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夏所在既如上章所述,与之对峙之诸夷,乃并不如诸夏之简单,所谓“夷”之一号,实包括若干族类,其中是否为一族之各宗,或是不同之族,今已不可详考,然各夷姓有一相同之处,即皆在东方,淮济下流一带。现将古来为人称为夷者各族,或其子孙列为东夷者,或其地望正所谓夷地者,分别疏解如下。
(一)太皞之族
太皞与太昊为一辞,古经籍多谓即是伏羲氏,或作包牺氏。关于太皞之记载见于早年经籍者如下:
《左传》僖二十一:“任、宿、须句、颛臾,风姓也。实司大皞与有济之祀,以服事诸夏。邾人灭须句,须句子来奔,因成风也。成风为之言于公曰:‘崇明祀,保小寡,周礼也;蛮夷猾夏,周祸也。若封须句,是崇皞、济而修祀,纾祸也。’”杜云:“四国,伏羲之后。任,今任城县也。颛臾,在泰山南,武阳县东北。须句在东平须昌县西北。四国封近于济,故世祀之。”按,杜释有济误。有济正如有夏有殷,乃是古国名,四国其后,或其同姓耳。又昭十七:“太皞氏以龙纪官,故为龙师而龙名。”
又同年:“陈,太皞之虚也。”
《论语》:“季氏将有事于颛臾……孔子曰:‘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为?’”按,此足证颛臾本为鲁之附国。
《易·系辞》下:“古者庖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作结绳而为罔罟,以佃以渔,盖取诸离。”按,《御览》七百二十引《帝王世纪》与此大同,惟“作结绳”作“造书契以代结绳之政”,与此异。
《帝王世纪》:“太昊帝庖牺氏,风姓也。蛇身人首,有圣德,都陈。作瑟三十六弦。燧人氏没,庖牺代之,继天而王。首德于木,为百王先。帝出于震,未有所因,故位在东方。主春,象日之明,是称太昊。制嫁娶之礼,取牺牲以充庖厨,故号庖牺氏,后世音谬,故或谓之宓牺。”(《御览》七十八引作《皇王本纪》。自此以下皆据宋翔凤辑本。)
又:“太皞帝庖牺氏,风姓也。母曰华胥。燧人之世,有大人之迹,出于雷泽之中,华胥履之,生庖牺于成纪,蛇身人首。有盛德,为百王先。帝出于震,未有所因,故位在东,主春,象日之明,是以称太皞。”(《礼记·月令正义》引)
又:“女娲氏亦风姓也,承庖牺制度,亦蛇身人首。一号女希,是为女皇。其末,有诸侯共工氏,任知刑,以强伯,而不王,以水承木,非行次,故《易》不载。及女娲氏没,次有大庭氏、柏皇氏、中央氏、栗陆氏、骊连氏、赫胥氏、尊卢氏、混沌氏、昊英氏、有巢氏、朱襄氏、葛天氏、阴康氏、无怀氏,凡十五,皆袭庖牺之号。”(《御览》七十八)
又:“庖牺氏作八卦。神农重之为六十四卦。黄帝尧舜引而伸之,分为二《易》。至夏人因炎帝曰《连山》,殷人因黄帝曰《归藏》。文王广六十四卦,著九六之爻,谓之周易。”
《古史考》:“伏羲作瑟。”(《毛诗谱序正义》引)
又:“庖牺作易,弘开大道。”(《书钞·帝王部》引)
综合上列诸说,归纳之可得下之二事。
一、太皞族姓之国部之分配,西至陈,东括鲁,北临济水,大致当今河南东隅,山东西南部之平原,兼包蒙峄山境,空桑在其中,雷泽在其域。古代共认太皞为东方之部族,乃分配于淮济间之族姓。
