅，所以我一见就能认识，像是这两位曾在中国人民革命的伟大解放事业中，奋斗几十年劳苦功高的伟大将军，竟和像我这样的人谈了话，并且贺龙元帅还给我以勉励。我居然会受到这种完全出乎意料的破格待遇，真是太受感动了，真是我永远也不能够忘记的又一件事！

　　四、李玉琴

　　在“八一五”，苏联进军解放东北，日寇使我和我的家属逃往通化大栗子沟以后，吉冈安直更令我逃往日本。这时我就把我的妻子婉容和李玉琴等都留在那里，我便乘飞机飞到了沈阳，被苏联军逮捕而赴苏联；而婉容以及李玉琴等则在人民解放军光复了通化之后，婉容不久得病而死，长春解放后，李玉琴便被解放军遣送回家。

　　一九四八年在苏联伯力，溥杰接到他的妻子嵯峨浩来信，信中说婉容已经死去，李玉琴则和他人结了婚。

　　这对于我来说，当然是个噩耗了。不过是我和婉容之间的爱情早已破裂，并且也知道她既患有严重的鸦片烟瘾，又曾染有重病，所以我对于她的死，也倒没有什么，可是李玉琴的事，却成为使我烦恼的一个“不祥之谜”。

　　嵯峨浩的话，究竟应该凭信呢？还是靠不住呢？

　　我当时是很难判断这一真伪的，因为我在当时无法能够把这个谜解开。

　　自从一九五〇年秋季我从苏联回到祖国，更经过了学习改造和检举认罪，一直到了一九五五年六月七日所方许可我们和家属通信之后，我才在所方的帮助之下，知道了她的住址。可是当我抱着试探的心情，给她寄去了第一封信之后，过了两天得到的回答是：原封退回。

　　我到了这个时候，是不能不相信嵯峨浩的话了。当然在和其他同犯的陆续得到家人回信的欢声四起的对比下，我不免要“相形见绌”而感到一种空虚和寂寞。

　　管理所的工作人员安慰我，并说她还等着我呢。

　　从我五妹夫万嘉熙的家信中，因为听说我的五妹——金韫馨和李见过面和通过信，我遂从我妹妹处终于得到了李在长春的确实住址。

　　我和她取得了联系之后，她便到抚顺来看我，并给我买来了东西，从此我们便经常通信互相做了勉励。她非常关心我的学习，常常鼓励我须要好好学习，争取改造自己，重新做人。我也经常鼓励她应当竭尽一切力量，忠诚地给祖国人民服务。

　　从此以后，她曾到抚顺看过我好多次，并给我买来不少书籍和日用品等。

　　我对她这样长年月地等待我，这样殷切地惦念我，我又怎能不衷心感谢她呢？

　　同时，又因为回到祖国以后，我在祖国人民和政府的宽大温暖恩情下，得到了学习改造的千载难遇好机会，于是我这个反动思想充满头脑的大反动家伙，也逐步认识到封建社会、封建家庭的腐朽堕落以及黑暗的概略实情和其反动本质，因而也就开始懂得了人剥削人、人压迫人的根本不合理。同时也深深感觉到自己过去的那种腐朽残酷到了极点的专制思想和作风，就是因为过去的以上种种，才彻底坑害了她的前半生。

　　过去既是由于这种反动阶级本质成为支配我一切的原动力，所以我对于她的关系，也就是建立在“损他利我”的原则之上，因此也就根本谈不到真正对她的爱情。

　　现在我既然懂得深刻悔恨自己过去的丑恶可耻面目，同时也因之开始认识到什么才是人情——人对人的关系，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应该平等，应该互相帮助，特别是夫妻间的爱情更是应该建立在平等互爱互助与互相理解的基础上才行。我更回想到我过去对于她的种种，都是不合乎这一原则的。我不但是没有平等地对待她，并且还对于她这仅仅十几岁的一个天真的女孩子，也在有形无形中，给予了浓厚封建的腐化、寄生、享受等不良影响，所以我总觉得从心里对她不起。

　　在通信以来的几次来探望我、鼓励我，以及给我带东西等，我觉得我和她在这段时期（两年多的期间）的感情是从来所未曾有过的。可是我完全没能料到后来她忽然对我提出了离婚的要求，她曾因为此事亲来抚顺和我面谈；她所主张的主要理由是：

　　首先她和我在过去的结婚基础根本不巩固，而我们之间的年龄相差也太悬殊；由于年龄的过分悬殊，以致我们之间的感情和兴趣也难期一致，因此她得不到应有的安慰。并且我现在正处于被管制的地位，什么时候才能到社会上去也无从知道。结论是：她为了要另外去寻求她自己的幸福将来，所以才希望和我离婚。

