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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hirteen 情敌

儿子与情人 (英)劳伦斯 15166 2024-10-22 04:59

  

  保罗跟克拉拉去看戏之后不久,他和几个朋友到海碗酒吧去喝酒。克拉拉的丈夫道斯走了进来。他发福了,褐色眼睛上下的眼皮都松弛起来,肌肉也不像以前那么健康结实,身体显然是在走下坡路。他和姐姐吵架以后搬出去找了个便宜的地方住,情人也跟他分了手,和一个愿意娶她的人在一起了。有天他酗酒打架,在牢房里关了一晚。另有个蹊跷的赌博事件也跟他牵扯不清。

  保罗跟他算是宿敌,可两人之间还有种奇怪的亲密感,好像私下里有默契一般。有时候两个人之间的确存在这样的关系,尽管从来不交换片言只语。保罗经常想到道斯,想接近他,跟他交朋友。他知道道斯也会因为某种联系受到他的吸引,时时把他挂在心上。可是两个人只要一碰头就像仇人见面似的。

  保罗现在是乔丹工厂的高级职员,按规矩他得请道斯喝一杯。

  “你想喝什么?”保罗问他道。

  “我可不想跟你这种吸血鬼喝酒!”道斯这么答道。

  保罗扭过头去,肩膀微微耸了耸,显得不屑一顾,顿时让道斯火冒三丈。

  “贵族其实是种军事动物。”他继续自己刚才的话题,“比如现在的德国吧,有成千上万的贵族。他们生存的唯一方法就是依靠军队。他们穷困潦倒、度日如年,因此就盼望战争。战争爆发,就有了前程,没有战争,他们就是一帮废物。战争开始以后,他们摇身一变,成了领袖和指挥官。所以呢,你们知道了,他们渴望战争!”

  在酒吧里的辩论中他并不受欢迎,因为他讲话太快,还时常出言不逊。他那种唯我独尊、咄咄逼人的姿态让年纪大一点的人很不满。他们就静静地听着,听完了也没人当一回事儿。

  年轻人正在侃侃而谈,道斯大声冷笑着打断他道:

  “这些东西你都是那天看戏时学来的吧!”

  保罗看向他,两个人的目光对在了一起。他明白过来,那天他跟克拉拉一起出剧院时给道斯瞧见了。

  “啥?看戏是怎么回事儿?”保罗的一个同事问道。他嗅到了不同寻常的谈资,很愿意挖些八卦出来。

  “嘿,这小子穿了件燕尾服,可臭屁了!”道斯冷笑道,一边嗤之以鼻地向保罗拧着头。

  “这可有料啊。”这人跟保罗和道斯都是朋友,他说道,“是不是还带了个妞儿?”

  “妞儿嘛,是当然的了。”

  “继续继续,还有什么都讲出来嘛!”这个人叫道。

  “还有什么你都清楚。”道斯说道,“孟若整了个全套。”

  “哈,真是不得了!”这个朋友说道,“那个妞儿正点吧?”

  “那个妞儿啊,很正点,没错的。”

  “你又怎么知道?”

  “哦,”道斯说道,“难道他还忍得住不跟人家过夜——”

  周围一片哄笑,都是嘲讽保罗的。

  “可是那到底是谁呢?你认识吗?”那个朋友问道。

  “不得不承认,我是认识的。”道斯说道。

  这话又引起一阵大笑。

  “那快说说是谁啊?”那朋友继续问道。

  道斯摇了摇头,喝了口啤酒。

  “我就奇怪,他自己怎么不吱声。”他说道,“这种事情还是让他自己吹嘘好了。”

  “好啦,保罗。”朋友说道,“别卖关子了,老实交代吧。”

  “交代什么?凑巧带了个朋友去剧院吗?”

  “哦,如果没关系的话,那就告诉我们她是谁嘛,好小子。”朋友说道。

  “她又能有什么关系?”道斯说道。

  保罗气不打一处来。道斯用手指捋了捋金色的胡须,冷笑不已。

  “快跟我说啊——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嘛?”朋友说道,“保罗,你这个小子,真是让我刮目相看。那你认识她吗,道斯?”

