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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坦因Khara-Khoto所获西夏文大般若经考

金明馆丛稿初编 陈寅恪 2852 2024-10-22 05:04

  

  此西夏文大般若波罗蜜多经残本,王静如君已别为译证。俄国科学院亚细亚博物馆所藏西夏文书中亦有此经。据A. A. Dragunov君钞寄之目录,其第壹种即是此经。至其与此残本异同如何,因未得见,不敢确言。以意揣之,当无差别。西夏佛经多自中文迻译,而俄国所藏此经之名为中文音译,可知西夏译本亦从中文玄奘本所转翻也。寅恪所见西夏文残本,仅据斯坦因书之影片。(Innermost Asia,vol. III.,Plates)标题品目既未获覩,前后首尾复不完具,故初亦未能定其为何种经典。后王君取其文字之真确可识及疑似参半者,皆注译之,持以见示。于是渐次推得与其相当之中文原本卷帙品目及文句之所在,而译夏为汉之工事,得此凭借,遂可比勘参校,定其异同。虽此残本卷帙至少,然因是亦略有发明,斯固治西夏学者之一快也。

  兹取此西夏译文残本与中文原本相应之卷帙品目,条列于下,以备参考。至汉夏原本及译本之文句同异,悉载王君所为译证中,不复具详于此焉。

  (一)斯氏影片CXXXVI(右下)K. K. V. b. 022. a为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壹玖陆卷初分难信解品第叁肆之壹伍,即大正藏第伍卷第壹零叁零页上第壹玖行至中第壹行。

  (二)斯氏影片CXXXVII(右上)K. K. V. b. 04-b为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贰佰卷初分难信解品第叁肆之壹玖,即大正藏第伍卷第壹零柒肆页上第贰柒行至中第玖行。(此片中文原出卷数品名及文句为王君所检出,不敢掠美,附此声言。)

  (三)斯氏影片CXXXVI(左下)K. K. V. b. 023e. I为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叁伍叁卷初分多问不二品第陆壹之叁,即大正藏第陆卷第捌壹肆页下第壹柒行至第贰柒行。

  (四)斯氏影片CXXXVI(左下)K. K. V. b. 023e. II为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叁伍捌卷初分多问不二品第陆壹之捌,即大正藏第陆卷第捌肆伍页中第贰伍行至第贰玖行。

  寅恪尝读慈恩法师传拾略云:

  至[显庆]五年(西历六六〇年)春正月一日,起首翻大般若经,梵本总有二十万颂。文既广大,学徒每请删略。法师将顺众意,如罗什所翻,除繁去重。作此念已,于夜梦中,即有极怖畏事,以相警诫。或见乘危履险,或见猛兽搏人。流汗颤栗,方得免脱。觉已惊惧,向诸众说,还依广翻。夜中乃见诸佛菩萨眉间放光,照触己身,心意怡适。法师又自见手执华灯,供养诸佛。或升高座,为众说法。多人围绕,赞叹恭敬。或梦见有人奉己名果,觉而喜庆,不敢更删,一如梵本。然法师翻此经时,汲汲然恒虑无常。谓诸僧曰,玄奘今年六十有五,必当卒命于此伽蓝。(寅恪案,指玉华寺。)经部甚大,每惧不终。人人努力加勤,勿辞劳苦。至龙朔三年(西历六六三年)冬十月二十三日方乃绝笔。合成六百卷。称为大般若经焉。

  遂于己酉(康熙八年。西历一六六九年。)新正开经,迄今庚戌(康熙九年。西历一六七〇年。)除月告竣。其间病疽病脱,心则无辍。从事大经,恰得二年,而以夜分计之,实为三载。此一时中,更无杂想萦绕,亦止余经兼进。因兹多病,恒虑无常,誓欲彻通昼夜,袪除盖眠。当夏候晓,露坐庭除,冷泉盥漱,便复开卷,日射几席,乃复入户。冬夜熟睡一觉,吹灯起坐,鸡声月色,领纳甚亲。或时纸窗色青,短檠发赤,投笔而起。至于居恒键户,以阈自限。惟二时饭粥,间歇少倾,即二浄亦不远左右。后圃草色,室迩喁喁,疏散如客,亲者疑讶。已毕事之日,矻矻乍解,胸臆如释去一物,身心大休,颇为罄快。是晚忽下停淤数升,而神思略无困倦。自念大经六百卷,阅时亦不下六百日。

