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到了公司,我还有点懵懵懂懂,老板见了我就说,马工,现在咱们马上到工地去一趟,昨天雨水把基础坑灌了。我拿上手包就跟着老板下了楼。司机已经把车发动起来。一行人立马朝顺义奔去。
进了工地,由于道路没有完全贯通,车误在距离基础坑三、四十米处。我们几个人拣别人踩过的脚窝,跳着前行。但很快,鞋帮就糊满泥巴。基础坑边上也堆了土,形成高坡。有人便把脚手板临时铺在路上直通坡顶。老板见谭头儿正站在坡顶指指划划,便顺着脚手板往上走。我则不敢怠慢,紧随其后。
基础坑里,积水漫过了钢筋混凝土基座,三台抽水机一股劲地吼叫着。老板喊了一声老谭,一只脚不经意间离开脚手板踩在土堆上,谭头儿正在回应的当口,老板一只脚突然下陷,身体向坑里倒去。
我急忙拉住老板的胳膊。情急之中,我又把脚踩在土堆上,便也陷了下去。遗憾的是,没有人再拉我,——谭头儿离得远,老板自顾不暇,于是,我就顺着土堆往坑里溜了下去。好在基础坑仅五、六米深,但一瞬间我就觉得左腿木了,失去知觉了。等我反应过来,知道是被混凝土基座边缘的钢筋夹住了。
坑底离我不远处有几个民工,忙蹚着水过来,其中还有大栓。大栓问,摔着没有?
我说,没有,就是把脚夹住了,快来帮帮忙吧!
两个民工把手伸进水里,在我脚两边摸索,这时一股血水返了上来。站在上面的老板喊,马工,怎么样?
我说,挂彩了!一个念头涌进大脑,小佘的脚是怎么扎的?他受罚有没有道理?我岂不是也要受罚?这时两个民工扳开钢筋,让我的脚拔出来。我突然间感觉小腿和脚下剧痛。但我坚持跟着民工蹚水走向一侧的木梯。爬上木梯的第三节,我看到了左腿的裤子被刮开一个大口子,血水和着泥水顺着裤脚在淌。
谭头儿问,怎么样?
我毫不隐瞒说,很疼!
他立即说,马上去顺义医院!
我经历了和大栓、小佘相同的医治过程。不同的是,我不仅把小腿刮了一道大口子,缝了十来针,我的左脚外侧两个脚趾骨折。而且,是谭头儿从始至终跟着我,在搀扶我。
司机把我送到绿岛。谭头儿扶我下了车。我发现狼狈极了。浑身泥猴一样。左腿的裤管被整个剪掉了,缠满厚厚的纱布,左脚的脚掌托上了托板。整个左腿稍动一下都很疼。不知当时是怎么从坑里爬上来的。进楼上台阶的时候要咬紧牙关,才能挪上一步。最后上电梯到了十八楼以后,谭头儿把我安顿在椅子上,就给老板打手机汇报。谭头儿一直试图躲开我的听力范围。我则扭过头,装不知道。一会儿,谭头儿收了手机。说,马工,咱老板还是不错的,决定让你休息三个月——伤筋动骨一百天么,是吧。第一个月,全薪,第二个月和第三个月半薪。我和老板争取半天,没争下来,我想起码两个月全薪。
我说,这就不错了,一个月和两个月不过半斤八两的事,这得谢谢您啦。这时,灯火阑珊买食品回来了。一见我的模样立即大吃一惊,问,怎么搞的?
我还没来得及介绍彼此,谭头儿就说,马工,你好好养着吧,工地忙,我得走了!我赶紧客气,但谭头儿坚持要走。灯火阑珊便送谭头儿出去,我听到他们两人在楼道里嘁嘁嚓嚓说了一会,灯火阑珊才回屋。
灯火阑珊说,你们老板太没人情味了!这还是为了拽他,摔成这样,后两个月工资还减半。有这个道理吗?我说,公司有规定。灯火阑珊说,一个破私企,什么规定不能变通啊!说着,她坐在我的旁边掉起眼泪。
我说,别这样,我没大头朝下就不错了。灯火阑珊说,对,那我们就该给你开追悼会了。我说,我特想知道你在我追悼会上怎么表现。
灯火阑珊破涕为笑,说,我就念老人家教导——人都有一死,有的重于泰山,有的轻于鸿毛,野狼同志的死,是比鸿毛还要重的。
我说,人家说的是泰山。灯火阑珊说,我就说鸿毛!就是鸿毛!谁让你救的是这种人!我说,我要是真闭眼了,你说什么我也听不到了。
灯火阑珊说,要么我就把你叫醒,让你重新救一个值得救的人!我说,那不可能,人死是不能再生的。她说,你要死了,我也活着没劲了。我说,你还有侯京和一大堆朋友。她说,侯京做丈夫不够格,不过做执行官会超过你们老板。又说,野狼,跳槽吧。
我说,我想想。
灯火阑珊问我,还有没有干净衣服?我说,你自己到我旅行箱里看吧。灯火阑珊便进屋去。一会就转回来了,说,没了,你怎么不多带几件?我说,带的不少,你身上不也穿着我的衣服吗?灯火阑珊说,我上午给你洗了一堆衣服,费了牛劲,你那衣服都怎么穿的,衣领油泥根本洗不掉!
我说,这是重复穿的结果。
灯火阑珊又说,你先忍一会,我回家去取我自己的衣服。我说,你可别做着跟我同居的准备。灯火阑珊哈哈大笑,行啊,野狼,眼力不错,实话告你,我这次来了就在沙家浜扎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