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 五年环球先从自然探得实际 六个便士只向爸爸买点时间
——进化论的创立
上回说到巴斯德第一次给病人注射狂犬病疫苗后,病人生死未卜,直弄得他六神无主,寝食不安。忽听老妇人一声大喊,早叫他冷汗淋淋。其实是一场虚惊,老妇人是来报喜,感谢大恩人的,她的儿子已然康复。人类终于第一次征服了这种可怕的“不治之症”。正当巴斯德一路人马研究那些只有在显微镜下才能看得到的微观生命时,有人却把目光转向整个世界,将整个地球把在手里,仔细琢磨:这地球上的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乃至人类的生命是怎样地来去。正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从这回起我们来讲这方面的故事。
这个故事的主人翁就是鼎鼎大名的达尔文(1809—1882年)。达尔文从小出生在一个书香门第。他的父亲是个医生,便送他去学医,但是他见解剖室里的尸体就怕,他说:“这些可怜的人,和我们一样地爱过人也被人爱,今天竟这样任人切割!”于是决计不学医。父亲又将他送到剑桥大学科学院,不想他对科学更无兴趣,三年的科学院生活除了应付考试,大部分时间就是打猎、郊游、搜集动植物标本。当时他还说不清将来要创造什么,但是他酷爱大自然,爱得发疯。他自己后来的回忆录里有一段描写可以为证:
有一天,我剥去一些老树皮,看到两只罕见的甲虫,就一手捉住了一只。正在这个时候,我又瞧见第三只新种类的甲虫,我舍不得把它放走,于是我把右手的那只放进嘴里。哎呀!“砰”的一声它排出了一些极辛辣的汁液,烧痛了我的舌头,我不得不把这只甲虫吐出来,它就跑掉了,而第三只甲虫也没有捉到。
大凡有成就的人都会在青年时代就给自己设计一个轨道,并使自己及早进入轨道运行。达尔文在科学院三年完全是按照自己的轨道奋进,绝没有让官方的课程浪费他的时间和精力。他一是读了很多自然科学的书;二是有机会就到野外观察,收集标本;三是拜了一个好老师:研究植物的亨斯洛教授。他在成名后说:“我所受的学校教育束缚了我的观察力,我所学到的一切有价值的知识都是靠自学获得的。”但是剑桥的天地他已觉太小,这时英国政府正在向全球扩张,不断派船探险,达尔文便经亨斯洛教授推荐登上了贝格尔舰,于1831年12月27日开始了五年的环球考察旅行。中国有句古话,“饱以五车读,劳以万里行”,道出了做学问的诀窍。达尔文现在正是这样去身体力行,他在剑桥先饱饱地读了一肚子书,然后乘船去观察实践,这进化论的创立自然非他莫属了。
达尔文
各位读者,我们在这本书的第一回就提出世界到底是什么。从屈原问天、泰勒斯说地开始,我们就随着那些可敬可爱的科学家去上天入地寻求探索,陪他们一起流汗、流血,一起被拷打,一起受火刑,终于将世界从上帝的手里一块一块地解放出来。但是上帝还有一块最后的、最顽固的阵地——生物学领域。世界上这许多生物怎样出现和存在的呢?当时的经典说法是上帝创造的,这就是所谓“神创论”。它认为从上帝创出来那一天起,各种生物就原封不动地存在了,今天是什么样子,当初就是什么样子。上帝还将这个世界安排得非常完善,有老鼠就有吃老鼠的猫,有吃草的鹿就有吃鹿的狼,真是无懈可击。所以科学家要夺回这块阵地,比之天文、物理、化学要难得多,这达尔文比哥白尼也就迟生了三百三十六年。闲话不表,我们且看达尔文是怎样发起这场最后的攻坚战的。