二、太皞继燧人而有此土,在古代之礼乐系统上,颇有相当之供献,在生活状态上,颇能作一大进步。当是已进于较高文化之民族,其后世并不为人所贱。在周代虽居采卫,而为“小寡”,世人犹以为“明祀”也。
(二)少皞之族
关于少昊之记载,见于早年经籍者如下:
《左》昭十七:“郯子来朝,公与之宴。昭子问焉,曰:‘少皞氏鸟名官,何故也?’郯子曰:‘吾祖也,我知之。昔者黄帝氏以云纪,故为云师而云名。炎帝氏以火纪,故为火师而火名。共工氏以水纪,故为水师而水名。大皞氏以龙纪,故为龙师而龙名。我高祖少皞挚之立也,凤鸟适至,故纪于鸟,为鸟师而鸟名。凤鸟氏,历正也;玄鸟氏,司分者也;伯赵氏,司至者也;青鸟氏,司启者也;丹鸟氏,司闭者也;祝鸠氏,司徒也;鸠氏,司马也;鸤鸠氏,司空也;爽鸠氏,司寇也;鹘鸠氏,司事也。五鸠,鸠民者也。五雉,为五工正,利器用,正度量,夷民者也。九扈为九农正,扈民无**者也。自颛顼以来,不能纪远,乃纪于近,为民师而命以民事,则不能故也。’仲尼闻之,见于郯子而学之,既而告人曰:‘吾闻之,天子失官,学在四夷,犹信。’”(按,此乃古代之图腾制。古代称图腾曰“物”,别说详。)
昭二十九:“少皞氏有四叔,曰重,曰该,曰修,曰熙,实能金木及水。使重为句芒,该为蓐收,修及熙为玄冥。世不失职,遂济穷桑,此其三祀也。”(杜云,穷桑地在鲁北。按,即空桑。)
定四年:“因商奄之民,命以伯禽,而封于少皞之虚。(据此,知曲阜为少皞氏之本邑。)”
《楚语》:“及少皞之衰也,九黎乱德。民神杂糅,不可方物。”
《帝王世纪》:“少昊帝,名挚,字青阳,姬姓也。母曰女节。黄帝时,有大星如虹,下流华渚,女节梦接,意感生少昊。是为玄嚣,降居江水。有圣德,邑于穷桑,以登帝位,都曲阜,或谓之穷桑。帝以金承上……故称少昊,号金天氏。”(引见《御览》七十九)
《古史考》曰:“穷桑氏,赢姓也。以金德王,故号金天氏,或曰宗师太昊之道,故曰少昊。”(《太平御览·帝王部》引)
《海内经》:“少皞生般,般是始为弓矢,帝俊赐羿彤弓素矰,以扶下国。”
综合以上所记,除其矛盾处以外,其地望大致与太皞同,而位于空桑之野之曲阜,尤为少皞之本邑。太皞少皞皆是部族名号,不是个人私名,在古代记载上本甚明白。所谓伏牺氏、金天氏者,亦非能名之于一人者。至战国末汉初年之易系,始有“尧舜氏”一类的名词。然“尧舜氏”亦是统指一派,而非单指一人。氏本为部类家族之义,《左传》及其他古籍皆如此用。至于太少二字,金文中本即大小,大小可以地域大小及人数众寡论,如大月氏、小月氏。然亦可以先后论,如大康、少康。今观太皞、少皞,既同处一地,当是先后有别。且太皞之后今可得而考见者,只风姓三四小国,而少皞之后今可考见者,竟有嬴、己、偃、允四著姓,当是少皞之族代太皞之族而居陈鲁一带。大皞族之孑遗,仅存大山之南,为零数小部落,而少皞一族,种姓蕃衍。春秋所谓淮夷,每从其姓,商末所谓奄人,亦是嬴姓。且秦赵之祖,皆称嬴姓,比起太皞来,真是有后福的了。今分述少皞四姓于下。