  “差不离。”

  他冲其他人眨眨眼。

  “嗯,你们随意吧。”保罗说道,“我走啦。”

  朋友把手放在他肩上,不放他走。

  “不行。”他说道,“你可不能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溜走了,小子。整件事情我们得好好说道说道。”

  “那就让道斯说好了!”他说道。

  “你可得敢作敢当啊,老兄。”朋友激他道。

  而后道斯说了句话,保罗一气之下,把半杯啤酒直接泼在他脸上。

  “哎呀,孟若先生!”酒吧女招待叫了起来,赶紧敲铃叫看场子的人来。

  道斯吐了口吐沫,直奔年轻人而去。正在此时,一个彪形大汉出来干预了。他挽着衬衫袖子,裤子在结实的腿上绷得紧紧的。

  “好啦,到此为止!”他说道,胸膛挡在道斯身前。

  “你给我过来!”道斯喊道。

  保罗斜倚在酒吧的黄铜栏杆上,脸色苍白,身体发颤。他对道斯咬牙切齿,恨不得他马上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看到这个男人前额上的头发湿漉漉的,又觉得他有点可怜。于是他没有动。

  “给我过来,你这个——”道斯说道。

  “够了,道斯。”女招待说道。

  “好啦。”看场子的人不动声色地强调。“别闹事。”

  接着,他一点点逼着道斯挪到了门口。

  “是那个小王八蛋先搞事的!”道斯喊了起来,有点儿心虚地指向保罗。

  “什么呀,你尽会瞎编,道斯先生!”女招待说道,“明明就是你自己一直在挑事嘛!”

  那个看场子的还是继续用胸脯顶着道斯一步步往后退,一直退到门口,最后到了外面的台阶上。

  “算你有种。”他说道,向自己的对手狠狠点了点头。

  保罗对这个男人感觉微妙,在痛恨中还夹杂着些许怜悯,甚至都能称得上是喜欢。彩色的房门甩了回来。酒吧里一阵安静。

  “活该,他都是自找的!”女招待说道。

  “可是泼一脸啤酒确实也够受的了。”那朋友说道。

  “跟你讲,泼他酒大快人心。”女招待说道,“你还要再来一杯吗,孟若先生?”

  她举起保罗的杯子向他示意。他点了点头。

  “他这个人什么都不在乎,道斯就是这个样子。”有人说道。

  “噗!是吗?”女招待说道,“就知道瞎吵吵,也没见他有什么用。就算是混蛋也要说话好听才行。”

  “好啦,保罗,好小子。”朋友说道,“你接下来一段时间要小心为上。”

  “没别的,甭给他报复的机会就行。”女招待说道。

  “你会拳击吗?”有个朋友问道。

  “一窍不通。”他答道,脸色依旧煞白。

  “要么我教你两下?”那朋友说道。

  “谢了,我没时间学。”

  不一会儿他就准备离开了。

  “跟他一起走吧,詹金森先生。”女招待冲詹金森先生使了个眼色,小声说道。

  詹金森先生点了点头,拿了自己的帽子说道:“大家晚安了!”他一副乐呵呵的样子,跟着保罗往外走,一边叫他道:

  “等一下,老兄,咱们俩顺道。”

  “孟若先生可是受气了。”女招待说道,“看着吧,他不会再经常过来了。真可惜,他倒是个不错的伴儿呢。道斯这家伙就等着给抓进去吧,他一心一意就奔这个去呢。”

  这种事情保罗宁死也不会告诉母亲。他又羞又惭,倍感煎熬。现在生活中有很多事情他不得不瞒着母亲。有一部分生活是完全避开她的——他的**。他的其他事情她都还一一了解着。可他觉得这样藏着掖着的,有如骨鲠在喉。他们之间开始了无言的对峙。他不得不反抗母亲,以图自保。他总感觉她心里是怪罪自己的。为此他也会恨她,并尝试挣脱她的束缚。而且他觉得自己老是在原地打转,根本前进不了一步,因此就想要摆脱她,取得自由。她这样爱他,管着他,他满意的同时又感到厌烦。儿子的爱跑出去转了一圈,又回到母亲身上。如此下去他始终无法自由自在地展开自己的生活,去真正地爱另一个女人。就这样,他无意识地抵御着母亲的影响,有些事情不再讲给她听。两个人之间开始疏远了。

  克拉拉很开心,因为自觉差不多把握住了他。她以为总算把他拉到了自己的身边,可是接下来就出现了让她不安的情况。他把自己跟她丈夫发生的龃龉开玩笑似的讲给她听。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她叫了起来,“他老是那么粗鄙!根本就没法跟体面人相处。”

  “那你还跟他结婚。”他说道。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一下子火冒三丈。

  “没错!”她喊道,“可我那时候怎么知道?”

  “我想他以前的人品可能还是不错的。”

  “你是说他现在这样要怪我咯!”她叫道。

  “啊,不是的!这得怪他自己。不过他还是有点与众不同的——”

  克拉拉细细地打量着自己的恋人。他身上有些东西让她痛恨。他可以不带感情地对她进行评论,这种漠然让她齿冷,作为女人她特别抗拒这样的姿态。

  “那你准备怎么做?”她问道。

  “做什么?”