　　我听到了她这篇话后，因为事出突然，我当然是不同意的。但是经过我再三平心静气地考虑，我才懂到了：

　　一方面，我认为我在过去是曾种种对不起她；另一方面，我想通了，我既然是爱着她，我就不应该把我自己个人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痛苦的基础上。

　　于是，我遂表示了对她的要求全面同意。

　　我们的政府——管理所方面，对于我们之间的这种事情，是非常地关心，曾多次地安慰我，并关怀我可能因而情绪不佳，甚至也许会影响到我的专心学习和身体健康，所以，一直是在希望着我们的“重归于好”，并希望我和她都要对于此事加以慎重考虑。但由于她的决心已定，别人也是没有办法。

　　还有我们这次的离婚问题，并不是由于彼此感情上的破裂而发生，始终我们二人之间，是在和蔼协商下来进行的。因此，她回家之后，又给我寄信、寄东西和安慰我。她在信中曾表示很惦念我，还说她的母亲、姐姐和她因此都没能把新年过好，她们都曾为此难过得流了泪。又说如果我能够早日出去的话，她还可以等待我一个时期，等等。

　　因此，我的这颗心也动**不安起来。管理所当局因为始终关怀着这一问题，所以也希望我和她可以再做一次面谈，以求从根本上来解决这一问题。于是我遂又给她写了一封信，说想和她再做一次商量。

　　她接信以后，很快就来了。本来在当时正当春节放假的期间，按理说是不能接见的。可是管理所却特别许可在假日内也能会见，并且还为了照顾我们谈话方便起见，告诉我们有话可以尽量谈，谈几天都可以。

　　尽管政府这样地为我们的终身幸福着想，但是我们经过这次尽量商谈，结果，我终于仍是不得不尊重她的意志，我们双方同意，决定了离婚。

　　她这次回去之后，经过了人民法院的正式离婚手续，我们就正式离婚了。

　　总之，我们这次的离婚，始终是在所方至矣尽矣的关怀照顾下进行的。所方总是极力地想要成全我们的这个家庭，甚至还对她表示过，希望她也能协助政府来帮助我的学习改造。

　　请想一想：政府对于我的学习改造，是费尽了多么大的苦心？这不是父母般的恩情是什么？不论在过去什么时代，不论在过去什么样的社会里，能够找出这样对待犯人的事情吗？政府为了要使我能够由鬼变成人，一方面是由政府对我做了长期而耐心的教育帮助；一方面还得启发我促进我的自觉和自我努力；另一方面还在期待着她也能协助政府来帮助我的学习改造，这种从多方面来考虑我学习改造的心情，怎能不使我感奋兴起呢？

　　尽管是所方给予以这种关怀和最大的协商便利条件，但终于未能导致我们的破镜重圆，但是党和政府对于我的这些破格的关怀和分外的温暖，却已然给予我以在精神上的鼓舞和安慰。我真没有任何理由，因为这次的离婚而心情沮丧，我反而由于这一事件所得到的所方激励和劝慰，更下定了决心，非加倍努力，以期能够达到真正改造好自己的目的。我现已深深认识到：只有这样，才不辜负党和人民政府的父母般的恩情。

　　五、学习和实际紧密结合的改造教育

　　自从我于一九五〇年回到祖国怀抱以来直到今日，政府为了教育我、改造我，始终一贯是以学习和实际紧密结合的实事求是的方法，来启发我，领导我的。

　　例如，在乍回国时，因为对于像我这样在头脑中装满了反动思想的顽固家伙，想要让我能很快地来一个彻底的大转变，而埋头去学习那在过去旧社会里从来就根本不会有且不可能看到或听到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以及素来就听不惯看不惯的新事物，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一件事情，所以所方才一方面拿父母般的温暖恩情事实来感动我；一方面更以“宽大和严肃互相结合”的办法，来强制我非每天按部就班地学习不可。因为不这样做，像是过去的我，是不会死心塌地地来学习平生不习惯的东西的。

　　等到我形式上初步“认了头”，就了范之后，便又有赵厅长等各位首长和所方的适时教育启发，以及在初回国时让我学习了“新民主主义论”“中国近百年史”“新民主主义革命史”等文件，而后又循序渐进地使我一步一步地去学习理论较深的东西。

　　而后，更随着我学习改造的前进过程，适时地一针见血地使我学习了有关“封建社会制度”的文件，才使我初步认清了自己在过去的丑恶真面目。然后更照顾着我的思想认识水平，采取了逐步加强学习改造的方法。除了每天的正课以外更配合看报纸、无线电广播和电影，并且还特地从图书馆给我们借来了各种各样的书籍。真是从理论的东西起直到中外的文艺作品之类为止，可以说是应有尽有，任凭我们随着自己的爱好选读。这才逐渐由强制学习转入自我改造的学习。

