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平贴净无尘,灯火春摇不夜城。乍得好凉宜散步,朦胧新月弄疏明。这首小诗名为《闲步》。整首诗已经娴疏,清净欢悦。皇城的街道宽阔敞亮,并且干净。城中灯火亦是摇曳不止,夜若昼明,通城明亮丽朗。而她恰巧拾得这一晚,于新凉的朦胧月华里,碎步徜徉。她看过去是清爽的,无念的。仿佛出尘不染,静悄地穿梭在这人世里。这一刻,她看过去是得道的,是智慧圆满的。但亦是稍纵即逝的。她亦曾作下一首题为《清瘦》的诗。诗名新决。清瘦之花,清瘦之月,清瘦之日,清瘦之时,清瘦之人,清瘦之心。顾夐的那一首《诉衷情》里亦是透露出那一种爱亦是清瘦的。以及贯穿《断肠集》始终的那一股的怨愁的气,都已是清的、瘦的。下视红尘意眇然,翠阑十二出云颠。纵眸愈觉心宽大,碧落无垠绕地圆。这一首《月台》写得十分大气。她登上高高月台,俯视渺然红尘。市井热闹不过是云烟。富家子女身居雕楼飞阁,坐享荣华。但他们亦有旁人不能理解和体悟的苦楚。纵目远望,这穹空的深广博大总是容得下她这名小女子内心的那一点微小乾坤。心神驰骋,顿觉天高地广。碧落无垠绕地圆,心目豁然开朗。清明玩赏正繁华,今日林梢落尽花。人散酒阑春已去,一泓秋涨满池蛙。在这首《清明游饮少湖庄》里,朱淑真再一次于微小事物阐释某一些时间里蕴藏的道理,试图接近生命的某一种本质。它应当是盛衰交替、荣枯更迭、生生不息、自由圆满的。正如春华秋实、夏炎冬寒,缘聚缘散、来去往返,亦是自有因果。所有的这一切,怕是只有朱淑真的心络里知悟得最痛彻最清明。大致那时候的朱淑真也是在痛到极处后兀然变得通透。将一条一条人情来往的线路条理在手心里看得清清楚楚。漫漫来路,惊起却回头。黄昏后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生查子·元夕》[存疑篇目]上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春到人间人似玉,灯烧月下月如银。满街珠翠游村女,沸地笙歌赛社神。不展芳尊开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这是唐伯虎所作的《元宵》。意境飒爽。元宵节本身就是光阴的欢愉礼赠,孟元老《东京梦华录》里说元宵节“灯山上彩,金碧相射,锦绣交辉”。理应言笑晏晏,比个婉转,比个悠扬。元宵节是中国传统节日里备受重视的一日。它的到来意味着年的最后一个**,它的结束也意味着年就过完了。这一日,时光总因欢喜而盲。朱淑真亦作有《元夜》诗三首,以诉其内心欢然。其一阑月笼春霁色澄,深沉帘幙管弦清。争豪竞侈连仙馆,坠翠遗珠满帝城。一片笑声连鼓吹,六街灯火丽升平。归来禁漏逾三四,窗上梅花瘦影横。其二压尘小雨润生寒,云彩澄鲜月正圆。十里绮罗春富贵,千门灯火夜婵娟。香街宝马嘶琼辔,辇路轻与响翠。高挂危帘凝望处,分明星斗下晴天。其三火烛银花触目红,揭天鼓吹闹春风。新欢入手愁忙里,旧事惊心忆梦中。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赏灯那得功夫醉,未必明年此会同。前两首诗中的意味酣畅不阑珊,是喜庆的。只有第三首诗有一些静默处忆昔的惆怅。但这惆怅不是悲切的、绝望的,程度远没有如此严重。只是欢悦风光映照出的一点心意缱绻。是惆怅,是忧而不伤。亦美得哗然。《云韶集·词坛丛话》曰:“妇人能词者,代有其人,未有如易安之空绝前后者。朱淑真词风致之佳,情词之妙,真可亚于易安。宋妇人能诗词者不少,易安为冠,次则朱淑真,次则魏夫人也。”这几首小诗里已可窥得一点她深沉的功力。此处说的这一阙上乘之作《生查子·元夕》词曾被疑作欧阳修所作。但那一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总还是要让人想起朱淑真那一张清美又憔悴的脸。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他们曾约在皎皎明月映照的那依依杨柳旁。花**日,草薰南陌。他们软语浓浓,曲意情深。不着情字却情意担当得满了心怀。而这一年的元夕,月与灯依旧。却不见了当年的郎。去年莺俦燕侣,对诉衷肠。今年孤身只影,徒忆前盟。此时非彼时,她早已不曾有少女时“争驰逐,元宵三五,不如初六”的风貌心姿。之前。那只是一个深闺女子寂情难托的释放。之后。苦难的伤将成为生命里一程的送葬,另一程洁净如生命本源的始端。这一年的元宵与三十年前的,仿佛成了岁月里两道熠烈的光。它们见证了朱淑真这情消肠断的一生。她此时已出落成一个将生命的本质与真相攥在手掌心里的成熟女性。她也早已明白颠簸流离的炼升与情来情往的虚妄。这一刻,她不过是在为这一生做一回悲苦的颂词。她对这一生的恩慈是此一刻的沉默不语。朱淑真不惑之年,苦难在这一刻的意义与之前的光阴迥然,得到提升。她在自己的内心感情驱使下的桑濮之行被暴露,遭到夫家严厉苛刻的限制之后,曾请愿到一个叫做王道姑的寺庵暂住,跟随尼姑焚香燃竹诵佛念经。她开始皈依佛教,试图挣脱与尘俗喧嚣的纠葛牵染。并在寺庵的壁上留下一首《书王庵道姑壁》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