  “防着道斯啊。”

  “没啥好做的,你觉得要做什么吗?”他答道。

  “迫不得已的话你会用拳头反抗的吧,我说?”她说道。

  “不会。拳头这东西对我来说毫无意义。说来可笑,大部分男人一言不合就要拔拳相向,我却不是。就是要打人我也要拿把刀啊、手枪啊什么的才行。”

  “那你最好带点东西防身。”她说道。

  “不用。”他笑道,“刀子我可玩不来。”

  “可他会对你下手的,你不了解他。”

  “无所谓。”他说道,“咱们走着瞧。”

  “那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害你吗?”

  “也许吧,他真要这么干我也无能为力。”

  “那他要是杀了你呢?”她说道。

  “那样啊,我会为此遗憾,为他,也为我自己。”

  克拉拉一声不吭,过了一会儿她叫道:

  “你可真是让我火大!”

  “这又不是第一次了。”他笑道。

  “可你干吗这么傻啊?你不了解他。”

  “我也没打算了解他。”

  “好吧,可你总不能让他那样的人对你随意乱来吧。”

  “那你说吧,我要怎么做才好?”他笑道。

  “要是我就带支左轮在身上。”她说道,“他这个人危险得很,我心里有数。”

  “到时候走火打掉我自己的手指头都说不定。”他说道。

  “不会的,你听我的,带上枪好不好?”她恳求道。

  “不好。”

  “什么也不带吗?”

  “对。”

  “那你就眼看着他——”

  “没错。”

  “你个傻瓜蛋!”

  “正是区区在下!”

  她咬牙切齿。

  “我真恨不得拍死你!”她叫道,激动得浑身发抖。

  “为啥?”

  “你居然让他那样的人对你为所欲为。”

  “他赢了你正好回他身边去好了。”他说道。

  “你是要我恨你吗?”她问道。

  “好啦,我也就是跟你一说。”他说道。

  “亏你还说爱我!”她叫了起来,心情低落,怒气盈胸。

  “你这是要我去杀了他才开心啊。”他说道,“可我要是真这么干了的话,一辈子都会不安的。”

  “你觉得我就这么蠢吗?”她叫道。

  “绝没有。不过是不能理解我罢了,亲爱的。”

  两人之间出现了一段沉默。

  “可你一定不能自己送上门去。”她恳求道。

  他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引了美国总统约翰·亚当斯的诗道:

  正气凌霄汉,

  肝胆犹可鉴,

  何须挎宝刀,

  亦不倚毒箭。

  她打量着他,若有所思。

  “我要是能理解你就好了。”她说道。

  “有什么好理解的。”他笑道。

  她低头沉思起来。

  有好几天时间他都没碰上道斯。后来有天早上,他从罗纹车间的工作坊上楼来,差点就跟结实的铁匠撞在一起。

  “你他——”铁匠喊道。

  “不好意思!”保罗说道,接着往前走。

  “不好意思就算了?”道斯冷笑道。

  保罗嘴里轻声吹着哨子,调子是《让我到姑娘们那里》。

  “给我闭嘴,你个混小子!”他说道。

  保罗置若罔闻。

  “那天晚上的事儿还没跟你算账呢。”

  保罗走到角落里自己的办公桌前,开始翻看起登记簿来。

  “去告诉范妮,我要097号订单的东西,快一点!”他对自己的助手说道。

  道斯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他人很高,狠狠地瞪着年轻人的头顶。

  “六五十一、一六得七。”保罗加着数字,嘴里高声念叨着。

  “听到了没有,说你哪!”道斯说道。

  “五先令九便士!”他写下了个数字,“你说什么来着?”他说道。

  “我会让你知道是什么来着!”铁匠说道。

  小伙子继续念念叨叨地加着数字。

  “没胆儿的小王八蛋!就知道躲着!”

  保罗一伸手抓住了沉重的尺子,道斯吓了一跳。结果年轻人只是在登记簿上画了几条线。铁匠火冒三丈。

  “你就等着好了,我早晚要让你晓得晓得厉害,你这小杂碎、臭猪猡。”

  “好啊。”保罗说道。

  铁匠重重地迈着步子从门口走开去。正在这时响起了尖锐的哨声。保罗拿起通话管。

  “好的!”他说道,然后继续听着。“哦,好!”他又接着听里面说话,然后笑了起来。“我这就下来。刚才有客人在呢。”

  道斯从这语调里听出来他刚才是在跟克拉拉通话。他朝保罗走近几步。

  “你个小混蛋!”他说道,“我这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客人!以为自己可以胡说八道了是不是?”