　　此外，又如志愿军首长的讲话以及关于抗美援朝的文件学习，关于朝鲜新局势的报告并五次光辉胜利、上甘岭伟大胜利和迫使美帝不得不坐下来在停战谈判上签了字的一系列事实教育，都是始终在学习和实际紧密互相结合的亲切周至教育下，把我一步一步领到进一步学习改造新阶段的。

　　后来又使我学习了“祖国三年来的伟大成就”以及“关于两大阵营力量的对比”等文件，因而才使我能够由浅入深、由远及近地望到了马列主义的宝库大门。然后更在我通过了这一循序而进的学习过程之后，又开始让我学习了“帝国主义论”，才使我不但能认识了自己的过去，也初步地认识了帝国主义的狰狞面目以及它必定走向死亡而后已的科学必然规律。

　　所方更在这一连串的长期耐心教育，使我们的思想起了相当变化之后，才正式给予我们以检举认罪的新任务。如果不是经过这样的学习改造过程，而在我们刚一回国就让我们从事检举认罪的话，我相信像我们这类的人，定会有十分之九完不成这一任务。岂但是完不成这一重大任务而已，我敢断言，一定会有绝大多数的人，当然首先要把我计算在内，在那样的检举认罪中，成为抗拒检举、不肯认罪的罪上加罪大罪人的，还能期望能有这样的今天吗？这样，当然是进一步的宽大和加速学习改造的事情，便绝对不会，也万万不可能落到我们的身上，我们就将成为注定被消灭的历史垃圾箱中的弃物了。从这里还能看不出祖国人民政府在数年以来的旨在拯救和决心拯救的无限恩情吗？

　　就是那长达一年余的检举认罪阶段中，——在那日日夜夜紧张繁忙的作战一般的情况之下，所方以及检察工作人员各位，仍是没有一时一刻忽略了使我们从事自我的学习。除了报纸等以外，还配合着让我们看到了不少暴露日本帝国主义罪恶的电影，另外政府首长和有关工作干部还给我们做了多少次对症下药的报告，以及召开了好几次令人不能不感激奋发的认罪示范大会等等，都是想从各个角度来给我们视症投药的。

　　等到认罪检举在基本上告了一个段落之后，又使我们学习了“关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草案的报告”，有关两大阵营的文件和有关于我国民族政策的文件和报告等。

　　周恩来总理在一九五四年九月二十三日“政府工作报告”以及苏联政府的“国际局势和外交政策的报告”等，也都是在这一阶段中，让我们从事学习的重要文件，使我的思想认识也开始能够对于全般的国际与国内的当时情势有了比较系统的基本认识。也就是说：已经逐渐地把我的思想水平提高了一步。

　　到了一九五五年四月七日，所方便又使我们组织了我们的学习委员会。学习、生活、文娱、运动都选出了专人负责。从此我们的学习改造便划期地进入了名符其实自觉、自愿和自我争取的更进一步的新阶段。

　　跟着所方又让我们开始了各自的写作。我们自己的墙报，也出现在我们的室内或走廊上了。同时所方还让我们按照自己的意志，开始了分科的学习，而给我们新买了不少种带有专门性质的书籍等，因而我越发感到了政府、人民对我们无比的温暖，越发痛感到这种治病救人的伟大人道主义精神和公正无私的伟大恩情。

　　随后又允许了我们和家属通信以及和家人会见。因而使我们这些人，不独是普遍地燃起了奋发兴起的热烈积极心情；就是在我们的思想上也都普遍地发生了基本转变的苗头。

　　这时，我们的管理所，越来越形成为一个伟大社会主义“思想革命”的大学校了。我们在文件学习上，不但是一步高似一步地学习了艾思奇先生的“历史唯物论——社会发展史”以及苏联康士坦宁诺夫先生的“生产关系一定要适应生产力性质”的参考文件，也给我们后来学习“政治经济学教科书”奠定了初步的基础。同时也使我们把排演剧本的文娱活动搞起来了。真是从各个方面来促进我们的学习改造，所以才能使我们这些积重难返的顽固分子，终于能够由不敢不学习渐次变成为不能不学习和非学习不可的新阶段，而使我们都能够一步一步地接近了我们现在的新社会，接近了政府和人民。

