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茶壶煮饺子笨女婿失去讲座 实验加方程物理学登上高峰
——电磁理论的创立
上回说到法拉第通过实验发现电磁感应现象,并从直观的猜想出发提出了磁力线和电场的假设,但是他一时无法用实验去证实,便将这预言封了一条锦囊存入皇家学院地下室的文件柜里,专等知音上门。
法拉第1832年3月将这预言存起来,就这样静静地整整等了二十三年,还未见有一人上门,也未听到一句能理解他的热乎话。相反,倒是有不少人,包括当时一些著名的物理学家,常讽刺挖苦他说,连牛顿这个老祖宗也翻脸不认了。当他工作得实在很疲倦时,就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有时会想起开普勒在发现三定律后说的那段话,反正我是发现了,也许到一百年后才会有人理解。哎,看来此生我只好忍受这种发现的孤独了。
一天,他正这样唉声叹气地翻着每天收到的一大摞学报、杂志,忽然眼前一亮,一篇论文的题目跳进眼帘:《论法拉第的力线》。他就如饿汉捡着一块甜面包一样,一口气将那些字连标点都扫了个遍。这确是一篇好论文,是专门阐述他的发现、他的思想的,而且妙在文章将法拉第充满力线的场比做一种流体场,这就可以借助流体力学的成果来解释,又把力线概括为一个矢量微分方程,可借助数学方法来描述。法拉第从小失学,未受正规学校训练,最缺的就是数学,现在突然有人从数学角度来为他帮忙,真是如虎添翼。他忙看文章的作者是谁,却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詹姆斯·克拉克·麦克斯韦。从这一天起他就打听这个作者,但是就如这篇文章突然出现一样,作者也突然消失,真是来无影去无踪。法拉第只好望着天花板叹气了。
就在法拉第乍喜又忧、无可奈何之时,通往苏格兰古都爱丁堡的大路上正匆匆走着一个小伙子。他满脸热汗,衣襟敞开,像有什么急事在搅得他心绪不宁,催得他行步如风,埋下头来只顾赶路。这人正是麦克斯韦(1831—1879年)。
他本是在伦敦剑桥大学毕业后留校工作的,但是前几天突接家里来信,说父亲病重,便放下手头的工作赶回老家来了。
麦克斯韦
麦克斯韦生于1831年11月13日。正好是法拉第发现电磁感应那一天后的第三十三天。好像上帝将他送到人间就是专门准备来接法拉第班似的。麦克斯韦9岁那年母亲因肺病去世,他从小与父亲相依为命。他父亲是一位极聪明、极不受传统束缚的工程师,一次父亲在桌上摆了一瓶花教他画写生,不想卷子交来,满纸都是几何图形,花朵是些大大小小的圆圈,叶子是些三角形,花瓶是个大梯形,父亲摸着儿子稚气的脸蛋说:“看来你是个数学天才,将来在这方面必有所成。”于是便开始教他几何、代数。这麦克斯韦也真是个神童,在中学举办的一次数学、诗歌比赛中,他一个人竟囊括了两项头等奖。15岁那年他中学还未毕业就写了一篇讨论二次曲线的论文,居然发表在《爱丁堡皇家学会学报》上。16岁他考进爱丁堡大学,一次上课,他突然举手站起,说老师在黑板上推导的一个方程有错,这位讲师也不客气地说:“要是你的对,我就叫它‘麦氏公式’!”不想这位老师下课以后仔细一算,果然是学生对了。
爱丁堡大学实在容不下他这个天才,1850年,父亲又把他送到曾培养过牛顿、达尔文的剑桥大学。1854年,他以数学优等第二名的成绩毕业,立即又对电磁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第二年即发表了《论法拉第的力线》。正当他才华初露要在这新领域里拓地夺标之时,忽得家信父亲重病,便急急赶回家里来。
麦克斯韦是一个孝子,一进家门见父亲形容枯槁,卧床不起,想起幼年失母,父亲拉扯自己的艰难,不禁抱头痛哭,接着他终日侍药床前,百般孝顺。为能就近照顾病父,他又写信给剑桥大学,辞去职务,准备在离家不远的阿伯丁港的马锐斯凯尔学院任教,但第二年父亲便溘然长逝,他便到马锐斯凯尔学院上任,主持一个“自然哲学”的讲座。
不想这麦克斯韦虽满腹学问,却极不善辞令,茶壶煮饺子,有货倒不出。他第一次登台,说起话来如机枪扫射一般,一堂课的内容半节课就讲完了,他以为已经讲清的问题,学生却瞪目摇头。他再讲一次,学生的思维还是赶不上他的舌头。第一堂课就这样草草而过。他满头大汗,学生满肚子意见,校方虽还不好意思说什么,却也露出不满。麦克斯韦从小学习拔尖,一直受老师和同学的尊重,何曾尝过这种为人耻笑的滋味。第二天一早他就夹着几页讲义,跑到校园的小花园里,对着一棵高大的刺玫瑰,两脚抓地,双目平视,一手持稿,一手斜举,清清嗓子,便嘟噜嘟噜地开始练习演讲。
正当他进入角色之时,忽听得后面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他一回头不见人影,又静下心来对花上课,后面笑声又起。立时,昨天羞愧未退,今时恼怒又生。他大喝一声:“谁家女子,如此无礼!”