  货栈里的其他办事员都抬起头来看是怎么回事。保罗的助手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些白色的东西。

  “范妮说要是你早跟她说的话,昨晚就可以给你了。”他说道。

  “好的。”保罗答道,眼睛望着袜子。“拿走吧。”道斯气愤地站着,有些手足无措。保罗转过身来。

  “我要出去一下。”他对道斯说道,接着就准备下楼去。

  “老天在上,可不能让你给跑了!”铁匠叫道,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保罗猛地转过身来。

  “别!别!”他的助手吓得大叫起来。

  乔丹先生闻声从窄小的玻璃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一路跑到他们那里。

  “出什么事儿了,出什么事儿了?”他说道,老人的声音凄厉而尖锐。

  “只不过是要教训一下这个小——,仅此而已。”道斯茫然地说道。

  “你什么意思?”乔丹先生斥道。

  “我不是说了嘛。”道斯说道,怒火渐熄。

  保罗倚在柜台上,满脸羞愧,张嘴挤出个笑容。

  “到底是怎么回事?”乔丹先生呵斥道。

  “我也不知道。”保罗说道,先摇了摇头,接着又耸耸肩。

  “不知道!你不知道!”道斯喊了起来,英俊的脸上怒火熊熊。他握紧拳头向保罗逼来。

  “你还没完了?”老人叫道,不屑地命令他:“一边儿干自己活儿去,别一大早就醉醺醺地在这里惹是生非。”

  道斯硕大的身躯缓缓转了过来,面向老人。

  “醉醺醺!”他说道,“谁醉了?我跟你一样清醒着呢!”

  “哪个喝醉的不这么说。”老人斥道,“赶紧走,快点儿,别在这儿碍事儿。”

  铁匠居高临下地看着小老头,眼里满是轻蔑。他那一双大手来回搓着,上面污秽不堪,不过因为平时的劳作倒是长得结实有力。保罗想起这双手是属于克拉拉丈夫的,一阵恨意不由得涌上心头。

  “快滚,再不滚我就叫人赶你走!”乔丹先生继续怒斥他。

  “啥?你叫谁赶我走?”道斯说着冷笑起来。

  乔丹先生吃了一惊,气冲冲地走到铁匠跟前,挥手赶他走,一边还把结实的小身板凑向他说道:

  “别在我地盘上撒野——快滚!”

  盛怒之下他抓住道斯的手臂往外扯。

  “放手!”铁匠说道,手肘一翻,把小个子商人推得踉踉跄跄往后摔去。

  还没等大家回过神来,乔丹先生已经撞上了单薄的弹簧门。门给碰了开来,他就一路摔下去,一直摔下六级台阶,跌到范妮她们的房间里。一时间人人都惊呆了,接着大伙儿赶忙跑去扶他。道斯面无人色地望着这一幕,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乔丹先生受了点儿惊吓,身上碰青了几处,除此之外倒也别无大碍。不过他为此大发雷霆,不但立马解雇了道斯,还把他告上了法庭。

  审判的时候保罗不得不上庭作证。他被问起这一切争执是如何开始的。

  他说道:“有天晚上我跟道斯太太一起去看了戏,结果道斯就跑来羞辱我跟他太太。我把啤酒泼他脸上了,所以他要报复我。”

  “原来又是女人搞出的事!”法官笑道。

  法官狠狠地斥责了道斯,说他是个惹事精,然后就消了案。

  “都是你,害得官司都没打成。”乔丹先生怪保罗道。

  “我倒不这么觉得。”后者说道,“再说了,你也不是真的想要判他罪吧。”

  “那你倒说说看,我打官司是为啥?”

  “好吧。”保罗说道,“要是我说错话了,就给你道个歉吧。”

  克拉拉也很生气。“你没事儿干吗把我也牵扯进去?”

  “我们的关系还是堂堂正正讲出来的好,省得别人在下面说闲话。”

  “根本都不用提的。”她大声道。

  “我觉得没什么害处。”他无所谓地说道。

  “对你是没害处。”她说道。

  “对你不是吗?”他问道。

  “你根本不该提我的名字。”

  “不好意思。”他说道,可是语气里毫无抱歉的意味。

  他不以为意地在心里对自己说:“她会想通的。”而之后确实如此。

  后来他把乔丹先生摔跤跟道斯受审的事情讲给母亲听。孟若太太仔细地打量着他问道:

  “那这件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她问他。

  “我觉得道斯就是个傻瓜。”他说道。

  可不知怎的,他觉得很不自在。

  “这件事情到最后该怎么收场,你想过没有?”母亲问道。

  “没有。”他答道,“船到桥头自然直。”

  “没错,不过听天由命的结果总是让人不能接受的,一向如此。”母亲说道。

  “那就只有忍着了。”他说道。

  “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你可没自己想象的那么能忍。”她说道。

  他不答话,继续自己的设计,手下画得飞快。

  “你就没问过她的想法?”她最后说道。

  “什么想法?”