　　六、参观

　　当我们学习了李富春副总理的“关于发展国民经济的第一个五年计划的报告”和毛主席的“关于农业合作化问题的报告”“关于农业合作化的决议”“全国农业发展纲要”、廖鲁言部长的“关于农业发展纲要的说明”等及其他有关社会主义革命、社会主义改造的文件之后，党和政府为了使我们能够收到理论和实际结合的学习改造效果，一九五六年的二月三日，所长给我们讲了话，指出了“真理只有一个”和“要正确地把握住客观事物发展的法则”的必要性。最后，忽然宣布了将使我们去参观祖国的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工业、农业、商业以及劳动人民的福利施设等的命令。我听到了之后，不觉吃了一惊，当时我简直疑心是不是我的耳朵听错了。像是这样完全出人意料的过分恩情，真是使我既感激又觉得无比兴奋。古今中外，像是这样对待犯下滔天大罪的民族罪人，居然让他到社会上去参观，真是从来所未曾有过的事情。不但我一个人这样地感觉，就是所有的同犯，也没有一个人不是在惊喜交集的心情下，而在感奋兴起着。

　　经过了各小组两天的对于这一意外大喜事的讨论，以及各自谈了感想并表示了参观的决心和保证之后，还抱着喜气洋洋的心情，度过了一九五六年的春节，到了望眼欲穿的三月五日，才开始了这一毕生难忘的参观。

　　第一天的上午，参观了抚顺露天矿。在矿山事务所内听到该矿负责人员的说明，说到日本帝国主义怎样长期地做了掠夺式的开采，以及怎样惨无人道地虐待和残害矿山工人的种种滔天罪行。尤其是当听到在一九三二年由于汉奸的勾结，怎样使平顶山的三千名同胞，遭到了日寇的集体大屠杀，致使男女老少集体死在鬼子的机枪扫射下时，真觉得自己的脑袋，犹如千斤之重一般，简直无法抬起头来，更不敢拿眼睛去偷视一下发言人的脸。当他讲到有一位在当时年龄仅仅五岁的方素荣——现为矿山中的劳动模范——当她全家数口都倒在日寇的子弹之下，她因被压在她祖父的尸体下，才免去了死，但是也在她那小小身体上受有八处重伤的惨绝人寰的敌伪过去罪恶时，不由得觉得他口中所说出来的一字一句，都像是一把把的钢刀一样，一下子一下子地不住往我心上刺来，那时我的心就如同千割百裂一样，我的手都有些颤动了，我的悔泪漾满两眶。

　　后来更在矿山负责干部的引导下，参观了饱经日本帝国主义劫掠过的露天矿矿场。到了今天，在日本鬼子掠夺后所遗留下来的罪恶残痕上，还冒着一缕一缕的白烟，也就是孽火还在燃烧着，祖国人民的地下财富还在不断地毁灭着，就如同向我做着血泪控诉一般，证明敌伪的罪恶，不论到了什么时候，也是消灭不了的。

　　我过去曾以伪满傀儡皇帝的资格，到这里来过一次，我还亲手按了一次电钮，做了爆炸的工作，这意味着什么？不是等于我曾亲手开了一次祖国地下宝库的大门，请鬼子去窃盗一个样吗？

　　思前想后，我觉得我每走一步，都是步步踏在罪恶遗迹上一般，无一处不是对于敌伪滔天罪恶的俨然见证。

　　此后又参观了在今天从敌伪的虎口余生中翻了身、站立起来了的劳动人民的福利设施——一幢幢整齐洁净的职工宿舍楼房，一家家丰饶富庶的生活环境，天国般的托儿所，矿工的保健医疗设施，等等。抚今追昔，越发使我遇到每一个人，都没有抬起头来的勇气。特别是当职工家属以亲切的笑脸允许我们进到屋内参观，并没有对于我们这批在过去曾坑害过他们的汉奸，表露了一点点仇恨之意，而且还和颜悦色地和我们谈话时，我又怎能不在心中暗想：

　　过去在敌伪时代，这一位一位的劳动人民以及他们的家属所长年受到的，不是牛马般的奴役、地狱般的折磨，就是说不尽的凌辱欺侮以及血腥的屠杀。在那长期的灾难岁月里，像是什么作业中的安全保障、什么生活福利、什么家庭之乐，根本是连做梦也休想做得到的。听说从一九三七到一九四四年之间，矿井的瓦斯爆发事件就有六次，遭难的工人就达数百名之多，幸而在当时保住了生命而因此变成残废的，也就有五百余名之多。在当时，残废就等于被判处死刑一个样。因此冻饿而死的，当然更不知多少了。工人们牛马般地劳作，吃糠咽菜，工头打骂剥削，甚至当工人病重不能行动时，便用皮鞭木棍来对待。病势垂危尚未绝息时，经常便会遭到活埋。死了往万人坑中一扔，便算是劳动人民的一生最后着落之处。……这样的人间地狱都是由谁给造成的？还不是那帮万恶的法西斯强盗？还不是我们这帮卖国求荣的民族败类？

