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狼的奔逃声和猎人、猎狗的追捕声越来越远，终于消失在呼呼作响的山风中。直到天黑，黑狼也没有返回葫芦石洞，猎人和猎狗也没有再次出现。茜露儿明白，黑狼一定是被猎人和猎狗擒住或打死了。

　　悬在茜露儿头上的恐怖的死神消失了，地狱自动开启了通向天堂的大门。现在，已没有任何力量能约束它的自由，能阻止它回到迷宫似的神羊峰，回到日夜想念的喀纳斯红崖羊群。翌日清晨，茜露儿拖着受伤的右脚踝，一瘸一拐地准备离开葫芦石洞。跨出狼窝的一瞬间，它流下了欢乐的眼泪。它忘情地用三只未受伤的羊蹄在洞外的草坪上欢蹦乱跳，然后朝山脚下一望无垠的尕玛尔草原奔去，那儿有它钟情的头羊古莱尔，有它相亲相爱的羊兄羊弟、羊姊羊妹。突然，它觉得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闪了个趔趄。它低头一看——是黑球。

　　它为黑狼意外死亡、为自己能恢复自由离开狼窝，兴奋得差不多把黑球遗忘了。

　　黑球蹒跚着跟在它身后，黏在它的膝腿间。

　　它厌恶地用羊蹄踢了黑球一脚，把黑球踹出三米多远。滚开，它想，你是狼崽，过去我是被死亡威胁着才给你喂奶，现在威胁已随着黑狼的死亡而自动解除了，我当然没必要再充当奶羊这个耻辱的角色了。它天生惧怕狼、仇恨狼，避之唯恐不远，怎么还会再理睬这只丑陋的狼崽呢？

　　黑球大约是被它踹重了、踹痛了，蹲在一块土坷垃上呜呜哀叫，显得滑稽可笑。

　　滚吧，狼崽，滚得越远越好！茜露儿决心像扔掉一团不能咀嚼的苦艾一样扔掉黑球。这没有什么不道德的，它想，本来嘛，狼是羊的天敌，羊离开狼是天经地义的事。

　　它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呜呦——呜呦——”背后传来黑球的呼唤。声音柔弱，充满了委屈，是一种典型的幼兽向母兽求饶的叫声。茜露儿的心动了一下。黑球求饶的叫声像只鱼钩，专门勾它母性的灵魂。这只没爹没妈的狼崽还是怪可怜的，它想。假如它弃下黑球不管，黑球肯定很快不是饿死就是被其他食肉猛兽当点心吃掉。狼虽然凶猛，但黑球还太小，既没有捕食能力也没有防卫能力，抛弃它就等于把它交给了死神。黑狼遇难，茜露儿没有任何怜悯之情，哪怕猎人将黑狼碎尸万段也难解它的心头之恨。但黑球就是另一码事了。自己毕竟给它哺乳了整整一个月，不说建立了母子感情，起码也有那么几分友谊和亲密。黑球虽然也是只狼，但还是只不谙世事的狼崽，还没有吃过羊，没有犯过杀戮的罪孽。茜露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想离开，又有点儿舍不得；想回到黑球身边去，又觉得有悖情理。

　　它在羊性和母性间犹豫彷徨。

　　这时，黑球跌跌爬爬又钻到了它的膝下，小家伙不知是真饿了还是想在母亲的**间寻找镇静和安慰，张着小嘴开始吮吸它的**。奶汁汩汩流进黑球的嘴腔，也牵引出了茜露儿被羊和狼世俗观念所压抑的母性。它心里痒丝丝的，涌动起一股温柔，一丝缱绻。有奶便是娘，哺乳便是儿。黑球是它茜露儿的头一个哺乳对象，比初恋更刻骨铭心、难以忘怀。它伫立不动，给黑球喂了个饱。

　　动物在童年时期总是天真可爱的，会对庇护和哺育自己的母兽做出许多眷恋亲昵的举动，讨取宠爱。狼崽也不例外。黑球吃饱奶后，在茜露儿面前又是打滚，又是四只爪子在空中踢蹬舞动，而后又趴在茜露儿胸口，去驱赶钻进羊毛的一只七星瓢虫。黑球憨态可掬的模样，把茜露儿逗乐了。

　　也许，我应该陪伴在黑球身边，等黑球断奶后，等黑球能独立谋生后再离开，茜露儿想。虽然这样做，完全不符合喀纳斯红崖羊的行为规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