  “怎么想你的,还有怎么想整件事的。”

  “她怎么想我一点儿都不在乎。她现在爱我爱得厉害,可又不是很深沉的那种感情。”

  “恐怕你对她的感情也不怎么深沉吧,你俩半斤八两罢了。”

  他好奇地望着母亲。

  “没错。”他说道,“跟你讲吧,妈妈,我觉得自己有问题。我没办法真的去爱。她在身边的时候,我的确是爱她的,这一点准没错。有的时候,我把她当成是自己命中想要的女人来看,我爱她,妈妈。不过还有其他时候,比如她讲一些东西,评论一些东西的时候,我总是心不在焉,半点听不进去。”

  “可是她很有理性,绝对不比米兰差。”

  “也许吧。跟米兰相比,我更爱她。可是她们都没办法收住我的心。这是为什么啊?”

  最后的问题听起来像是无可奈何的悲叹。母亲坐着转过脸去,看着房间另一边,表情宁静庄严而又克制。

  “可你是不会想娶克拉拉的吧?”她说道。

  “不会,但是起初的时候想过。可这是为什么啊?为什么我就不想娶她或是别的女人呢?有时候我觉得真是对不住自己的女人,妈妈。”

  “你怎么对不住她们了,儿子?”

  “我也说不清楚。”

  他又继续闷头画画,心里充满了绝望。他刚才已经触及了心中的痛处,也是问题的实质。

  “说到要不要结婚的问题,”母亲说道,“现在还早着呢。”

  “这不是早不早的问题,妈妈。我是爱克拉拉的,以前我也爱米兰。可是要结婚,把自己交给她们,我做不到。我不属于她们。她们看起来是想要我的,可是我绝不会把自己交给她们。”

  “你还没有遇到合适的女人。”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永远不会遇上合适的女人。”

  她沉静下来,再次感到无比疲惫,好像气力都被抽干了一样。

  “我们走着瞧吧,儿子。”她答道。

  他仿佛总是在绕圈子,怎么也走不出去。这样的感觉让他发疯。

  克拉拉对他的爱确实很炽烈。他对她的爱也一样,至少在热情迸发的时候是如此。白天的时候他会记不起她来。她就在同一栋建筑里工作,可他对此却没有意识。他总是很忙,此时她的存在对他来说就无足轻重。但她在罗纹车间的工作坊里却时时感觉到他就在楼上。她的身体能体察到他就在同一个房子里。她时时期盼着他会穿过房门到她这里来。可他真来的时候却又让她吃惊不已。他对她总是恶声恶气、颐指气使的,下达命令也都是公事公办,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嘴脸。她不明所以,然而也只能收拾心情仔细去听他说话,绝不敢弄错或是忘记。这对她来说是一种折磨。她想轻抚他的胸膛。那马甲下的胸脯是什么样子她一清二楚,心里很想去摸一摸。而他却在用那机械般冷漠的声音给出工作的指令。这让她难受得发狂,恨不得一下打碎虚假的外壳,把他身上那层用工作伪饰的罩子撕个稀巴烂,好能跟他亲近一些。可她却又不敢这么做,于是她还没有感受到他身上的一丝温暖,他就已经走了,留下她心里隐隐作痛。

  他知道,要是哪个晚上她见不到自己肯定就会垂头丧气。所以他晚上总要抽出好多时间来陪她。白天她度日如年,可到了晚上两个人却都很开心。他们挺安静的,就一起坐着,或是在黑暗里散步,话说得很少,而且也都毫无意义,这样一待就是几个钟头。他握着她的手,她温暖的胸脯贴着他的胸膛,让他感到充实。

  有天夜里他们沿着运河散步。他心事重重的。她也知道他心不在焉,因为他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轻声吹着口哨。她聆听着,感觉自己好像能从口哨中听到他不曾讲出口的东西。那调子很是哀伤颓丧,让她感觉他要离开自己似的。她默默地走着。他们走到一座平旋桥前,他坐到粗大的栏杆上,看向水中倒映的星星,离她远远的。而她一直在埋头思索。

  “你会一直在乔丹工厂干下去吗?”她问道。

  “不。”他不假思索地答道,“不会。我打算离开诺丁汉,到国外去,就是最近。”

  “出国!为什么?”

  “我不知道,就是感觉心里慌慌的。”

  “那你出去怎么养活自己?”

  “做设计。得是个稳定点儿的工作,还要先把自己的画卖出去。”他说道,“现在做这个我已经开始走上正轨了。这个我心里有数。”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我也不清楚。只要我妈还在,出去也不会很久。”

  “你离不开她?”