　　现在人民在共产党和毛主席的领导下，战胜了日寇，打垮了汉奸伪组织，光荣地当上了新国家的真正主人。可是人民对于我们这群血海深仇的卖国贼，又是怎样的呢？

　　在我们眼前明摆着的事实，不是有些位老大娘都在亲切地招呼我们说“进屋里坐一坐”吗？

　　这种宽宏大量以德报怨的伟大胸襟，又怎能不使我在今昔对比下，良心上越发觉得无地自容？真不如痛打我一顿，或是大骂我一场，甚至是……这样反倒会使我觉得心安理得的。

　　下午又参观了石油第一厂。

　　当我一进到这个现代化工厂，看到了那些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机器设备时，真是大有目不暇接之感，觉得看什么都是新鲜的。

　　这个工厂，在过去也曾是毫无例外地遭到汉奸的出卖，日寇的掠夺，最后则是遭到了反动国民党匪军破坏的三个阶段。可是在解放之后，人民的财产又重新归到人民之手时，便不但是超速度地恢复了生产，而且是替祖国的社会主义建设做出了惊人的贡献。例如利用油母页岩便比敌伪时代的利用率提高到使人吃惊的程度；在制油和副产品方面，也做出了过去所不能制造的多种产品。

　　当我听到安全装置现在就有二千二百四十多件时，当我参观了工人保健食堂以及如托儿所、保健站、疗养所、休养所、技术学校、职工业余中学等福利设施时，既对于过去有不胜惭赧愧怍之情，更对于今天有了无限兴奋鼓舞之感。

　　最后还参观了抚顺的工人养老院。当我们听完了院长的全般详细说明和细致参观之后，感觉到我们在管理所内的生活，简直和养老工人的生活一般无二。吃的、穿的、居住及文娱等，哪一样都没有什么差别。可是他们都是饱受过敌伪的摧残压迫，在解放以后又对祖国人民革命事业，做过光辉贡献的老工人，而我们呢，则恰恰相反，在过去则是专门骑在人民头上，祸国殃民的可恶汉奸，可是在今日却受着这种过分的温暖人道待遇，怎能不既自惭形秽又良心内疚呢？

　　而后，更允许我们分批到养老工人的住室内去做访问。当我进入一位工人老大爷的清洁而舒适的房间后，蒙他和蔼地招呼我们坐下，并听到他谈到在敌伪时代所遭受的种种悲惨遭遇以及对于新旧社会所做的对比时，更觉得羞愧无地自容。就如同是一个做贼的人和失主对了面一样，越发觉得没脸抬头看人。

　　第二日（三月六日）我又参观了离抚顺约有十五华里的台山堡村农业生产合作社。一走进院中就听到音乐和戏剧的广播，真使我觉得嗅到了一种农业合作化**中的新农村的新气息。同时又看到家家户户大门上所贴的春联，已再不是那些带有封建时代的旧农村色彩的东西，而是完全换上了“战胜自然”和“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一类的字句，也使我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富有幸福远景的感觉。

　　当听了社主任对于敌伪时代的血泪控诉和对于翻身后的喜悦并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种种新旧对比之后，更参观了新式农具、养鸡、养羊场、蔬菜暖窖和自给自足的砖窑等。最后更允许我们分批赴社员的家庭访问。

　　我所访问的那一家，除了有一对姓刘的老夫妇而外，他们还有三个儿子，两个儿子在上学，一个儿子叫刘永兴是个残废。他们一家人都在过着翻身后、特别是农业合作化后的富裕幸福生活。

　　如果是在旧社会农村，他们的那个残废儿子，不用说是会成为家庭中的一个累赘，而受着家中以及村中的冷遇，可是在今日的新农村中，他则是有着很适合于他生理状态的好工作——专门担任着蔬菜暖窖的记账工作，一个月就能挣四十多元。如果是在旧社会的话，不要说是个残废人，就连不残废的人，也经常会在地主恶霸的压榨下，过着累死吃不饱的悲惨生活，还能谈得到挣钱不挣钱的问题？

　　当我走进这一对老夫妇的居室时，我的脸上就觉得热呼呼地直发烧，于是只得抱着见不得人的鬼胎而木然地坐在炕沿上，低着头不敢拿正眼去和他们对眼光。这时，在我的内心里，曾起了很厉害的思想斗争。结果是我认为单凭我那中国人所应有的起码良心，也就不能不向这位老大爷和老大娘去低头谢罪。

　　本来么！回想一下伪满十四年中，东北广大农民所受到的无穷灾难，都是些什么？

　　除了受剥削、被奴役、遭压迫、任掠夺之外，还有集家并屯，烧房夺田，抓劳工，抓“思想犯”以及“经济犯”，经常挨打受骂，长年啼饥号寒，甚至法庭监狱、警察宪兵的摧残以及集体屠杀等等，这些不都是东北广大农民遭遇到的命运吗？

