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立梅/

　　我认识菜场那个卖菜的大妈，她每天提着篮子，守在菜场边上卖菜。她的老伴前些年去世了，她一个人度日，并不愁苦。她指着篮子里的菜，很是自得地说，都是她自个儿种的。有时青菜，有时韭菜，有时萝卜，有时还卖葱。我问她买的次数多了，她把我当自家人，追着我要送我葱。我不要。她说，傻孩子，葱用油一炸，炒菜很香的。我当然知道很香，可我不能白要她的东西呀。为了报达，有时不要买青菜，我也拐去她那儿，买上一小把。我乐意这样做，乐意看着她朴实的笑容，想想我在乡下的母亲。

　　我认识菜场拐角处，那对炒瓜子的山东夫妇。夫妇俩个头差不多，一样的黑脸庞，一样的憨厚和壮实。甚至连说话的样子，也极像。有人说，夫妻待久了，像兄妹。还真是。他们带着一个孩子，两三岁的样子，满地爬。大锅子架在炭火上，锅里一锅的葵花子，男人甩开膀子炒，女人在一边帮着用筛子筛。后来，我看他们新添了一台炒瓜子的机器，再炒瓜子，省力多了。他们的生意相当不错，男人称秤，女人装袋收钱，临了总送上憨憨的一笑，走好啊。听得人心里暖暖的。

　　过年脚下，他们的生意最忙。问他们回家过年不？他们平静地答，等淡季再回吧。复又笑着补充，一家人都在，在哪儿过年都一样的。夏天的时候，不见了他们，估计他们回老家了。他们卖瓜子搭的架子还在，走过那儿时，我会不经意地，想一想他们，想他们在山东老家，正干什么呢，种蔬菜？长葵花？我知道，秋深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会再远足过来，摆摊卖瓜子。

　　卖水果的女人，摊子摆在巷头。皮肤黝黑，身材瘦小，看不出她的实际年龄，或许四十，或许五十。每天凌晨四五点，她就要去郊区的水果批发市场批发水果，然后拉过来摆摊子。这一待，得待到晚上八九点，才收摊回家。她的儿子却不学好，书不好好念，高中没念完，辍学了，整天跟一帮混混后面鬼混。她的眼泪没少流，见人就叹气，唉，养了个不肖子。一天，我去买水果，她突然欣喜地告诉我，老师，我儿子工作了，他在一家饭店里做帮厨，他现在开始懂事了。女人笑着说着，说着笑着，快乐藏也藏不住。我走时，她执意要多送我两个苹果，我收下了。母亲的要求，从来都是很浅很低的。母亲的幸福，从来都是极容易得到满足的。

　　踏三轮车的那个中年男人，我也认识。他常常把车子，停在我们的校门口，等客。从乡下来看孩子的家长，每天都有那么几个。他有时戴一顶蓝色帽子，有时戴一顶白色的。车子上，还别出心裁悬一小灯笼，很喜气。无客的时候，他坐在车上，翻看一些报纸。有天放学，我路过，他叫住我，老师，你看，这个资料有用吗？我凑近一看，是一份时政测试题。他笑着解释，我儿子明年要参加高考了，他选的文科，我得先留意着。我看着他，感动，我觉得他的伟大，一个父亲的伟大。

　　我还认识，楼下的住户。老两口。老爷子脾气古怪些，看见人，不苟言笑。据说，他原先做过一个学校的校长。老太太性格刚好与他相反，看见人，远远就招呼，无论大人，无论小孩。声音嘎嘣嘎嘣的，脆得很，有掉得下来的热情！他们在路上走，老爷子在前，老太太在后，距离拉得老远，一个威严着一张脸，一个笑容可掬。我常奇怪这两个人，怎么相处一生的。某一次，我在阳台上晾衣，随意往下看了看，刚好看到他们在小院子里，老太太坐在椅子上，老爷子戴着老花镜，蹲在一边，正帮她剪手指甲呢。风趣的笑声，朗朗的。原来，他是会笑的，他的笑与风趣，专门给她一个人留着。

　　更多的时候，在他们的小院子里，我望见的是，一些晒着的物什，鞋，衣裳，书籍。有次还看到，白花花的阳光下，晾了一院子的雪里红。那上面，有她的温度，有他的温度，那是一辈子相依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