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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葫芦的秘密 张天翼 3088 2024-10-22 04:58

  

  我进了场子。我耳朵里好像一直还响着杨拴儿的话声。我使劲儿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下,才听出是场子里有人嗡嗡嗡地说话。

  我找到了我的座号之后,这才想起:“放的是什么片子,这一场?”

  后面一排有几个人在那里议论着一个什么故事,讲得津津有味——可不知道是不是这部片子的故事。我回过头去瞧瞧,无意中瞥见场子门口走进了好些个人,中间有一位很像是老大姐。

  “难道就这么巧?”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有点儿发慌。我赶快转过脸来,低着脑袋翻我手里的书,好像要准备考试似的。

  “咦,王葆!”——忽然有人喊我,仿佛就在我耳朵边。

  我侧过脸去一瞧,可就——我自己也不知道是由于吃惊呢,还是由于礼貌的缘故——我猛地站了起来:“老大姐!”

  这就是说,她已经发现了我,和我面对面招呼起来了。

  并且她的座位——不前不后刚好正在我的旁边!我瞧着她,十分纳闷。

  她也瞧着我,十分纳闷。

  “你的座位也在这儿,”她倒问起我来了,“你的是几号?”

  “没错。你瞧。”我看看手上的副票,又看看椅背上的号码。

  “怎么,你的也是十二排八号?那可重复了!”

  “什么重复?”

  “郑小登的票子也是这个座号。”

  “怎么!郑小登……”我急忙四面瞧着找着。

  “小登买东西去了,一会儿就来。票在他身上。可怎么……”

  我把手一拍:“噢,我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

  “没什么!”——我掉脸就往外跑,头也不回。我逆着那些走进场的人们,连钻带拱地往门口挤。哪怕有人很不满意我,“瞧这孩子!”我也不管。

  别人回过脸来瞧我,我可不瞧他。

  我从门口验票员手里拿到了一张票根,就连忙一拱腰,对准一个迎面来的大个儿肋窝下一钻,来到了场子外面。

  “郑小登!”

  郑小登正在那里满身地掏口袋呢。

  “哈,王葆!你也来了?”

  “哪儿啊,这儿。你的票。”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你……”

  “快进去,别啰唆!要开映了!”

  我把郑小登往门里一推——他拉我的手都没拉住。

  我走了出来。掏出手绢来擦了擦脸上的汗。这时候我才有工夫弄明白今天开映的是什么片子。原来叫作《花果山》。

  可惜已经“本场客满”了。

  “这准是一部好电影,挺有趣的。”我估计着。

  “可是注意,我可并没说我想要去看!”我赶紧对自己声明。

  “我才不想看呢。我想散步。哦,我慢慢儿走回家去。”

  街上还是很热闹,那些店铺都还不打算休息,还把许多许多诱人的东西排列在通明透亮的柜台里,引得人们不断地出出进进。

  可是我瞧也不敢瞧它一眼,免得添麻烦——让我手里又堆满什么盒儿呀包儿的。

  “唉,我真不自由!”

  宝葫芦在我兜儿里说:“怕什么!你吃不了兜着走,兜不走的我给搬家去。”

  话是不错。可是我要那么多玩意儿干吗呢?

  当然,有些个东西我瞧着也还喜欢。可是我一喜欢,立刻就照样有这么一件东西来到了我手上或是放到了我屋里——来得那么容易,那么多,让我吃不了,用不完,玩不尽,那反倒没有什么意思了。

  我自问自:“那么我到底还该要些什么,这辈子?”

  答不上。

  如今说也奇怪,我的东西都也像我的时间一样,不需要。这已经多得叫我没法儿处理了。我好像一个吃撑了的人似的,一瞧见什么吃的就腻味。

  因此我就昂着脑袋,直着脖子,目不斜视地走着。虽然有时候总不免要惦记到那些铺面,脑子里不免要浮起一些东西来,可是我自己相信:“我基本上做到了……”

  “格咕噜!”

  我不理会,仍旧一声不吭地走着。我不打算跟宝葫芦讲什么,反正讲也白讲。我只是心里说要防着它点儿。

  “干吗要防着我?”宝葫芦忽然发问。

  “不跟你谈。”

  “干吗不跟我谈?”

  “唵,就是不跟你谈,”我说,“反正,你挺什么的,你思想不对头。”

  “怎么不对头?”它又问。等了会儿,见我不开口,它就自己回答,“没一处不对头。”

  它的意思总还是那句老话,它是按照我的意图办事的,可是我老不肯承认这一点。因此它十分痛心,它说:“其实呢,当时你心里的确是那么转念头来的——你自己也许还不是很了然,我倒是明白你的心眼儿。我还知道,你照那么想下去,想下去,就会要怎么样,什么样的秧儿长成什么样的树。”

  “哈,不错!所以你就净把大树给搬来了?”

  “对,我让你直接达到那个最后的目的——大树。”

  不对,我说。究竟秧儿是秧儿,树是树,可不是一个东西。干吗净把那些个大树栽到我头上?有时候有些个玩意儿——

  “不错,我瞧着好,喜欢。可并不一定就要归我——我可没有那么个目的。”

  这个宝贝可只说它的宝贝道理:“你既然喜欢它,就得让它归你。就该是这么个目的——不然你干吗要白喜欢它一场?”

  停了会儿它又说:“这全是为你打算。”

  你瞧,说来说去可又绕到了这句老话!

  不谈了!我也不跟它提意见。你们知道,它虽然有些行为不大正派,它那个主观意图可总是好的。难道我还忍心责备它吗?并且——

  “我就是把它批评一顿,它也改不了。它要是改得了——嗯,它一改,可就不成个宝葫芦了。”

  可是现在我又忍不住要想到这几天所发生的麻烦,真是!我得把这两天的经验教训好好儿想它一想呢。

  “这宝葫芦——可别老把它这么装在我兜儿里带着走了,”我得出了这么个结论,“有时我得把它搁在家里不带出来,就不碍事了。比如说明儿个……”

  明儿个?——明儿个兴许真的要考数学呢。

  “那么后儿个?”我跟自己讨论着,“可是地理呢?后儿个会不会考?”

  别忙吧,还是。过了这几天再说吧。

  好在问题是已经解决了,有了办法了,于是我就甩着膀子,踏着大步,兴冲冲地回了家。

  同志们!我现在可以公开宣布,从此以后,我这种特殊幸福的生活就不会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了。往后——我一想要什么了,我就带着宝葫芦。

  我不想要什么了,就请它待在家里休息休息,省省力气。这么着,我在学校里就照旧可以和同学们下棋,照旧也可以打百分儿。什么活动也没有问题,我都能参加,都能正常进行。

  我还想:要是我不带着它,我就还能自己来做点什么玩意儿。做黏土工也行,做木工也行。还有滑翔机——嗯,我要是不回科学小组,我就参加飞机模型小组的活动去……

  我一面这么高高兴兴地计划着,一面走进我的房间——刚一迈进门,还没来得及开灯呢,脚底下就绊着个什么玩意儿,叭的摔了一跤。同时还有一件什么大东西倒下了地,“哐啷”的一声。我的四肢也就仿佛给什么钳住了似的,一下子抽不动。

  “又碰见什么了,这是?”

  我好容易才把我的胳膊清理出来。其次再清理我的腿。我这才能够欠起身子——开了灯。我失声叫了起来:“哎呀,可了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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