　　所有这些说不尽数不完的飞灾横祸，所有这些忍不下受不了的殖民地生活，还不都是由于以我为首的这群汉奸给日本帝国主义去当忠顺的帮凶所给造成的？

　　例如，日寇的移民政策，不就是由于我和当时的关东军司令官本庄繁所签订的“密约”而造成，还不是由于而后所谓的“日满议定书”和什么“拓殖议定书”等而开始实行。

　　更如一贯支持日寇肆行侵略战争，而专门替它搜刮食粮等等重要民需物资的“粮谷出荷”罪恶政策，以及曾直接危害了广大农民日常生活的“农村经济统制”等等的罪恶伪法令，不也都是由于我的签名盖章所给造成的吗？想到这里之后，我是再也不能不规规矩矩站在老大爷、老大娘的面前，低下头来，衷心来做自我介绍和深深认罪的了！

　　可是曾经饱受了日伪长期**的老人家们，不但听了我这元恶大憝的姓名，没有表示仇人见面的眼红状态，也没有丝毫表露出鄙蔑的神情，反倒平心静气、诚诚恳恳地对我做了劝勉：

　　“好好地学习改造吧！”

　　这种大海般的胸怀，这种不念旧恶的仁恕态度，叫我还有什么话能再说？只能是低着头、忍着泪、抱着一种无法说出的心情，走出了这家的大门。

　　第三日（三月七日）上午参观了龙凤矿。

　　矿山的负责人在介绍全般时，曾对我们介绍说，过去在敌伪统治时期——从一九三七到一九四四年的七年之中，矿井的瓦斯爆发事故就达六次之多，致使三百多名工人丧失了宝贵的生命，五百八十余名工人变成了残废者。在那个旧社会里，只要一成了残废，实际上就等于被判处死刑一个样。因为失去了供驱使的劳力，就会立时失业，而失业的结果，等待他的不是冻死便是饿死。再加上矿井内的安全设备，可以说是一无所有，资本家的唯一目的，就是追求无止境的超额利润，又怎肯在工人的生命安全上多花一分钱？况且殖民地人民的生命，在他们看来，更是连半文钱的价值也没有，所以每当工人下井时，他们的爱人以及其他家属，便有的在坑外提心吊胆地焦候着她们亲人的平安完工上来，也有的哭哭啼啼在预想着不幸命运的随时“光降”。只要到时未能上来，她们的亲人，便算是和她们一旦永别了！

　　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悲惨暗影，是时时刻刻笼罩在当时广大劳动人民的头上的。

　　自从解放之后，满天的乌云全散了，过去的惨痛暗影一去不复返了。共产党和毛主席的太阳般温暖光辉，普遍照耀着每一个劳动人民的身上。于是这座阴风惨惨的劳动人民活地狱，一变而成为建设社会主义社会的光明灿烂劳动人民自己的矿山。

　　我看到了矿井的无数安全设备，也看到了党和人民政府完全为工人着想的种种福利设施。

　　我亲眼看到了规模巨大秩序井然的工人更衣室，宽敞清洁的大食堂。既有淋浴又有浴池设备的大澡堂，有成排的铁床、清洁的被褥而且是清静无声足供上井后安睡之用的休息室，有专门医生负责照料的太阳灯室，还有亲切叮咛的卫生所和医院一般的工人业余疗养所等。

　　此外，还有托儿所和幼儿园以及营养丰富专为下井工人准备的保健食堂，在那里准备有特制的面包和牛乳等，我还亲口尝到了工人保健食堂的蛋糕，非常可口。

　　在文化娱乐方面，有专供职工使用的电影院和文化馆等，对于年老工人的照顾更是无微不至，例如补助金的待遇等。

　　所有这些，都是在过去绝对没有的事情。可是在劳动人民自己当了家做了主的今日，这种情形却已成为各工矿企业中的普遍现象。因而我越看到劳动人民今日的幸福生活，便越发不能不回想到过去的种种黑暗。越回想到这里，便越发清楚认识到自己在过去为虎作伥的种种不可饶恕的汉奸罪行。

　　同日下午，又让我参观了煤炭工业部抚顺工业学校。

　　在这里我深切感到的，就是：

　　共产党、毛主席和人民政府对于劳动人民的培养关怀真是无微不至。

　　使我对于“理论与实际相结合”“学以致用”的新社会教育制度的科学理论，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同时也进一步地感谢政府这次让我们参观。因为这也是为了要使我们把理论和实际互相结合起来的一种温暖教育的恩情。