树后闪出一个姑娘,白衣绿裙,丰臂细腰,脸生红云,目含秋波,就如这眼前的玫瑰,体态轻盈又似园中的新柳。
姑娘手中拿着一本书,趋前几步,轻轻说声:“先生,对不起!”虽只几个字,却伶牙俐齿,抑扬顿挫,而又表情得体。麦克斯韦一看就知道是个大家闺秀,反倒觉得自己刚才不该粗鲁。姑娘问道:“您起得这么早,一人在这里和谁讲话呢?”“我是刚来的教师,不会讲课,一讲起话来就紧张得收不住舌头,因此趁早起无人,自己多练习练习。”
“这并不难,我教你一个妙法。你自己觉得快时,就马上咬住自己的舌头尖,话头自然就可以收住。静静神,理理思路再慢慢说就是。如果你不见怪,我就来做你的学生,陪你练一次,总比那没有表情的刺玫瑰强吧!”
麦克斯韦这样试了一次果然见效。他询问姑娘大名,原来她叫玛丽,正是院长的女儿,就更生敬意。自此,麦克斯韦天天起早,来这花园里练讲演,玛丽也天天来这里看书陪练,三日两月,两人便渐生爱慕之心,指花为媒,暗订终身。院长爱麦克斯韦的才,事后也就欣然同意招他为婿。
闲话搁过,冬去春来,转眼到了1860年,麦克斯韦来这里已经四个年头,他关于土星光环、气体力学的研究也已取得两项重要成果,只是无暇光顾他时刻挂念的电磁学。而这时又赶上马锐斯凯尔学院和另一家学院合并,他主持的讲座也被撤销,新的饭碗还不知在哪里。这时,他的母校爱丁堡大学正要招一名自然哲学讲座教授,他连忙报名。同考的共有三人,论学问和名声,他自然会稳被录取。不想在口试的时候,他面对台前母校里的那些老一辈师长,不觉又紧张起来,虽然也努力去咬舌头,但反而时快时慢,话语断断续续。最后竟因“口头表达能力欠佳”落选了。于是,麦克斯韦只好带着妻子又来伦敦投靠皇家学院。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万没想到在爱丁堡落选,却成就了他的一番事业。
再说法拉第自从读了麦克斯韦的那篇文章后,就每天留心有无类似的文章问世,同时也打听麦克斯韦的消息,谁知就如彗星划过天空一样,知音来得快,走得也快,岁月流逝,杳无消息。而他也一天天地老了,到1860年,他已是一个79岁的龙钟老人,越发悲伤自己怀抱卞和之玉不为人知,莫非那地下室里的文件真要到几百年后才去兑现吗?这天早晨,他拄着拐杖在自己门前的草坪上散步,还在想那件放不下的心事,这时远处走来一男一女,男的年轻潇洒,女的恬静美丽,他看着这两个人忽然觉得那就是四十年前自己和妻子萨拉的影子。这样想着,那对男女已经走到眼前,女的手中提着花花绿绿的大堆礼品,男的趋身近前弯了一下腰,恭敬地问道:“您可是尊敬的法拉第先生?”
“是的,我就是那个普普通通的迈克尔·法拉第。”法拉第最怕人对他恭维,所以在自己的名字前面总要加这个定语。
“我是您忠实的学生麦克斯韦。”
“你就是写论文谈我的力线的麦克斯韦先生吗?”