嬴。嬴姓国今可考者有商末之奄,淮夷之徐,西方之秦、赵、梁。(《左传》僖十七年,“梁嬴孕过期”)中原之葛,(僖十七,“葛嬴”)东南之江、黄。(《史记索隐》引《世本》)据《史记》,伯翳(按,即伯益,详下)为秦赵之祖,嬴姓之所宗。(《世本》同)秦赵以西方之国,而用东方之姓者,盖商代西向拓土,嬴姓东夷在商人旗帜下人于西戎。《秦本纪》说此事本甚明白。少皞在月令系统中为西方之帝者,当由于秦赵先祖移其传说于西士,久而成土著,后世作系统论者,遂忘其非本土所生。《史记》载嬴氏之西封如下:
《秦本纪》:“秦之先,帝颛顼之苗裔。(按,颛顼在古帝系统中应属东系,说别详。)孙曰女修。女修织,玄鸟陨卵。女修吞之,生子大业(此东夷之传说,辨详上文)。大业取少典之子,曰女华。女华生大费,专禹平水土。已成,帝锡玄圭。禹受曰:‘非予能成,亦大费为辅。’帝舜曰:咨尔费,赞禹工,其赐尔皁游,尔后嗣将大出。’乃妻之姚姓之玉女,大费拜受。佐舜调驯鸟兽,鸟兽多驯服(按,此即皋陶谟之伯益故事)。是为柏翳,舜赐姓嬴氏。大费生子二人,一曰大廉,实鸟俗氐(按,此即所谓少嗥以鸟纪官)。二曰若木,实费氏(按,鲁有费邑,见《左传》《论语》,当即费氏之故居。曲阜为少皞之墟,费氏之居去之不远也)。其玄孙曰费昌,子孙或在中国,或在夷狄。费昌当夏桀之时,去夏归商,为汤御,以败桀于鸣条(此盖汤创业时,先服东夷,后克夏后,故费昌在汤部队中)。大廉玄孙曰孟戏,中衍,鸟身人言。帝太戊闻雨卜之使御,吉,遂致使御而妻之。自太戊以下,中衍之后,遂世有功,以佐殷国,故嬴姓多显,遂为诸侯。其玄孙中潏,在西戎,保西垂(此盖殷人拓土西陲,东夷之费氏为之守戍,遂建部队于西陲)。生蜚廉,蜚廉生恶来,恶来有力,蜚廉善走,父子惧以材为事殷纣。周武王之伐纣,并杀恶来。是时蜚廉为纣石北方,还无所报,坛霍大山而救。得石棺,铭曰:‘帝令处父不与股乱,赐尔石棺。’以华氏死,遂葬于霍太山。蜚廉复有子曰季胜。季胜生孟增,孟增幸于周成王,是为宅皋狼(《赵策》:“智伯之赵,请皋狼之地。”益智伯自大,故请人之皋狼。在汉为县。曰“宅皋狼”者,谓居于皋狼也)。皋狼生衡父,衡父生造父。造父以御幸于周缪王,得骥温骊骅骝耳之驷。西巡狞,乐而忘归。徐偃玉作乱,造父为缪王御,长驱归周以救乱。缪王以赵域封造父,造父族由此为赵氏。自蜚廉生季胜已下五世至造父。别居赵,赵衰其后也。恶来革者,蜚廉子业,早死,有子曰女防。女防生旁皋,旁皋生太几,太几生大骆,大骆生非子。以造父之宠,皆蒙赵城,姓赵氏。非子居犬丘,好马及畜,善养息之。犬丘人言之周孝王,孝王召使主马于渭之间,马大蕃息。孝王欲以为大骆适嗣。申侯之女,为大骆妻,生子成,为適。申侯乃言孝王曰:‘昔我先郦山之女,为我戎胥轩妻,生中潏。以亲故,归周,保西垂。西垂以其故和睦。今我复与大骆妻,生適子成。申骆重婚,西戎皆服,所以为王,王其图之。’(按,周人惯称殷人曰戎,“戎商必克”,“殪戎殷”,皆其证。则称胥轩为戎者,当亦因其为东方族类也。嬴姓〔费氏〕为商人置之西垂后,婚于西戎之姜姓,〔申为姜姓,则郦山氏亦当为姜姓。〕所生之子,在殷周之未,以母系故,归顺周人。所谓“西垂和睦”者,此其义也。)于是孝王曰:‘昔柏翳为舜主畜,畜多息,故有土,赐姓嬴。今其后世亦为朕息马,朕其分土为附庸,邑之秦,使复续嬴氏祀。’号曰秦嬴,亦不废申侯之女子为骆适者,以和西戎。秦嬴生秦侯。”(按,秦史记未与六国同亡,太史公书所记秦之先世必有所本,旦此说正与少皞之其他传说相合,纵使秦有冒充之嫌,其由来已久矣。)