　　从敌伪时代遗留下来的皮带车床和我国自制的种种新车床以及苏联、波兰、捷克斯洛伐克等兄弟国家的种种新式机器的鲜明对比中，我认识了在实际上的孰优孰劣。

　　教师的积极发明创造、学生的热心钻研，处处都把新社会的朝气勃勃新气象表现了出来，这是和我在过去所看到的“奴才专门养成所”——伪满时代的学校，有着根本的不同。

　　总之，我在这次学校参观中的总的感想结论是：

　　“毛泽东时代的青年，确是太幸福了！”

　　然后又让我们参观了抚顺第二国营商店。这也就是在这次抚顺参观中的最后一次参观。

　　最使我感到兴奋的地方，就是到处都充满了丰富多彩的国产品，这和过去我在天津所看惯的英美货充斥市面的情景以及在伪满时代的东洋货塞满东北的现象完全不同了。特别是在我参观的当时，正是处在社会主义改造三大**的风起云涌之后，在街头巷尾，“庆祝公私合营”的标语以及五色缤纷的彩旗等，还都生动地表现着锣鼓喧天欢呼万岁之后的余波犹在鼓舞着人们的心意。所以我这次的参观国营商店，不但使我看到了新社会商业方面的概貌，也使我对于社会主义三大改造**的概貌，得到了新的认识，这对于我的启发和教育，我认为是极大的，是我终身难忘的一次理论和实际紧密结合的有力教材！

　　在这次参观之后，我们一直学习“政治经济学教科书”，其间还夹杂着学习一些其他合乎当前实际需要的新文件，如所长在十二月四五两日对我们所讲的“国际情势和有关学习的问题”以及“关于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和“再论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并周总理在一九五六年九月十六日的“关于发展国民经济的第二个五年计划的建议”，还有“八大”文件等，这都是对于提高我们对祖国以及世界新局势的认识，起有决定作用的。到了一九五七年的五月十八日，所方更发表了让我们赴沈阳等地参观的命令。在这全国都在增产节约来建设伟大社会主义的时候，竟这样不惜人力、财力、物力以及时间，又让我们去参观祖国各项伟大的社会主义新建设，固然是使我们兴奋鼓舞到了极点，同时，却又发生了强烈的感激和惭愧。大家差不多都做了保证：

　　定要在这一次的参观中，好好结合着近日的文件学习，尽可能多得些新的实际收获！

　　所方在去年不但是使我们做了意想不到的参观，更于国庆节和“五一”节时，让我们做了意想不到的参观抚顺市人民的庆祝典礼，这次又为了进一步提高我们对祖国社会主义伟大建设事业的认识，更令我们做了出乎意外的连日参观，请想一想我的激动又当如何？我的兴奋又是如何？

　　参观的头一天——五月二十一日，我们参观了有名的大伙房水库。除了听到工地负责干部介绍的情况而外，还在说明员的亲切说明之下，参观了水库全景的模型展览室，然后更到工地去做实地参观，使我亲眼看到了祖国广大劳动人民日以继夜地从事社会主义热火朝天伟大建设的实际情况，同时也听到一九三七年浑河泛滥成灾的罪恶往事。

　　那就是在敌伪残酷统治的时期，洪水肆虐，致使沿河两岸人民遭受了巨大的损害，房屋、田地、道路全被冲毁，人民的宝贵生命也丧失了很多。可是我们这帮汉奸，只知一心一意地去伺候自己的主子——日寇，好来维持自己的特权地位，对于人民的灾害，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就以在我的记忆中，并没有一九三七年水灾的印象这一事，就完全足以证明我对于人民的疾苦灾害是怎样毫不关心的了，不仅如此，甚至伪官吏借“防灾”为名更从人民身上来捞一把，好借此来填满自己的私囊，等到真个的水灾发生之后，他们还会拿杯水车薪的“赈灾”为名，来骗取一个“爱民如子”的美名哩！像是那年一九三七年的大水灾，共冲毁了房屋七万五千余间，淹没的良田共达二十余万公顷，罹灾人民约达三十万人，牲畜也损失了二千多头，致使两岸人民遭到流离失所妻离子散的灾害。但是这只是在敌伪长期罪恶统治中，无数惨事里面的一个例子罢了。

　　因此，我越发认识到，自己的过去罪恶，都是和敌伪统治的整个罪恶分不开的，就拿自己在当时对天然灾害的心情以及看法来说，当然在报纸上也时常看到有关这类记事的报道，可是当时的我，也只不过是漠然地看过就算完事，一次也没有对于人民的疾苦，发生过一些真正同情之心。这说明了什么？还不是自己的立场，和人民的立场，根本相反，所以才会终于每况愈下地忘了什么是民族的气节，结果是，甚至已当上了敌人的走狗，尚自觉是好不错的哩！回想起来，真觉得对人民永远抬不起头来。