贝格尔号驶离德文港后,舰长菲茨罗伊为达尔文安排了一个小房间,中间是一张很大的绘图桌,桌上是一个睡觉的吊床,他将在这里整理标本、绘图、观察。舰长又派给他一个叫科文顿的仆人。这人以后帮他猎取鸟兽、制作标本,成了一名重要助手。贝格尔舰的环球路线是:出英吉利海峡,进大西洋,贴着南美洲东岸下行绕过合恩角,再北上进入太平洋,到澳大利亚后进入印度洋,绕过非洲的好望角,再次进入大西洋,返回英国。
他们一登上南美洲大陆,热带雨林中的动植物立即以它们特有的魅力和无穷的奥秘紧紧将他们吸引住。这天达尔文和科文顿正在林中披荆斩棘,艰难前行,忽觉头上有什么东西闪闪发光。一抬头见是一片蜘蛛网,这网也特殊,蛛丝比一般的要粗,要亮,像一根根钢丝紧绷在树枝间,一个瓶盖大的蜘蛛正在紧张地吐丝工作。达尔文正有兴致地观察着,科文顿忽然举手说:“快看!”他顺着手势一转头,不觉“哎呀”一声。原来头上的整片林子都已结成一张大网,那亮晶晶的蛛丝东来西往,四通八达。一个手掌大的蜘蛛雄踞中间,各处又有许多小蜘蛛分兵把守,有的在吐丝修补被风吹断的网子,有的在闭目假寐,专等猎物落网。这时一只黄蜂飞来,它的翅膀不慎触在一根蛛丝上。也只这一触,它便厄运难逃,越是挣扎,越陷在网里不能起飞,那只假寐的蜘蛛早圆睁双目,怒冲冲地扑来。只见它口中喷出一点亮光——却是一根丝头,先粘在黄蜂身上,然后就拉着这根丝围着它绕圈,三转两转早把那只黄蜂捆得结结实实。不想,正当蜘蛛得意之时,头上又有一只黄蜂飞来,趁其不备挺起自己的刺向它猛地螫去,蜘蛛受此一击疼痛难忍,翻落网下。它知道敌人还会做第二次攻击,就忍痛爬入草丛。但黄蜂不断地做低空飞行,很快就发现了它。这黄蜂也知道蜘蛛那双毒螫肢的厉害,不敢贸然下手。它先做了几个佯攻的假动作,趁蜘蛛一仰身之际,一下刺中它的胸部,蜘蛛不动了。其实它并没有死,黄蜂只是注射一点儿毒液让它昏迷,好不死不活地留给自己的子女食用。
达尔文被这紧张的战斗场面所吸引,早看得忘了时辰,一会儿只觉腿上发痒,他以为缠着草藤,蹬脚甩了两下,觉得很沉,低头一看,哎呀!原来是一条一握粗的长蛇,早将他的小腿缠了三圈。科文顿也看见了,拔刀跃起,就要去砍。达尔文却示意他不要动,只见这条蛇吐着又长又红的信子,已经发怒脖子鼓得有皮球那么大。这是他在英国从没见过的品种。达尔文敏捷地将蛇的颈部一卡,那蛇气急,狂吐红信,却不能动,他大喊:“科文顿快动手!”科文顿上前一只手将蛇身一捋,另一只手提起蛇尾来了一个“倒松井绳”,这蛇就落入他们的标本袋里了。自然,刚才那双冤家——黄蜂和蜘蛛,也都让他们这两个渔翁得利收走了。他们高高兴兴向海边走去。
科文顿只顾低头开路,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正与他撞个满怀。他吓了一跳,退后三步,原来是一只长尾猴从树上倒卷下来。这猴子已经死去,但那尾巴却还有这么大的卷缠力。达尔文觉得有趣,想取下来回去制作标本。无奈那猴尾比蛇身卷力更大,他们只好连那树枝一起砍下,才将这猴子取下带回。这一路他们主仆二人好生奇怪,蜘蛛会织网,黄蜂有刺,蛇有毒液,猴子有这么一条神奇的尾巴,它们都靠着这些绝招来御敌、觅食、生存。科文顿边走边赞美全能的上帝,他怎么将这个世界安排得这样好呢?他在造物时,怎么能造出这许多千差万别又各有本领的物种呢?他们走出树林了,已经看见海湾里的船。科文顿将那只沉重的猴子从背上放下,达尔文也放下肩上的标本袋,他们坐在软软的沙地上小憩。达尔文仰面看着这一望无垠的蓝天,不由轻轻地自语:“上帝啊,您创造世界的计划是多么伟大,这个工程又是多么的完善!”