《赵世家》:“赵氏之先,与秦共祖。至中衍,为帝大戊御。其后世蜚廉,有子二人,而命其一子曰恶来。事纣,为周所杀,其后为秦。恶来弟曰季胜,其后为赵。季胜生孟增,孟增幸于周成王,是为宅皋狼。皋狼生衡父,衡父生造父,造父幸于周缪王。造父取骥之乘匹与桃林盗骊骅骝耳献之缪王。缪王使造父御,西巡狩,见西王母,乐之忘归。而徐偃王反,缪王日驰千里马,攻徐偃王,大破之。乃赐造父以赵城,由此为赵氏。”
按,伯翳即伯益(说前详)。伯益与夏有争统之事,其人亦号有平水土之功,已见上文论夷夏交胜一章中,此亦嬴为东夷姓之一证。又《逸周书·作雒解》:“周公立,相天子,三叔及殷东徐奄及熊盈以略……凡所征熊盈族十有七。”所谓熊者,或是楚之同族(按楚芈姓,而其王名皆曰熊某。金文中熊作酓),所谓盈者,当即嬴之借字。又,宣八年《左传》经文,“夫人嬴氏薨”“葬我小君敬嬴”。《公》《穀》经文皆作“熊氏”“顷熊”,因此近人有疑熊嬴为一名者。然楚王号之熊字本借字,其本字在金文为酓,不可强比。《作雒解》熊嬴并举,不可以为一。且果熊嬴是一姓者,《郑语》详述祝融八姓,不应略此重事,反曰“姜、嬴、荆、芈,实与诸姬代相干”。从此可知嬴熊二词同源之说之无根。果此说不误,则《书》所谓践奄,即《逸周书》所谓略盈族也。此固未可谓为确证,然求之地望,按之传说,差为近是矣。
又《秦本纪·赞》记嬴姓诸氏云:“秦之先为嬴姓,其后分封以国为姓。有徐氏、郯氏、莒氏、终黎氏、运奄氏、菟裘氏、将梁氏、黄氏、江氏、修鱼氏、白冥氏、蜚廉氏、秦氏。然秦以其先造父,封赵城,为赵氏。”此亦东方之徐郯、西方之秦赵,同出一祖之证。
己。按,己本祝融八姓之一。然《世本》云:“莒己姓。”(隐二正义引)杜预云:“少皞金天氏,己姓之祖也。”(昭十七注)又云:“莒嬴姓,少昊之后。周武王封兹舆于莒,初都计,后徙莒,今城阳莒县是也。《世本》自纪公以下为己姓,不知谁赐之姓者。”(隐二正义引杜预《世族谱》)据此,祝融八姓之己与莒国之己本非一源,不可混为一事。莒之中道改姓,殊费解。按之文七年《左传》,“穆伯娶于莒,曰戴己”,是莒己姓有明证,改姓之说,虽或由于“易物”,究不能证明或反证之。今应知者,所谓己姓,不出同一之祖,或祖祝融,或祖少皞,或祖黄帝。下文之表,但以祖少皞者为限。
偃。皋陶之后为偃姓,偃姓与嬴姓之关系,可以皋陶与少皞之关系推求之。自《列女传》曹大家注,以为“皋陶之子伯益”(《诗·秦风》疏引),郑玄以为“伯翳实皋陶之子”(《诗谱·秦风》),王符以为“皋陶……其子伯翳”(《潜夫论·氏姓》),此说在后世著书者遂多所尊信。梁玉绳详辨此说之非(《史记志疑》十九,《人表考二,许繇下》),其所举证多近理,至其举《左传》臧文仲皋陶庭坚不祀之叹,以证徐秦之不祖皋陶,即皋陶非伯益之父,尤为确不可易。然古代传说中既有此盛行之一说,自当有所本,盖“皋益同族而异支”(梁玉绳语),以族姓论,二者差近;以时代论,皋陶氏略先于伯益。后世之追造《世本》者(周末此风甚炽,帝系即如此出来者),遂以为伯益父皋陶矣。今固不当泥于皋陶为伯益父之说,同时亦当凭此传说承认偃嬴二宗,种姓上有亲属关系。