  “不能离开很久。”

  河水黑茫茫的。白惨惨的星星在水里瞪着眼睛。她静静地看着。他要离开自己,这个消息让她郁闷不已,然而就算他在身边,她也一样心情烦闷。

  “那要是你赚了大钱,会想干什么?”她问道。

  “到伦敦附近找个漂亮的房子,跟我妈住在那里。”

  “我知道了。”

  一阵长长的沉默。

  “我还是能过来看你的。”他说道,“我也不知道。不要问我会怎么做,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又是一阵沉默。星星颤抖起来,在水上碎成一片。风儿吹过,他突然起身走向她,把手搁在她肩膀上。

  “不要问将来的事情,什么也不要问。”他凄惨地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现在跟我好好在一起,行不行?其他什么也不要多想。”

  她把他拥入怀里。不管怎么说,她是个有夫之妇,就算他现在给她的,其实她也没权利拥有。而他是那么需要她。她搂着他,知道他很难受。她用温暖的身体包围着他,安慰着他,爱着他。她希望这一刻成为永恒。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好像要说什么话。

  “克拉拉。”他说道,想挣扎着脱身出来。

  她狠命抱着他不放,把他的头压在自己胸前。他声音里的那种痛苦她根本听不下去,在心里也很是害怕。他要什么都可以,只要是自己能给的,任何东西都可以。可她不想听他说出自己的想法。她不想知道。她觉得自己无法承受真相。她希望他在自己怀里得到慰藉,得到安宁。她站在那里,轻轻拍着他的背,爱抚着他的身体。他身上的熟悉感渐渐远去,让她觉得越发神秘。她希望就这样抚平他心里的忧伤,让他全部忘记。

  很快挣扎被压抑到心底,他确实遗忘了自己的痛苦。可眼前的却已不再是克拉拉,而是一个女人,一个温暖的肉体,他心里爱着的,甚至是仰慕着的东西,就在身边的黑暗之中。可这却不是克拉拉。她已经把自己交给了他。他爱她,然而这爱却**裸地不断攫取,让她无处可躲。两人之间产生了一种原始的张力,强烈、盲目而残酷。这一刻几乎让她心惊肉跳。她明白他心里多么凄凉,多么孤独。她觉得他能来找自己真好。她接受了他,原因很简单,因为他的需要比自己重要,比他本身也重要。对此她是清醒的。因为他需要,所以她愿意把自己交给他,即便他离开也不在意,因为她爱他。

  这当儿田凫一直在地里鸣叫。他清醒过来以后感到奇怪,好像黑暗中有什么东西近在眼前,蜷曲着身体,活泼泼的充满了生命力,耳朵里听到的叫声也难以分辨出意义。结果发现原来那东西就是大片的草地,而声音则属于田凫。身边的温暖来自于克拉拉起伏的呼吸。他抬起头,注视着她的眼睛。那双深色的眸子闪闪发亮,仿佛生命那野性的源头在盯着自己。这眼神很陌生,然而却毫无怯意地和他对望着。他把头搁在她的喉咙上,心里有点儿害怕。她到底是谁?他感到此时有个强大、陌生而狂野的生命在这黑暗中与他共同呼吸。这生命比他们都要强大得多,他被压迫得说不出话来。他和这生命碰到了一起,共聚在此的还有那茂密草叶的摇曳,那田凫的鸣叫,以及星星在水中的游移。

  他们站起身来,看见别的情侣正沿着树篱朝反方向悄悄地走去。他们置身此地是如此自然,所有一切都被包在漆黑的夜里。

  经历过这样一个夜晚之后两个人都异常安静,因为他们已经了解到**那无以抵御的力量。他们觉得自己是那么渺小,幼稚,心里惴惴不安,十分彷徨,仿佛是亚当和夏娃,在失去天真以后被逐出伊甸园,进入人性那茫茫的夜色和茫茫的日光之中,直到此时才明白那放逐他们的力量有多么伟大。对他们两个人来说,这都是一次契机,一次满足。他们明白了自己的虚无,也感受到浩**的生命洪流,不管到哪里都承载着他们,也让他们在内心得到安宁。这高高在上的力量是如此伟大,只要他们顺从,和这力量融为一体,那他们就能明白,自己不过是这浩瀚宇宙中微不足道的一点,所有草叶轻微的摇摆,所有树木、所有生命的一举一动都来自于这力量。既然如此,又何必为自己烦恼呢?只要让生命带着自己走就行了。他们在对方身上感到一种安宁。这是他们俩一起通过的检验。他们获得的体验几乎成了生命中的信仰,没有什么东西能否定它,也没有任何东西能让它消散。

  可克拉拉并不满足。有种伟大的力量,她感受到了,自己曾被它席卷,然而它却没有留住她不放。到了早上感受便不再一样。他们已经顿悟过了。可在她而言,那种时刻却只如昙花一现。她还希望再有一次,希望得到的感觉是永恒的。对这一切她并没有完全了解,还以为自己想要的就是他。而他这人却并不保险。他们之间曾经产生的这种感觉也许再也不会出现,他也可能离她而去。她还没有得到他,对此她感到不满。她曾经拥有过,可是却没有抓住。到底要抓住什么她也不知道,她只晓得自己很想得到,想得发狂。