确实,达尔文在刚出海之时还坚信世界是上帝创造,世界上的各种动植物都是上帝在最初一次造好就放到地上,它们就这样永远不变地、一代一代地繁衍下来。但是大自然这本书却不比那种普通白纸黑字的书,你越是仔细读下去就越能发现许多从未见过的东西。
1832年9月,达尔文来到阿根廷中部东海岸,发现地上有许多古代陆生物化石。他十分高兴,立即和科文顿奋力挖掘起来,苦战了三个多小时,挖出一个完整的巨大的剑齿兽化石。这东西真是有趣,和现代动物比,它的躯干像大象,牙齿像兔子,眼、耳、鼻又像海牛。象、兔子、海牛现在不是分属于不同的目吗?过去它们怎么会集中在一起?半天的挥镐撬石早把达尔文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现在这个新难题又叫他困惑不解。他一屁股坐在土坑里,双手捧着那个奇怪的头骨化石,豆粒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慢慢滚下,他一动不动像突然遭了雷击电打一样地麻木了。半天,他才仰天长叹一声:“上帝啊,请原谅我对您的怀疑,难道在造物之初,物种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或者这物种本来就不是您造的?”他刚把最后这半句话说完,不由浑身打了一个寒战,一身热汗瞬间变成一身凉水——啊,我这样想是不是亵渎了上帝?
科文顿在一旁听见这话也忙问:“达尔文先生,您说什么?”
“啊,我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说。天不早了,我们赶快收拾东西回船吧。”
但是,从此这个疑团就占据了达尔文的心:“地球上新的生物第一次出现到底是什么样子?”
各位读者,许多伟大科学家之成长,常常起于最初的那自我一问。伽利略见自由落体,一问而研究出落体规律;牛顿见苹果落地,一问而终悟出万有引力;哥白尼见托勒密体系的烦琐,一问而产生出自己的日心说;开普勒见火星轨道与观察记录的8分误差,一问而发现行星运行定律;迈尔见人身上的血,一问而导致能量守恒定律的发现……一个人品质的养成,要学会坚内而拒外,防微杜渐,出污泥而不染;相反一个人学问的做成,则要虚怀而多求,见缝插针,追蛛丝马迹而不舍。当他遇到可疑的东西时那一扪心自问,正是已将钥匙插入了锁孔,只待一拧,再一推门,一座神秘王国就豁然展现在眼前。
这达尔文自从心里暗暗起了对上帝的怀疑,在以后的考察中就处处留心,时时在意了。
又过了三年,1835年9月,达尔文随贝格尔舰来到加拉帕戈斯群岛。这个岛位于太平洋东部,离南美洲西海岸950千米,它的历史不长,是几千年前由于海底火山喷发从海水里钻出来的一小块陆地。当达尔文和科文顿背着猎枪和标本袋上岸后,他们立即感到这支枪实在多余,岛上所有的动物都不怕人。这主仆二人在岛上悠然自得地随意散步,而那些鸟兽或嬉戏于前,或不舍于后,好不快乐。突然,他们看到许多大龟排成长队,足有几里长,浩浩****地向前爬着,而每个龟少说也有100多千克。原来这个岛上缺水,它们是前往水源地喝水的。看它们那个样子,一会儿探出头来望望前面,离泉水还远呢,又缩回脖子,一步一寸,不慌不忙地往前挪。达尔文看得好笑,便跳上龟背,这龟就如背上落了一片树叶一样,毫无负重之感,还是四平八稳地前进。泉水到了,龟们不顾一切地将头伸到水里,一连喝几十口才喘一下气。原来它们这样喝一次水就可以忍受好多天的干渴,那水都贮存在心包和**里,难怪当地居民遇到缺水时就杀这种大龟取水呢。同样是龟,为什么这个岛上的龟就有这种特殊本领呢?难道这是上帝为这里专造的新种吗?可是这个岛不过才几千年啊!这以前上帝不是早就将所有的物种都造好了吗?