“是的。我在您的面前,在您的学识面前,不过是个小孩子。”麦克斯韦整整小法拉第四十岁呢。
当法拉第证实在他面前的就是麦克斯韦时,他一把甩掉拐杖,眼里顿时放出光芒,麦克斯韦也一下扑上去,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一个实验大师,一个数学天才,这是物理和数学的拥抱。是物理学的大幸!法拉第又喊:“萨拉,来贵客了!”萨拉一见玛丽立即就从心里生出一种由衷的亲热。这两个女性,在科学史上无数科学家的妻子中,她们是少有的美丽、温柔,终身勤勤恳恳,默默无闻地支持丈夫的研究。两位夫人一见如故,便到客厅里叙话,又到厨房里弄菜。法拉第早拉着麦克斯韦进了书房。
法拉第说:“我等你等得好苦,你终于回伦敦来了。”“是你身上的磁场太大了,终于把我又吸引回来。这回不但回到伦敦,还回到皇家学院,回到您的身边。”
法拉第谦虚地笑了一笑说:“可惜我老了,不过还来得及。第谷向开普勒交班时,生命只剩下一年。上帝能再给我一年也就够了。”
“老师您会长寿的。”
“祝我们的新理论长寿吧!”两人都高兴得哈哈大笑起来。
法拉第经过几年的研究已经证明了磁能变电,能变出电流,能变出电场。电流和电场还不一样,前者很明显能使导线发热,能电解水,叫传导电流。后者随时间的变化虽也有电流的某些性质,但很不明显,聪明的麦克斯韦就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叫“位移电流”。传导电流能激发出磁场,影响磁针偏转,那么这“位移电流”能不能激发出磁场呢?这不比那具体的有热感能击人的电,也不比那很明显能吸铁的磁,它们实在太不明显了,太玄秘了,法拉第实验了多少年还是没有找见它们的联系。正像一些微雕专家在一根头发丝上能刻一首诗一样,他早已不靠眼而只靠感觉来创作了,事情往往到极微妙的程度时不是用实验而是用推理来决定了。这个难题果然由麦克斯韦用数学公式推导出来了。1865年,请读者记住,这是科学史上电磁理论的诞生年——麦克斯韦发表了一组描述电磁场运动规律的方程,他证明了变化的磁场可以产生电场,变化的电场又可产生磁场,这比法拉第的“磁性能产生电流,电流产生磁性”又高了一筹。磁场→电场→磁场→电场,这两个场的作用不断运动着,并不是像牛顿力学描述的那样的真空超距作用。法拉第的预言得到了最完美的阐述和严密的数学证明。而且更妙的是,麦克斯韦用自己的方程居然推出了电磁波的速度正好等于光速,这又证明光是一种电磁波。光学和电磁学在这里汇合了。当年牛顿和胡克、惠更斯为了光的本质发生了一场多么伤感情的争吵啊,今天才回到真正的统一。
正是:
牛顿攀登靠人梯,麦氏盖楼有基石。
科学从来是接力,接过旧知创新知。
法拉第毕竟比第谷更幸运。他看到了自己理论的完善,看到了接班人的业绩。在电磁理论确立后的第二年——1867年,这位电磁学的开山鼻祖不带遗憾地离开了人世。而麦克斯韦在1865年发表公式后,就立即隐退到乡间老家的庄园里,闭门谢客,写作详细阐述这一理论的《电磁学通论》。八年后,这本可以和牛顿1687年出版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媲美的巨著终于出版。牛顿筑起一座经典力学的大厦,而麦克斯韦则盖起一座经典电磁学的高楼。物理学经过一百八十六年的艰难攀登,终于又跃上了又一个高峰。
再说这麦克斯韦躲到乡下去写书,而伦敦方面哪能允许这样的名教授隐姓埋名、悠然自得?他的母校剑桥大学更是派人今日叫、明日请,左一封信右一封书,终于把不愿割舍田园之乐的麦克斯韦夫妇又请回了伦敦。麦克斯韦一边筹划剑桥大学的第一个物理实验室——卡文迪许实验室,一面开设讲座,讲解他的电磁理论。但是他的理论太高深了,曲高和寡,听讲的人越来越少。
1879年,麦克斯韦虽然才48岁,但是他已走到自己生命的最后一个年头。曾夺去母亲生命的肺病现在又来缠他了。他身体虚弱,气力不足,但还是按时上课。这天他走进宽大的阶梯教室,教室空****的,只有前排坐着两名学生。这个著名的教授、理论物理学家在讲坛上好像从未交过好运,他知道学生们听不懂他的思想,一个个都自动缺席了。他侧身问坐在前排的两个学生:“你们为什么不走呢?”这两人中有一个就是后来发明了电子管的弗莱明。他恭敬地站起来说:“先生的理论我能听懂,太完美和谐了,简直是一门自然美学。”另一个说:“走了的人里也有人是能听懂先生的理论的。但是他们说,现在还没有人用实验找见电磁波,所以也就不相信、不愿听了。”
麦克斯韦说:“会发现的,理论总是要超前一步的!牛顿1687年公布万有引力,据此理论,勒维烈1846年才找见海王星,过了一百五十九年。我相信,电磁波的发现不会再等一百多年了。”
麦克斯韦说着翻开讲义,向两个忠实的学生笑了笑,对着空空的大教室,又像是对着世界,对着未来,继续认真地讲着他的理论。而他的预言也没有错,这时在与英国一海之隔的德国,已经给他准备了一个22岁的接班人赫兹。科学历程发展到这里,出现了一个戏剧性的预言,这是一个科学家对未来科学的预言,小小的电磁波牵动的是一份大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