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浪子小说 其它 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

一路向西

  

  总是想,远方到底是什么,是古道西风,还是草树斜阳?是大漠孤烟,还是江枫渔火?对于红尘苦海中的人们,远方只是心神疲惫时梦里的几点灯火、几叶扁舟、几湖烟水。而海子的远方,或许是云天之上,或许是沧桑尽头。他的远方,不需要清风明月,不需要山水相依,却总让他神往。安静的海子不会告诉谁,他曾在梦里的远方看到彼岸花开。

  这个夏天,海子又独自来到北戴河,可他只是茫然地来到这里,坐了许久,也怀想了许久,怀想曾经的相逢,怀想远去的那人,也怀想旧日的时光。怀想之余,面对着水中倒映着的自己,忍不住苦笑:原来岁月可以将那个纯真少年雕刻成这般落魄模样。那身泛白的牛仔服,那头披肩的长发,都让人清晰地看到,他身上有着漫长流浪的印记。

  不久,海子又要远行了。总觉得,这个属于远方的诗人,就应当遁出人海,去往山岳,去往江海,去往天涯。在最孤独的地方,他最自由。7月16日深夜,海子敲开苇岸的门,告诉苇岸他要和一平、王恩衷去西藏。大致行程是:坐火车到青海,在青海湖逗留几天,然后再坐火车,经过德令哈,到格尔木下车,乘汽车进入拉萨。在拉萨做简单休整之后,进入西藏南部,去日喀则、萨迦等地。

  次日,他们就上路了。其实旅行便是如此,你只有放下此处的灯火阑珊,才能看到彼处的烟水迷离。只是世间又有几人能够做到说走就走。许多人都梦想着旅行,梦想着远方的自由,却始终不敢放下繁华,于是只能任心灵老去,日渐凋零。海子作为大学老师,虽然只能选择在假期里远行,但魂灵深处的任性和洒脱却依稀可见。若不是苦于身系家庭责任,或许他早已远离城市灯火,在青草深处放牧自己的性灵了。只是我们都不愿看到,他最后的任性和洒脱竟然用来了断尘缘!

  海子再次来到了青海湖。这里仍是海子梦里的模样,悠闲的云彩、清澈的湖水、宁静的大地。这是让海子心驰神往的地方,他不再怀念过去,不再遥望未来,只是在湖畔坐下,看水中的云影,看湖心的涟漪渐渐泛开,圈住他此时的安恬。那些天,他若遐想,定会想到梭罗,想到瓦尔登湖,想到湖畔的小木屋。

  若心境恬淡,世间还是有许多情景让人沉醉的。细雨中漫步,斜阳下静坐,平湖里泛舟,月光下相依,都让人流连忘返。可是忙于俗事的人们,有几人能够偷得浮生中的半日闲暇,去体会那样的写意情怀。对于诗人来说,在蓝色的湖畔写诗,定是无比惬意的事。7月的青海湖畔,海子写下了《绿松石》《青海湖》。

  这骄傲的酒杯

  为谁举起

  荒凉的高原

  天空上的鸟和盐为谁举起

  波涛从孤独的十指退去

  白鸟的岛屿,儿子们围住

  在相距遥远的肮脏镇上

  一只骄傲的酒杯

  青海的公主请把我抱在怀中

  我多么贫穷,多么荒芜,我多么肮脏

  一双雪白的翅膀也只能给我片刻的幸福

  我看见你从太阳中飞来

  蓝色的公主青海湖

  我孤独的十指化为天空上雪白的鸟

  绿松石因其色、形似碧绿的松果而得名。自古以来,绿松石就在西藏占有重要地位。

  深爱西藏文化的海子,想必知道绿松石在这里的地位。而在西藏,有个女诗人对藏族文化更加熟稔,她才华横溢,喜欢在西藏无边的云天下自由行走。她是海子心中美丽的梦,但只有海子自己知道。青海湖的夜晚,海子偶尔会想象她的样子,然后在月光下安然睡去。只不过,越美的梦越容易碎,清醒之后,海子必将回到荒凉。但至少,他现在还在青海湖畔,平静地坐着,满天的星光是他长路上未熄的灯盏。

  如果他就坐在这里,在这水光潋滟的地方沉沉归去,不再回到喧嚣的城市,多好!想必海子也愿意永远将心船停泊在这里,从此与云水为伴。可他必须离去,他与青海湖有缘,却注定无法相守。就像红尘里遇到的那些女子,纵然情深似海,却也只能与之默然离别,各自悲伤。只是不知道,当他离开的时候,那些曾与他微笑着面对面的湖水,是否记得他在湖畔月下的安详!