达尔文经过仔细观察,发现岛上的物种与南美洲属同一类型。但是由于这里气候奇特,它们又很不同。他收集了岛上的生物标本,26种陆栖鸟类中,有25种是岛上特有的;15种海栖鱼类全部是新品种;25种甲虫中,只有两三种是南美也有的;185种显花植物,其中新品种就有100种。看来这些新物种并不是上帝创造的,是这里特殊的气候、特殊的环境创造的,物种是可以变的,是受自然选择的。
1836年10月20日,经过五年的海上漂泊,达尔文回到了英国。这五年他饱览了自然风光,到过大西洋、太平洋、印度洋三个海洋;他看到热带森林中枝叶如盖、藤蔓如麻的郁茂风光;他看到了地震后海中会升起一片小岛的奇景;看到了火山喷发,岩浆从天而降的奇景;他看到了如碧玉泻流的冰川,看到了如工艺品一样的珊瑚岛。但是更重要的,他在这各种奇景迭现的地方发现了在伦敦根本不可能见到的物种。就在他返回前不久,那些标本箱打着美洲、大洋洲各城市的邮戳,也源源不断地寄到了伦敦。他五年前出门时还是抱着对上帝的无限信仰和对自然的好奇,想去搜集一点儿标本;五年后他再返国门时,已将上帝甩在脑后,开始思索这一系列风光和标本内在的联系规律。
1839年,他与自己的表姐爱玛结婚。达尔文的腹内已经是一座富矿——那是五年环球生活中一点一点儿形成的,现在他就要坐下来一点一点儿开采了。他将资料整理后,出版了《考察日记》、《贝格尔舰航行期内的动物志》五卷、《贝格尔舰航行中的地质学》三卷。他知道自己虽收集到许多材料但专业知识还是不够,他继续和他崇拜的地质学家赖尔联系,又找到植物学家霍克合作。赖尔比他大十二岁,霍克比他小八岁,但是他们却结成了一个真正的“忘年联盟”,这个联盟后来还有比达尔文小十六岁的赫胥黎(1825—1895年)加入,组成了一个进化论向旧势力开战的坚强堡垒。
有了材料,有了战友,现在达尔文要做最后冲刺了。为躲避过多的社交活动,达尔文在伦敦郊外15英里的地方买了一所房子,这就是唐恩村那座他一直住到逝世的有名的住宅。
现在一反过去那种不规律的生活,达尔文为自己安排了一套极严格的时间表。上午八点到十一点半工作,下午一点到四点工作,然后又从五点半工作到七点半。中间是散步或听爱玛朗诵小说,晚饭后听爱玛弹琴或两人下棋,十点睡觉。他说:“我的生活过得像钟表那样规则,当我生命告终的时候,我就会停在一个地方不动了。”
能迎风搏浪,到大自然中去探索,又能潜心静性,埋头在书房里研究,这实在是大学问家的风度。但是这个环境的造成,首先得感谢爱玛。达尔文共有五个儿子,两个女儿,不用说,这家里就如幼儿园一般。但是爱玛规定孩子们谁也不许进父亲的书房,而且经过书房门口时就要像猫走路那样不得发出一点儿声音。达尔文本是个极爱孩子的人,他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在一天的三段工作时间里一定闭门不出,只有在吃饭或休息时他才和孩子们游戏。他每天这样或埋在书籍笔记堆里查找资料,或伏案疾书,每当写完一张稿纸。听着那“嚓”的一声,便感到一种极大的安慰。由于五年的海上生活,或许还有遗传的原因,现在他的身体很不好,头晕、失眠、呕吐,有时一天也写不了几页,但精神一好就赶快工作。那潦草的初稿从书房里一页一页地递出来,爱玛就伏在会客室的那张大写字台上为他誊清。
这天,达尔文正这样拼命地写作,忽然听见几下低低的敲门声,不像是外面来的客人,因为如果赖尔或霍克他们到了,爱玛一定会先招待的。他捶了捶发酸的后背起身去开门,门缝里显出一个幼小的身影,原来是4岁的小儿子弗朗西斯。只见他怯生生地伸出一只又黑又脏的手,手心里有六个便士,鼓着腮帮子也不说话。孩子来书房这是犯禁的,但达尔文一见儿子这个样子就心软了,而且“执法官”爱玛正好也不在眼前。
父亲弯下腰问道:“小弗朗西斯,你进来有什么大事吗?”“我每天早晨一醒来就找不见爸爸了,所以就想来看看您。”
一股父子柔情突然袭上达尔文的心头。他探身摸着儿子红红的脸蛋,又捏着他的小手说:“那么你拿这六个便士干什么呢?”
“我怕爸爸不让我进来,就向姐姐要了……”
可爱的儿子原来是要用这六个便士买爸爸的一点时间啊!达尔文禁不住热泪夺眶而出,他一把抱起孩子,在他的小脸上狂吻着,泪水滴在儿子的脸上,又被他的胡子擦成一片。他觉得自己的内心受到了深深的一击,好像被打穿了一个洞那样疼。他自语着:“我真是个不够格的父亲。我对不起你啊,孩子,走,今天爸爸不写了,这一天的时间全是你的。我们到花园里去捉蝴蝶、挖蚯蚓去。”
他抱着孩子走出房门。弗朗西斯难得有个得宠撒娇的机会,他紧搂着父亲的肩膀不肯下来,小嘴紧紧地吸在父亲的脸上。当走过窗下时,达尔文看见爱玛正在那里抹眼泪,她已经看到这一幕了,达尔文不觉一怔,随即快活地喊道:“爱玛,叫上我们所有的孩子到花园里去。我宣布今天放假!”
