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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葫芦的秘密 张天翼 2631 2024-10-22 04:58

  

  杨拴儿又和我谈了老半天,我这才摸清了他的意思。

  原来这只是一个误会。他以为我得到的那些个东西,都是来路不正当的。

  那也难怪。他当然不明白我现在的情况。他不知道我已经是一个特殊幸福的人了,能够要什么就有什么,都可以给变出来。我完全有权利享有这些东西,丝毫没有什么不正当。

  他虽然那么误解了我,可是他倒的确是打心眼里佩服我的。你瞧,他专心诚意要跟我交朋友,宁愿从他学校里溜出来找我,这一片好意难道不令人感动吗?——只是他认错了人。

  可是,这一切怎么能告诉他呢?我怎么跟他解释呢?

  所以我只是劝他回他学校里去,别三心二意的。我还对他讲了一些大道理,因为我没有别的什么话可以说。我说明一个青年必须学习,因为学习对于一个青年有无比的重要性。他杨拴儿既然是一个青年,那么就应当回去学习,而不应当溜出来不学习。最后,我希望他能把我的意见好好想一下,说不定可以在思想上提高一步。

  可是他有他的见解。他说:“我要是没有别的门路,那我当然——没的说,只好乖乖儿地去学好,去读书,可是一有了别的门路——比如说,能跟上你这么一位角色,咱们就能过上自由自在的好日子,那我——你想想,那我又何苦再圈在学校里傻学习呢!我如今特地来找你,我豁出去了……”

  “呃呃!”我不让杨拴儿再往下说,“你别把我误会了,我可不是……”

  “你是真人不露相,我知道,”他亲切地拍拍我的肩膀,“可是咱们哥儿俩——这,这!”他怪里怪气地翘翘下巴,还扬了一下眉毛,“你刚才小小儿露了那么一手——可真,呵!神不知鬼不觉,连我也没看出你在哪儿做了手脚。我对你只有四个字:五,体,投,地。这是真话。”

  接着杨拴儿还赞不绝口,认为我的本领简直赛得上什么“草上飞”,他还说,我这号人物儿该有个名副其实的称号,可以叫作“如意手”,再不然就叫“通天臂”。

  你瞧!就这么着,跟他实在说不到一块儿。他说的那一套又还有些我听不大懂的。我急了,再三劝他别跟我,跟了我没好处。他也急了,红着脸直赌咒,说他并不是闹着玩儿的:“我要有半句戏言,立刻就五雷轰顶!”

  我们站着谈一阵儿,又走一段儿(怕路上的人注意我们)。然后又站着谈一会儿。

  时候可已经不早了,我就说:“咱们以后再讨论,行不行?我劝你还是先回你学校里去……”

  “不行了,”杨拴儿忽然垂头丧气的,“学校我可回不去了。我也回不了家。我没路可走了。”

  “那你……”我也觉得十分为难,不知道要怎么往下说。

  “住的地方倒还好办,什么角落儿里都成。可是没得吃的。我身上一个大子儿也没有。”

  “啧,你瞧你!”我忍不住要怪他,“可怎么办呢?”

  “可怎么办呢?”

  停了一会儿,他才又告诉我:“我连晚饭都还没着落呢。”

  怎么,原来他还是饿着肚子找我来的!——

  “嗨,你不早说!”

  于是我拉着他上了夜宵店,让他吃了一个饱(反正我兜儿里随时可以变出钱来)。他可高兴了,一面吃着,一面谈着,还喝了两杯白酒。我们走出店门以后,他就问:“王葆,你会抽烟不会?”

  “谁会那个!”

  “我教你,好不好?”

  “谁学那个!”

  “可我真想抽两口儿,怎么办呢?请请我吧。”

  我不同意。

  他叹了一口气,说:“我可真摸你不透。你一会儿那么大方,一会儿又那么小气。”

  “嗯,我小气呀?我只是……”

  “嗯,我知道了!”他两手在肚子上一拍。“敢情你是要让我自己来想办法。你想要试试我的手段,看我够不够得上做你的小兄弟,是不是?”

  “什么?”我还没听明白他的话,从他的举动里可看出他的意思来了,他想要去偷!

  我使劲儿拉住他的膀子:“那可不行!你还是学生呢。我可不许你……”

  “呃呃呃,”他悄悄地挣扎着,“瞧我的,瞧我的。”

  “不害羞吗,你,”我几乎拽不住他,“我嚷了,噢!”

  我真是有点儿着急。心想,这么着倒还不如给他买一包了。我觉得我有责任来制止他那种不正当的行为。

  我刚这么一转念,手上就突然出现了一盒双喜牌的纸烟,要藏都来不及藏。

  杨拴儿可鼓起了一双眼睛把我傻盯着,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真可恶!”我暗暗地骂着宝葫芦,恨不得有个地缝儿好钻进去。

  忽然我觉着我的手给人抓住了——那是杨拴儿,他亲亲热热地捧着我的手,压着嗓子叫:“真是真是!……啧,如意手!我这才知道,是你自个儿要露一露……”

  “别瞎闹!”

  他脚一跺:“孙子跟你瞎闹!我知道我刚才错了,我太不自量了。我只是要尊你为兄,其实我还不配。我得——我得——要是你不嫌弃,我得拜你为师。”

  他还赌咒说,他从来没见过一位像我这么高的本领的,只不过在剑侠小说或是侦探小说里读到过一些。这回——

  “这回可给我访着了!”

  我哀求他别往下说。他可越说越来劲。

  我要走开。他可老是跟着我。

  同志们!假如你们做了我,不知道你们会有怎么样个感觉。当时我只是觉着热得难受,脊背上还好像有什么虫子在那里爬似的。

  其实我这个人并不难说话,谁要是说我本领好,说我有成绩,我倒没有意见。我也并不太讨厌人家赞扬我。可是现在——瞧瞧我—— 一身的白毛汗!

  我这才知道,受人赞扬也不一定就很舒服,这得看看赞扬你的是哪一号人,所赞扬的是哪一号事儿。

  我还是得想个法子脱身:“对不起,咱们可不能多谈了。我还有点儿事。”

  杨拴儿挺热心地问:“什么事?要不要我帮忙?”

  “我是——我是——我得去看电影,”我想出了这么个理由,“我跟郑小登约好了的。票都早买了。”

  这总不能再跟着我了吧。

  他问是什么电影院,哪一场(我胡诌了一套),他就拉着我的手:“走,我送你到门口。”

  接着他叹了一口气,又说:“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我知道。”

  我没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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