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灯火阑珊前来找我,我也不想一下子就范,只是公事公办地应酬了她和小萍。那天,她们没有达到所要达到的目的,悻悻地离去。我一个人在茶馆里坐了很久。该着打烊的时候了,我还没走,茶馆的小老板走了过来——这是个年轻女人,年龄约摸和我差不多,面容也说得上姣好,身材也说得上窈窕。
她身着和服务员一样的衣服:紫色的职业装(时下茶馆的服务员大都是这种衣服),翻着白领子,头上戴着一顶同样紫色的像护士那样的三角帽。她说,我站在银台那边看你半天了,也影影绰绰听你们说了一些话,你这人挺有意思的。
啥叫有意思?就是不靠谱呗?我斜睨了她一眼,有些没好气。她噗嗤一声笑了:错,我是感觉很幽默,让人——
让人什么?我追问。
让人那个。
那个是什么?
我不告诉你。
你这人怎么这样?没事跟我逗咳嗽?你知道我这会儿心情多遭吗?
遭什么?一个个小女生都那么青春靓丽,可是被你拒绝起来轻松自如,面不改色心不跳,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这么潇洒、有风度的男人。
拜托!我是掩饰自己糟糕的心情好不好!你以为与自己心爱的女人拜拜心里会舒服?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这么决绝?
因为我承受不起,而且,说白了,我受够了!你知道一个男人被女人爱得这么深会心理压力多大吗?
果真吗?今晚我请客,我倒要请教了——我是南开大学哲学系心理学专业毕业的本科生,现在干茶馆只是练手,我一直在思考开个心理诊所的,你想不想加盟?——这位小老板不等我回答,站起身就去了后堂,端出来两大盘西点加水果,摆在我俩面前,又叫服务员沏上了一壶热茶端过来。
我说,我这人有个毛病,无功不受禄,你甭惦着拉我下水,我不吃你的点心,我也不打算跟着你干心理诊所,我有我的事业。
你的所谓事业不就是北京侯京那个公司的白领吗?你还没听我把话说完呢。我是打算将这个茶馆交给表弟经营,我和你一起去侯京公司应聘,我也要干上一年半载的白领,体会一下大公司的运作,增长了见识,回来再干心理诊所。
你想求我帮忙呗?
是这个意思,否则平白无故我干嘛要请你的客呀。
请客这事吧,若你看上了我,想追我,也会请客的吧。
你不要自我感觉过于良好,你还真不在我视线里。小老板说着话,辗转腾挪,挪到我的身边,和我挤坐在一张椅子上,还伸出左手揽住了我的腰,在我耳边说:你这BIKEI(天津脏话)的和我原先的对象长得八九不离十,而且,对女人也这么狠。
你对象是干嘛的?他是他,我是我,最好别把我扯进去。我也伸出右手揽住了她的腰。因为一张椅子坐两个人实在太挤,稍稍一动就会掉下一个去。
我对象是个博士,论做学问确实有一套,论玩女人,也没挑儿了。问题是他心术不正,一门心思只想玩儿别人,扬言玩儿遍所有喜欢他的女人,你看世界上还有这么无耻的男人!我和他同居了好几年,怎么逼他,他也不急着结婚,还说,要那张纸干嘛?不是影响咱们打野食吗?这BIKEI的也确实一边和我同居,一边在外面打野食,他的博士身份非常容易迷惑涉世不深的小姑娘,跟他上床的不下几十个。你说说看,这不是人渣是什么?
那你还甘心和他住在一起?
是啊,我终于看透了他,不再抱有幻想,找他索要了几万块钱的青春损失费,自己开茶馆了。小老板说着,捏起一块西点,塞到我嘴边。这是一块巧克力布丁,吃到嘴里甜得不行,但盛情难却,而且我也确实饿了,还是三两口吞了下去。我问:敢问阁下姓甚名谁?贵庚多少?
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马兰花是也,今年三十有四。和你年龄差不多吧?
还真差不多。谢谢你这么相信我。咱俩不光年龄相仿,还都姓马,算是本家了。我一会儿就回北京,把你的情况向侯京汇报一下,看看给你安排什么职务最合适。
别别别,别急着走,今晚咱俩去开个房,我要酬答你。明天一早我跟你一起去。
别别别,咱不干你对象那种事。你不是也把那种人叫人渣吗?
情况不一样,我这次是自愿的。
你自愿我不自愿。
真这么决绝?
对。
你还真是君子。我服。但现在你回北京天也太晚了,多有不便是吧,在我茶馆里忍一宿也行,明天一早咱俩一起走。——我这茶馆后堂有两副单人床。咋样?
我挠了一阵头皮,勉强答应了。我明白,她这么做,是一心想进侯京的公司,而我就是最得力的一个抓手,叫“救命稻草”也差不多。而且,她也想在服务员中间造成一个已经有了意中郎君的舆论,她现在肯定最想做的事就是把这种舆论造出去,挽救她的“被甩”、“被玩弄”的不利舆论,其情其景与当初的灯火阑珊差不多。我也不想拆穿她,那样做对于一个失恋的小女子太残忍。
晚上,我们俩全都和衣而睡。夜里她睡得很实,没有发生灯火阑珊半夜三更吻我的事。由此,我也真的相信,那时候的灯火阑珊真是走火入魔一般爱得极其真挚和迫切。
转天一早,我醒来的时候,马兰花已经一切收拾停当,在我们两人中间的空档上摆了一把椅子,上面放着一碗豆腐脑和一套煎饼果子,而她一手端着老豆腐在吸溜吸溜地喝着,另一只手抓着煎饼果子大口地咬着,笑眯眯地看着我。我赶紧一跃而起,冲向洗手间。
洗手间里所有用具一应俱全,男用女用的都有。我在刮胡子的时候,看到洗手盆上方的大镜子上面有牙膏抹的几个字:走了色情狂,来了老和尚。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身后发出了声言,你笑什么?我一扭头,马兰花就站在身后,正大口咬着煎饼果子。我说,你站在洗手间门口吃东西,不怕有味儿?她眨眨眼睛,你的味儿我不嫌弃。
你有病!
你才有病!
你真有病——我半夜摸你鸡鸡,它竟然毫无反应,不是有病是什么?
去去去,我儿子都快生出来了,有什么病?那是我睡觉太死而已。
不,是你生理有缺陷。我那口子不论他在外面怎么作,作得两腿发软,眼圈发蓝,半夜我一摸,还是立即支棱起来。
咱不谈这个话题好不好?
这不是跟你吗,跟别人他给我钱我也不会谈的。
我快速刮好胡子,刷了牙,洗了脸,转身要会后堂,她拦住说,擦点护肤霜再走。我说我一个男子汉用那玩意儿干嘛?她说,必须的,快!我只得回到洗手盆跟前,打开玻璃面,拿出一瓶护肤霜,是法国的欧莱雅,我知道这玩意儿很贵,商场里有上千块钱一瓶的,我曾经和刘梅逛商场的时候撺掇她买一瓶,她死活不买,我想献个“浅子”也献不成。刘梅就是那种毫无浪漫情调的规规矩矩过日子的人。说起来让人放心,但也经常让人了无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