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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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彩并非只是物体的物质特性,而是一种心理结构,是一个情感过程。
人们在谈论冷暖色的时候,习惯性认为冷暖色与人类长期的感觉经验是一致的。如红色、黄色,让人联想到太阳、火、炼钢炉等,从而感觉热;而青色、绿色,让人联想到江河湖海、绿色的田野、森林,进而感觉凉爽。但是,我认为逻辑是反过来的,是因为我们看到江河湖海,感觉到凉爽,所以记住了江河湖海的颜色,于是我们抽象成一个模糊的“影子”,投射到一个有着相近“影子”的蓝色杯子上,我们经历了同样的心理结构。
正因如此,对于有着不同成长经历的人来说,不同的色彩一定起着不同的作用。
长期开车的人看到绿色,会感到舒服畅快;而长期炒股的人看到绿色,会感到紧张压迫。
中国的文化中,看到一顶绿色的帽子,会嫉妒和愤怒。
有的人看到红色,会想到血液、不安和野蛮;有的人看到红色,会燃起崇高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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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彩经由每个人的经验,不断地唤醒着昔日的模糊影像,而后让影像在心灵中反复涌现,影响着我们对时间的记忆。
我们从儿童阶段开始掌握空间,我们会用脚步丈量空间记住远近,从磕碰中记住疼痛。我们登高望远,便记住了远处的色彩是灰色雾蒙蒙的,近处的色彩明艳动人。换成色彩术语来说,就是远处的饱和度偏低,近处的饱和度偏高。空间的感知和色彩总是不知不觉地被整合到一起,难分彼此。前进、凸出、接近的空间效果总是伴随着暖色出现,后退、凹进、远离的空间效果总是冷色系和明度较低的色彩,一如远处模糊的山峰和遥远的淡青色的天际线。
色彩,总是裹挟着空间的认知。
所以我们在拍摄影片的时候,为了在一个本就拥挤、扁平的空间中,塑造出空间感,就可以调用人们对色彩的记忆。例如,在远处放上烟雾,冲淡色彩,进而让远处显得更远,近处看着更近。有的时候,也会通过调色的手段,把远处的色彩调成灰调,近处的饱和度升高,努力在一个二维的影像世界里,重新塑造我们在真实世界中看到的空间感。
同样的,在记忆累积的过程中,我们记得雪白的羽毛曾在阳光下飞上天空,漆黑的石头砸到地面是如此沉重。我们通过色彩回忆起重量感,记住了明亮的色彩是轻盈的,浓郁、暗沉的色彩显得厚重。所以,年轻有活力的品牌常常喜欢选择明亮的粉色、白色、黄色,而高价位的产品常常选择略带厚重的颜色。
色彩,源自人们与世界连续不断的交互和感知。如果我们不能储存记忆,如果人类没有遥远的集体潜意识,那么色彩便是不存在的。在人生的旅程中,我们总会经历更多的故事,色彩会被重新建构。正如,我曾经深爱的女孩,总是喜欢穿着略微褪色的赭红色长裙,那是我对这个色彩的认识。
添加色彩之前,每一个事物都有其纯粹的潜在性;添加色彩之后,事物便被灌注了特定的心理结构。
在安东尼奥尼的电影《红色沙漠》中,红色代表一种欲望被灌注到空间中。
在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斯基的《蓝》《白》《红》三部曲中,所有染上相应颜色的事物都被灌注自由、平等、博爱的意志。
色彩并非形容词,而是描述伴随状态的副词。
我跳跃在林荫小道,他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我“黑色地”看到了滂沱大雨。
我站在原地,“青色地”眺望林荫道的尽头。
我匆忙地左顾右盼,突然抬头,“蓝色地”看到了天空。
我们凝视色彩,一次次唤醒记忆,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触到了记忆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