  据此,则六百卷之大经,译之者固甚难,而读之者复不易也。寅恪初察此残本内容,颇类玄奘译大般若波罗蜜多经,因取六百卷之大经,反复检阅,幸而得其与西夏译本相应之处。此经意义既有重复,文句复多近似。当时王君拟译之西夏文残本,仍有西夏原字未能确定及无从推知者,故比勘异同印证文句之际,常有因一字之羡余,或一言之缺少,亦须竟置此篇,别寻他品。往往掩卷踌躇,废书叹息。故即此区区检阅之机械工作,虽绝难与昔贤翻译诵读之勤苦精诚相比并,然此中甘苦,如人饮水,冷煖自知,亦有未易为外人道者也。今幸王君得以考定其文,详载所着译证,寅恪更就此残本西夏文字中关于译汉为夏者,拈举二事,以质正于世之治西夏学者。

  斯氏影片CXXXVI(右下)K. K. V. b. 022. a第贰行之第玖字及第拾字。又第肆行之第肆字及第伍字。又第柒行之第拾字及第壹壹字。又第玖行之第壹陆字与第拾行之第壹字,皆是此名词,即大般若经中文「有情」之译语也。但西夏文妙法莲华经以此名词译中文之「众生」(见罗氏西夏国书类编第贰伍页第肆行)。盖「有情」与「众生」其意义原无二致也。所可注意者,梵文Sattva一名词,中国旧译为「众生」。玄奘新译为「有情」。其后若义浄所译金光明最胜王经,则「众生」「有情」二名词,交互杂用,不复分别。如金光明最胜王经贰「梦见忏悔品」之颂云:

  当愿拔众生。令离诸苦恼。愿一切有情。皆令住十地。

  据梵文金光明经原本「众生」「有情」,俱作Sattva,义浄所以译以不同之中文名词者,盖因此二名词,意义相同,不妨并用,以免文字之重复也。考唐代吐蕃翻经大德法成译义浄中文本金光明最胜王经为藏文,不论中文原本作「有情」或「众生」,一概以藏文之Sems-can译之,其意殆以为此二名词,意义既悉相等,无庸强为分别,译以不同之语。法成如此翻译,自有其理由。然北平图书馆藏有西夏译义浄本金光明最胜王经残本,其卷壹如来寿量品中略云:

  及留舍利令诸有情恭敬供养,及留舍利普盖众生。

  斯氏影片CXXXVI(左下)K. K. V. b. 023e. I. 第叁行之第壹肆字及第壹伍字。又第柒行之第壹伍字及第壹陆字。又第玖行之第玖字及第拾字,皆是此名词。直译之,则为「最上」之义。中文大般若波罗蜜多经原本作「无上」,即梵文之anuttara,(中文音译为「阿耨多罗」)藏文之Bla-na-med-pa也。考梵文uttara一语,本出于ud。以文法言,其极高级(Superlative degree)为uttama。其比较级(Comparative degree)为uttara。若于uttara之前加以「无」义之an,则成anuttara。其义为「无更上」。故此名词就文法形式论,为比较级。其意义则为极高级。此读佛典者所习知也。今西夏文此经译自中文,不依原本直译作「无上」,而译作「最上」,舍形译主义,而取意译主义,与中国及西藏之翻译此名词,皆不相同。以意揣之,殆「无上」一名词,其所含「无更上」之义,在西夏语言中,尚未甚习惯,故须改译,以免误会欤?特识于此,以俟推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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