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n 对岸
乌龟幸之助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年纪究竟有多大了。
那些和他一起长大的小伙伴早已离去,那些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也渐渐消失。
已经没有谁会和他庆祝生日,所以年纪就成了一个无须去记的数字。
但他确实还在爬行着,还在呼吸着,还在给天空中那些星星一个一个地起着名字。他的确有很多时间,可以去做很多人几辈子都做不完的事情。
在给星星起名字之前,他已经给森林里的每一棵大树、每一朵花都起完了名字。为了让每个名字都听起来与众不同,他甚至为此发明了好几种语言。
乌龟幸之助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打发时间。在无比漫长的等待中,他早已学会了如何与时间和平相处。
是的,从很早很早之前,乌龟幸之助就在等待着什么。确切地说,他是在等待一只小海龟。
那时幸之助还远没到现在的年纪。他还年轻,而且就是在最年轻的时候,他认识了那只小海龟。
他们在海滩上恋爱了。
他们常常一起在海滩上爬行着,步伐是那么慢,慢到时光都忍不住跑到了他们前面,就留他们两个慢悠悠地在自己的时间国度里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可小海龟有时总会不由自主地停下来,呆呆地望着大海。
“你难道不想知道海的另一边是什么吗?”有一次小海龟问。
“海的那边都是海,哪有什么另一边?”乌龟幸之助有点不明白小海龟的问题。
“我听小蓝鲸说过,那边是有一个岸的,真的很想去看看,不然一直在这边生活总有点不甘心啊。”小海龟说。
“那你就去啊。”乌龟幸之助几乎是脱口而出。很显然,他那时还不明白时间可怕的一面,以为来去之间,不过匆匆眨眼,该回来的总会回来,而片刻的等待只会让随后的重逢变得更有况味。
然后,小海龟趴在那只小蓝鲸的背上就朝对岸游去了,甚至连个像样的告别都没有,乌龟幸之助就这么陷入时光漫长的囚禁之中。
开始的那些日子,等待还是件充满希望的事。他设想了无数次与她重逢的场景,计划了无数个重逢后要一起去做的事。
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推移,幸之助渐渐明白了看不到头的等待是比一片看不到头的海还要可怕的存在。他不否认希望的存在,但失望却像一次比一次巨大的海浪朝他袭来。
到后来,希望渐渐渺茫。幸之助反而觉得踏实起来,一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的踏实感。
他就是在等待而已,对等待的事物已不抱什么太大的幻想。
他想,等待的也许永远不会来,之所以会一直等下去,只是希望她来的时候能第一眼就看到他在等她。
除了每天给花草树木取取名字,或者呆呆地望着海面,幸之助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了。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当然希望当初小海龟说要去海的对岸时自己能够坚决地留住她。但时间这东西就是这样,无论你觉得它走得是快是慢,只要是走过的路,它都不会再回头。
后来,乌龟幸之助才明白,这世上最美好的时间点,叫作“还来得及”。
但对于他,去做别的什么事都已经是来不及了。
而等待,就是他正在做而且唯一能做到最好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