　　那么，今日的共产党、毛主席和人民政府又是怎样关心人民生活的呢？

　　我们共产党和人民政府不但是把人民从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三座沉重大山下解放了出来，还把人民组织起来使他们都能当上了国家的真正主人，所以人民才能这样积极而自动地集结在共产党、毛主席的周围。人人皆能掌握了自己的命运，满怀信心地看准了一个共同大目标——建设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幸福美好生活而忘我地劳动着。

　　从这里不但能看出党的伟大和劳动人民的无穷力量和无尽智慧，同时我也从事实上更进一步地认识了苏联对我国的大公无私真诚援助。例如，苏联建议了“就地取材”——利用当地附近砂石的办法，这不独给我国节省了许多建设社会主义的有用资材，同时还给我国人民建设工业化国家的伟大艰巨事业节省了多少人力和运输力，更吸取了苏联的联合作业方式和机械化的经验等。像苏联这样无私的真诚援助，像苏联专家们替我国这样的精打细算，这和过去帝国主义国家对我国的所谓“援助”来相比，我想就是傻子也会知道：

　　帝国主义的“援助”，只不过是给它的剩余物资找销路，给它的资本家开辟并攫取无穷利润的道路。因此它根本就不会替你设法省钱、替你节约人力，尤其是不肯真心给你援助。

　　能让犯人参观，这已是古今中外从来所未有的事情，至于在参观之后，更让我们这群人在工地俱乐部看到了十余年来未曾看到的京剧。而这些位京剧演员，又都是为了来慰问为祖国日日夜夜从事社会主义伟大建设的劳动者的。而竟会让这群伪满汉奸和反动国民党战犯来也看这样的戏，这种恩情，这种过了分的温暖，真是除了新中国，就连做梦也休想梦到的事啊！政府是这样，工地负责人也是这样，就是那些位专门来慰劳人民的人民演员也是这样。不但如此，并且还都是聚精会神地给我们演了“十字坡”和“拾玉镯”两出好戏，甚至还向我们谢幕两次。这使我进一步地认识到：政府的政策，也就是一般人民的心情，这二者是一致的，是分不开的。嗐！这真是叫我说什么好呢？说什么也没有用，只有化感激、惭愧为力量，老老实实地学习再学习、争取再争取，除此之外，是说什么也不能解决问题的。

　　第二日——五月二十三日上午参观了东北工业陈列馆。当一下车乍一进门时，第一眼我就看到了门外亭子里的那块天然大煤块，这是我在几年以前，曾在报纸上看到的东西，所以对它感到了十分亲切，我总觉得它就是在象征着我国伟大工业建设似的，所以我一眼看到它，就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愉快和兴奋的心情。至于馆内所陈列的钢铁实物标本、各种现代化的机器、现代化工厂的模型、第一汽车厂的解放牌汽车，和二楼的国产近海客艇、远洋拖船、和平号（型）机车、货车、元宝车、电力自动车，选矿机、棉纺机以及各种新式农具，并国产的各种风动工具、各种仪器、电力部门的电力网模型、各种变压器，以及三楼上的化学工厂模型、各种化学产品、石油、橡胶、纸张、医疗机械、药品等。还有在四楼上陈列着的煤以及煤矿坑井的模型、有色金属、水泥、石棉制品、陶瓷、木料、玻璃制品。五楼上的亚麻工业制品、亚麻厂（哈尔滨）模型、柞蚕、毛织品、食品以及乐器等，真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并且其中的绝大部分都是出乎我想象的东西，也就是在过去任何时候，都绝对不会有，而且不可能有的东西。可是现在，在共产党、毛主席的领导下，仅仅在这几年之中，仅仅东北地区就有了这样伟大的成就，真是处处都给我以“中国人民站起来了”的感觉。这对我的民族自卑感和崇外思想残余，确是一副极有力的消毒剂，使我不独认识到过去所以落在时代后面的所由来，同时也使我认识到现在新社会的所以可爱和将来的尤其可爱。不但祖国的前途是如此，就拿我个人来说，只要我能学习改造好，我个人的前途，也仍然是有无限光明的！

　　当日下午和次日上午，又让我们参观了第一、二机床厂。首先我感觉到的，就是敌伪的罪恶以及反动国民党的罪恶，同时也认识到，反动国民党的罪恶——破坏工厂的罪恶，也都是由于伪满这批汉奸所给促成的结果。因此还认识到，只有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只有在苏联以次的社会主义兄弟国家的真诚无私援助下，这些工厂才会在过去曾经被日寇和反动国民党完全破坏的废墟上重新改建扩建起来，成为给人民谋求福利的有用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