  几天后,海子等人离开了青海湖。最后一眼,深情而悲伤。这孤独的生命,到最后也没能在湖畔筑起美丽的木屋,让自己的心灵有个休憩的地方。他的生命属于更远的远方,他仍在紫陌红尘的路上。

  火车经过德令哈的时候,有短暂停留。德令哈是青海省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州政府所在地。“德令哈”是蒙古语,意为“金色的世界”。这是个冰凉的雨夜,海子在火车上看着窗外迷蒙的世界,心中有种莫名的荒凉。他写下了那首《日记》,写下了对那个未曾谋面的姐姐的思念,也写下了夜雨中无人听见的悲伤。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青稞只属于她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不久后,那首诗中的“姐姐”就浮出了水面。她叫凌寒(即H),1953年出生于山东济南,当时任《西藏文学》编辑,后任西藏文联副主席、西藏作协副主席。她早在1984年就以一首《我的太阳》名满天下,此时正是风华之年。在西藏文学界,她可谓是平衡八方之风入于秋池,心中光华四溢,行止却沉稳老练,是西藏文学界的核心人物,西藏诸多青年文人都称其为大姐。

  那些年,凌寒已经走遍西藏,从人迹罕至的藏北荒原到神秘艰险的西部阿里,甚至登上了海拔六千多米的格拉丹东雪山。此时,这个曾写过“让目光翻越那山/迎迓日出”“从未相许的是我的太阳/永不失约的是我的太阳”的女诗人,从诗歌的青春**,转入对西藏文化的深入解读。沉醉于文学的她,几经情感波折,当时独住西藏,像是风中摇曳的寒梅。这样具有传奇色彩的经历,以及她对于西藏文化的熟悉,让海子对她产生了难以言说的迷恋。所以,海子才会在德令哈的雨夜,想念这个未曾谋面的女子。对海子来说,凌寒是“拉萨河的女神”。

  8月12日,海子又来到了拉萨。他喜欢这里的蓝天和白云、雪山和神庙,更喜欢那份无可比拟的宽广和安详。如果说对于别人这里是天堂,那么对于海子,这里是他梦里的故乡。当然,因为那个女子,此时海子眼中的西藏更多了几分清雅。到达拉萨的第二天晚上,海子与一平来到凌寒的住处,他们聊到十一点多。悠闲品茗,畅谈文字,倒也无拘无束。文人相交,本是这般清淡如水。

  千辛万苦回到故乡

  我的骨骼雪白也长不出青稞

  雪山,我的草原因你的**而明亮

  冰冷而灿烂

  我的病已好

  雪的日子我只想到雪中去死

  我的头顶放出光芒

  有时我背靠草原

  马头作琴马尾为弦

  戴上喜马拉雅这烈火的王冠

  有时我退回盆地,背靠成都

  人们无所事事,我也无所事事,

  只有爱情剑马的四蹄

  割下嘴唇放在火上

  大雪飘飘

  不见昔日肮脏的山头

  都被雪白的**拥抱

  深夜中火王子独自吃着石头独自饮酒

  夜色深沉,海子和一平离开了凌寒的住处。但是大约二十分钟后,海子独自折回,又与凌寒心不在焉地聊了片刻,然后提出留宿的要求。在海子心中,他们同样是诗性的生命,虽只是初次见面,却已是尘世难得的知音,所以他提出了那样的要求,这无疑是他将梦幻引入现实的莽撞。他到底还是天真的孩子,把生活中的许多事想得太过简单。岂不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事实上,在凌寒眼中,海子也的确只是个纯真的小兄弟,她平静的心湖并不需要海子这颗石子来敲出涟漪。于是,她开始耐心地为海子指点迷津。而任性的海子,虽然勉强离开,半小时后却又来敲门。迷离的夜色下,他像是一个虔诚的朝圣者。可是这次,他敲了许久,那扇门始终没有打开。月光柔洁,他就在她的门前久久地伫立着,半梦半幻,半醉半醒。这个梦幻般的夜晚没有女神,只有他孤独的幻想。

  终于,他落寞地离去,还给那里女主人原来的宁静。可是这晚,海子久久不能入睡。他真的不明白,为何心中的女神会将他拒于门外。世事难料,人心莫测,一厢情愿的海子到底还是太过天真。那样的相逢终究只是大梦一场。此夜的人间,海子无限悲伤,止不住一滴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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