  第二天早上他获得了极大的安宁,内心感到满足和喜悦。这感觉就好像经过了热情之火的洗礼一般,他由此得以平静。可给予他安宁的却并非是克拉拉。她是这一切发生的缘起,却并非是安宁的施予者。因而两人并未由此更接近对方。他们不过是两个盲目的媒介,由这伟大的力量使唤。

  白天在工厂再见到他时,她的心一下子就融成了一点火苗。他的身体,他的眉毛,都让她燃烧。那点火苗在她胸中越烧越旺,让她觉得必须抱住他才行。可是他这个早上却异常的安静克制,只是按部就班地下达指令。她跟着他走到黑暗丑陋的地下室,迫不及待地向他张开手臂。他吻着她,**再度在他身上燃起。有人出现在门边。他赶紧跑上楼去,她也神志恍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后来这**之火渐渐平息下来。他也越发清楚自己之前的体验来自于自然,而非克拉拉。他爱着她,在共同经历了那种强烈的情绪之后,两人之间愈发柔情无限。不过让他心灵平静的却不是她。他希望是她,可她却无法做到这一点。

  而她发狂似的渴望着他。只要看见他,她就忍不住要去抚摸他。在工厂里,他正在跟她讲罗纹长袜的事情,结果她却悄悄地用手去抚他的身侧。她还跟着他出去,到地下室里匆匆地接吻。她的眼睛并不发出声音,然而却总是盯着他,里面充满了渴望和不羁的热情。他有点害怕,生怕她过于明目张胆,在其他女工面前露了馅儿。中饭的时候她总是等着他,要他抱过自己以后才肯走。他觉得她似乎很无助,而这样下去她就快成了他的累赘。他对此感到烦恼。

  “你随时随地都想跟我亲亲抱抱的,这是要做什么?”他问道。“我们有的是时间做这些嘛。”

  她抬头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恨意。

  “难道我一直都想要亲你吗?”她问道。

  “是啊,就算我来问你工作的时候也是。可我工作的时候不想被爱情干扰。工作就是工作。”

  “那爱情又算什么?”她问道,“难道爱情要限在什么特定时段才能有吗?”

  “是啊,工作时间以外吧。”

  “那你是根据乔丹先生设定的上下班时间来调节自己的爱情了?”

  “对啊,任何事情都是如此,工作之外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那就是说爱情只能存在于业余时间了?”

  “大致就是这样,所以就不能总是爱呀爱的,至少亲来亲去那种不行。”

  “你对爱情就是这么想的?”

  “对啊,我觉得这样就够了。”

  “很高兴你这么想。”

  之后她冷落了他一阵子,因为她心里恨他。一旦她表示冷淡和轻蔑,他就开始不安起来。等到她气消了以后,他才如释重负。可是他们再好起来以后,关系也没有更亲近。她之所以不愿意离开,是因为他还没有让她得到满足。

  春天的时候他们一起去了几次海边,在赛都镇附近的一个小别墅里租了房间住下,像夫妻一样生活在一起。雷德福太太有时也跟着他们。

  在诺丁汉大家都知道保罗·孟若跟道斯太太好上了。不过他们并没有在大庭广众下做出什么惹眼的事情来。克拉拉一向不跟别人打交道,而他看上去又是那么朴实天真,因此也就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

  他喜欢林肯郡的海岸,而她喜欢大海本身。所以他们俩常常一大清早就去海边洗澡。天边蒙蒙亮起,远处的沼泽还没从严冬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依旧一片荒凉,海边的草地上绿茸茸的,这一切无不清晰地落在眼底,让他欢欣雀跃。他们走过木板桥,来到公路上,向四下里看去。周围是单调得一望无际的平地,大地比天空略暗一些,沙丘后海浪轻声吟哦。不知疲倦的生命之流有力地冲刷着他的心灵。她那时还爱着他。他孤独而坚强,眼睛亮晶晶的,英气逼人。

  他们冷得直打哆嗦。他跟她在路上赛起跑来,看两个人谁能先到绿草覆盖的桥上。她跑得飞快,脸上迅速由白转红。她的脖子光秃秃地露在外面,眼里闪着光。他喜欢她那沉甸甸而又十分敏捷的身体。他却不一样,身子很轻。她跑起来姿态很动人。跑了一段,他们身上都暖洋洋的,就放缓了步子拉着手往前走。

  天上亮出一道红光。西面的半空中,暗淡的月亮逐渐沉入茫茫天际。阴影遍布的大地上一样样东西开始苏醒过来,长着阔叶的植物映入眼帘。他们在高大阴冷的沙丘间穿过一个缺口,来到沙滩上。荒凉的沙滩在曙光和海水下呻吟,大海就像是一条平直的黑带子,上面镶着条白边。黑沉沉的海面上,天空越来越红。很快,火光自云间流出,将云朵驱散。天空由深红变成橙红,又由橙红变成了暗金。终于,在一片灿烂的金光中,太阳升了起来,在海浪上撒下点点火焰。这情景仿佛是有个拎桶的美人一路走过,桶里泼洒出一片片光彩。

