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画一把剪刀。在报纸斜角、洗发精包装纸上,一条虚线像丘比特的嘘嘘朝着梦幻的国度撒野。如果身边正好有一架削铅笔机,将两指削尖,咔嚓咔嚓“请沿虚线剪下”。
故事通常这样开始。填妥姓名、住址,贴上明信片参加疯狂大抽奖:港澳机票、奔驰轿车和**的、柔软的神秘礼物。接受诱拐不难,难在于以虔诚的手势朝幸运之神早晚膜拜,并且像王宝钏一样哀怨地微笑;难在于鼓动大舌,当别人正沿虚线剪下时,奉劝他别吃亏上当。唉!夜来多梦,听到奔驰在巷口揿喇叭,像月光下,胡立欧的令人肠子都碎了的情歌。
皇历与蟾蜍戒指不可少。切记!出门时蟾蜍的嘴朝外,入门朝内,如此才能咬住天鹅肉。抽奖当天,翻阅皇历看今日偏财位于北北西或东南东,深巷无路原地踏步亦可。
谜底揭晓,持放大镜读榜单找自己的名字,谨防心脏病突发或脑中风,终于抽中奔驰轿车——的钥匙环;港澳机票管去不管回,限三日内起程;或千里迢迢请你上特约便利商店领取**柔软礼物——铝箔包洗面奶一包。爱需要恒久等待与长久忍耐,爱需要随时随地捐点香油钱。
一个故事的结束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盆地内渴梦的族人,咔嚓咔嚓,请沿虚线剪下。
一九八九年 联合副刊
一九九四年六月修订
最早,希望有人把英日文单字词组、会话印在面纸上,出一打“语文学习面纸”,兼具学习与实用功能。后来,希望有人把我的作品印成壁纸或烧在瓷砖上,好歹增加一点阅读率及虚荣感;再来,很想找几个雕塑家、诗人、散文家及造景专家一起怂恿大金主买块地经营“艺术墓园”:上顷绿茵,四季繁花,每一个死者采取火葬,墓碑就是雕塑家的艺术品配合一首诗或散文(专门为他创作的),作品不够好的话,家属还可以要求重做。如此,每仙逝一人,便增加一件艺术品与一篇动人肺腑的诗文。若经营得当,这座墓园亦是绿树浓荫、曲径通幽的休闲公园,不仅逝者得以安栖,如我这般没有条件打高尔夫球的小市民也有散步、野餐、约会的去处。墓园的管理委员会还可以附设出版部,接受委托编撰逝者的一生故事或其家族史,每年清明节则以公祭方式慎终追远。想象一下吧,在寸土寸金的台湾,乱葬岗式千篇一律“××之墓”的墓域不仅有碍景致,且局限了生者发展的腹地,如果能够美化死事、植益于生者,也是功德一件。
当然,这想法亦有商业算盘,在为逝者服务之余,多少可以为文学工作者开拓另一发表空间与就业领域。这年头,文学丛书重挫、诗集长黑,与其挂绳仰颈不如另谋生路,而且也不必担心文学人口流失、市场萎缩的问题,死亡率总是在的嘛。说不定将来要看好诗、史诗必须到“艺术墓园”来,那样,就可以收门票了。(此构想绝无讽喻之意,请勿猜疑!)
然后,食字兽又开始做大梦了,由于赚钱的能力与做梦能力成反比,只好冀望有人替我实现梦想:
盖一栋至少十二层高的现代智能型花园文艺大楼,至少三百坪开放空间,草坪花园树荫加上小小的露天咖啡座,免费提供文化界做新书发表或庆祝会之类的。主建筑必须具有艺术气息,兼具恢宏精致之美。内部采百货公司经营方式,总合所有文艺性产品,包括书与音乐的综合式大型卖场(另外在地下楼开辟跳蚤市场,卖风渍书或民众提供的旧书)、艺术电影院、画廊、古董店、会议厅、教学室、表演空间……当然也有精致的午茶坊、咖啡店,甚至忧伤的小酒吧。
我希望这个集团以企业化经营创造现代人对文艺生活的欲望,就像我们对百货公司、生鲜超市的需要一样。它不必具有出版、制作节目、拍电影的能力,但它能够与之结盟,带动风潮,慢慢改变现代人的生活体质。
我们对书的整体思考,不宜只停留在出版、编辑的狭隘面。好书卖不出去,也不单纯只是作家、出版社、编辑、营销的问题,是还没有激发广大读者产生日常生活式的需要。
可悯的是,食字兽的大梦,至今还没有实现。
一九九二年四月 联合报“读书人”版
一九九四年六月修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