1858年,闷热的夏季笼罩了唐恩村。夜深了,达尔文从灯下抬起头来,伸手抽出一支雪茄,点燃,思绪和着缕缕轻烟在这间书房里游**。他翻开刚写完的《物种起源》第十章,用手抚摩着刚刚渗入纸里的墨迹。这每一个字就是一滴汗,甚至有时还要咬一下牙。他的身体越来越糟,经常彻夜不能入眠,那种要向上帝宣战的冲动,在他的心里时时泛起,搅得他每一根神经都不能有一会儿安闲。这部稿子是在1842年动手的,最初只写了35页提纲,后来又扩充到231页,到1856年赖尔建议他赶快成书,不然必定有人抢先。但是他知道这个问题实在和哥白尼反抗托勒密一样,虽不至于再被教会烧死,但那反对的浪潮也足以将他淹没。所以他再三核对材料,寻找根据,又将那231页的稿子压缩了一半。这样反复提炼,再三推敲,现在总算有了个样子,不久就可以送去出版。赖尔、霍克他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这时门开了,后面响起轻轻的脚步声,一会儿,一双温柔的手搭上他的双肩,这是爱玛。他抬起头,爱玛以手背触着他消瘦的双颊说:“你这实在是拼命啊。”
“我知道自己是在拼命。工作已使我的疲倦超过了通常的程度,但是我没有其他的事情好做。只要进化论能够成立,我想我的精力无论是早一年耗尽,还是晚一年耗尽,这都是无关紧要的。”
“不要这样说,查理。现在这本书眼看就要完成,你应该减缓一下自己的疲劳,我给你取一杯葡萄酒来。”
酒端过来了,达尔文没有接酒却轻轻握住妻子的手,扶她坐下。他眼中已饱含着泪水:“爱玛,你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妻子,你的价值比等于你体重的黄金还要宝贵很多倍。世人将来可能知道达尔文,但不知道有个爱玛。但是,假如没有你,我就没有这许多聪明、愉快和勇气,没有人来听我对疾病的诉苦,我会在冗长的岁月内成为一个孤单的悲惨的病夫,也根本不会有这本书。”
“不,世人没有必要知道我。查理,你和你的事业是一个大海,我是一滴水。不只我,还有你的许多朋友,我们都甘心溶进这片蔚蓝色的海水中去。”
“但是你,还有孩子们实在受苦了,这都是为了我才淹到这个苦海里。”
“可是最苦的还是你,我只恨自己不才,不能去替你承担一个题目或写几页纸。”
这时达尔文的眼泪怎么也忍不住了,他不愿让爱玛看见,赶快掩饰地端起酒杯,一仰脖子,连泪带酒咽进肚里。爱玛也激动不已,她拿起桌上的书稿,轻轻地摸着,这全是她誊写过的,有她的心血、她的汗水,禁不住眼眶也热了。两人隔灯对坐,良久无言。月光透过纱窗,一片幽静。爱玛又斟上一杯酒,达尔文不去接酒,却提笔在纸上一挥而成一首小诗。那原诗自然是洋文,容笔者将它翻译成方块汉字,大意如下:
葡萄美酒心中泪,月明如镜夜如水。
相对无言言难尽,莫问苦甜同一醉。
这晚上他们夫妻因书稿将成,苦中见甜,喝了一点儿酒,又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很迟才睡。大约是如释重负,达尔文难得有这样的好觉,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还未起床。爱玛一早起来做完早餐,她打发孩子们先吃,并让他们轻声点儿不要吵醒爸爸。这时邮递员按时送来今天的信件,爱玛就坐在花园里的圆桌上一封一封地拆阅着,这是她每天的功课。可是当她看完了其中一封信时,不觉拿信的手抖动不止,仿佛这信烫手似的,她将信从左手倒到右手反复读了两遍,然后再也不顾达尔文还在睡觉,便急忙向卧室跑去。
到底这是一封什么重要的信件,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