  碎浪打在岸上,发出悠长而沙哑的声响。海鸥远远地盘旋在浪涛的白线上,小小的,像是溅出去的水滴一样。它们凄厉的叫声充斥耳鼓,比它们的形象更能证明自己的存在。海岸线延伸出去,一直融入黎明之中。远处的沙丘上乱草蓬蓬,好像也沉入了沙滩之中。他们的右面是梅博镇。而这周围所有的一切,空旷平坦的海滩,无边的大海,冉冉升起的太阳,沉闷的水声和海鸥的尖叫,都只属于他们两个。

  他们在沙丘间找了个风吹不到的温暖空隙。他站在那里远眺大海。

  “真美。”他说道。

  “好了,别在这儿伤春悲秋。”她说道。

  他站着凝望大海的样子充满了孤寂和诗意,这让她不由得心烦意乱。他哈哈大笑。她很快脱了衣服。

  “今早的浪花的确不错。”她得意地说。

  她游泳比他厉害。他懒洋洋地站着看她。

  “你不来游吗?”她说道。

  “过一会儿。”他答道。

  她白皙的肌肤如同丝绒般柔滑,肩膀丰满圆润。海上有一丝微风飘来,吹过她的身体,**起她的秀发。

  晨光大作,天地间一片净彻的金色,很是可爱。天空中南北两面蒙着的轻纱逐渐撩开。海风轻抚着她的身体,拂乱了她的头发,克拉拉站在那里不由微微缩着身子。海草自赤条条的女人身后露了出来。她瞥了眼大海,然后又望向他。他一直都在看她。她喜欢那深色的眼睛,可是却不理解眼神的含义。她双臂搂在**前,弯着腰瑟瑟发抖,一边笑道:

  “唔,好冷啊!”

  他弯腰凑上前去,吻了吻她,又突然把她搂到身边,继续吻她。她站在那儿等着。他看着她的眼睛,然后又看向浅白的沙滩。

  “你去吧!”他平静地说道。

  她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向自己,热烈地吻着他,然后向前走去,嘴里说道:

  “你会一起来的吧?”

  “马上。”

  沙滩像丝绒一般顺滑,她脚步沉重,踩在上面扑通扑通直响。他站在沙丘上,看着那白茫茫的沙滩包裹住她。她的身影越来越小,完全失去了形状,就像是只大白鸟在低空飞翔。

  “不过就是沙滩上一块白白的大鹅卵石罢了,不过就是沙子上翻滚的一片泡沫罢了。”他喃喃自语道。

  无垠的沙滩上水声绵绵,她的身形似乎是以极缓慢的速度在上面穿过。他就一直那么望着。突然间她消失了,原来阳光开始强烈起来,沙滩上太亮了,遮盖了她的身影。下一刻他又找到了她,可却已经成了一个极小极小的白点,在那沉吟着的白色海滩上移动。

  “她真渺小!”他自语道,“不过是沙滩上的一粒沙子,风吹过的一颗尘土,微不足道的一个白色泡沫而已,在这天地间什么都算不上。可她为什么这样吸引我呢?”

  早上的一切还在继续,丝毫不受打扰。她已经下到了水里。广阔无垠的沙滩,遍布滨草的沙丘,波光粼粼的海水,都在这一片浩瀚无边的孤寂中闪烁着自己的光彩。

  “她到底是什么呢?”他问自己,“这边是海滨的早晨,宏大、不朽而美丽。那边就是她,老是苦恼、不满,像泡沫一样短暂。她对我到底意味着什么?她代表着自己的意义,就像泡沫代表着大海。可是她到底是什么呢?我心里在意的并不是她本身。”

  他突然被自己这无意识的思索吓了一跳,感觉好像自言自语的声音太大了,整片天地都能听到一样。于是他脱去了衣服,在沙滩上飞跑起来。她一直望着他,见他过来了,就扬起手臂向他招手。她的身体随着波浪起伏,雪白的肩膀像两摊融化的银水似的。他跳进碎浪中,不一会儿,她的手就已经搭在了他肩上。

  他游泳并不在行,因此不能在水里待得太久。她趾高气扬地展露高超的水性,绕着他嬉戏,让他羡慕不已。柔和的阳光深深地射入水中。他们在海上游着,笑着,过了一两分钟就又互相追着跑回到沙丘那里。

  他们大口喘着气,把身体擦干。他望着她那上气不接下气的笑脸和晶莹的臂膀。她的**颤巍巍地坠在胸前,她去擦它们的时候让他感到心悸。他又开始想道:

  “可她是那么美丽,甚至连这早晨和这大海都比不上她。她是——?难道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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