然则皋陶之皞,当即大皞、少皞之皞,曰皋陶者,皋为氏,陶为名,犹丹朱商均,上字是邑号,下字是人名。《易林》需之大畜称之曰陶叔,足证陶为私名。《路史·后纪七》云:“封之于皋,是曰皋陶。”(按,《路史》卖弄文词而不知别择,好以己意补苴旧文,诚不可据。然宋时所见古书尚多,《世本》等尚未佚,《路史》亦是一部辑佚书,只是书辑得不合法度而已,终不当尽屏而不取。)此说或有所本,亦可为此说之一旁证。皋陶之裔分配在英六群舒之地,似去徐州嬴姓较远,然若信皋陶之陶,即少皞之皞,又知周初曾压迫熊盈(即嬴)之族,所谓平淮夷,惩舒人,皆对此部类用兵者,则当知此部类古先所居,当较其后世所居偏北,少嗥之虚,未尝不可为皋陶之邑。
所有少皞诸姓国之地望,今列表如下:
续表
续表
以上所列,但以见于《左传》《史记》《世本》佚文、左氏杜注者为限,《潜夫论》所举亦略采及,至于《姓纂》《唐宰相世系表略》等书所列,材料既太后又少有头绪,均不列入。
据上表,足知少皞后世之嬴姓一支(宗少皞之己姓国在内)分配在今山东南境、河南东端,南及徐州一带。殷代有奄,为大国。有费,鲁公灭之。益鲁地本嬴姓本土,所谓“奄有龟蒙,遂荒徐宅,至于海邦,淮夷蛮貊”,是指周人略嬴族之故事。因周人建国于奄土,嬴姓乃南退保淮水,今徐州一带。及周人势力稍衰,又起反抗,西伐济河。周人只能压迫之,却不能灭之,故曰“徐方不回,三日旋归”,可见是灭不了的。入春秋,徐始式微,而殷人所置嬴姓在西土者,转而强大,其一卒并天下。其别系偃姓在今安徽北部、河南东南隅以及湖北东境者,当亦西周时淮夷部队中人,入春秋,为楚所并。夏商虽有天下,其子孙犹不若此之延绵。若东方人作三代系统,必以之为正统无疑。
此外,“夷”名号下之部落,有有穷后羿,即所谓夷羿,说已见前。又有所谓伯夷者,为姜姓所宗,当与叔齐同为部族之号,别见姜姓篇。又祝融八姓之分配在东海者,亦号曰夷,别见祝融八姓篇,今俱不入此文。
又殷有所谓人方者,似不如释作夷方,其地不知在何处。董彦堂先生示我甲骨文一片,其词云“……在二月,在齐,隹王来正人方”,是夷方当在济水流域中矣。
上列各部族国邑皆曾为人呼之曰夷,或其后世为人列于夷之一格中。综合其区域所包括,西至今河南之中心,东尽东海,北达济水,南则所谓淮夷徐舒者皆是。这个分布在东南的一大片部族,和分布在偏于西方的一大片部族名诸夏者,恰恰成对峙的形势。这里边的部族,如太皞,则有制八卦之传说,有制嫁娶用火食之传说。如少嗥,则伯益一支以牧畜著名,皋陶一支以制刑著名。而一切所谓夷,又皆以弓矢著名。可见夷之贡献于文化者不少。殷人本非夷族,而抚有夷之人民土地,故《吕览》曰:“商人服象,为虐于东夷。”虽到宋襄公,还是忘不了东夷,活活地牺牲了夏代的后人以取悦于东夷。殷曾部分地同化于夷,逸书曰“纣越厥夷居而不事上帝”,似乎殷末已忽略其原有之五方帝的宗教,改从夷俗,在亡国时飞廉恶来诸夷人犹为之死。周武王灭商之后,周公之践奄憨熊盈国,鲁公成王之应付“淮夷徐戎并兴”,仍全是夷夏交争之局面,与启益间、少康羿浞间之斗争,同为东西之斗争。西周盛时,徐能西伐济于河,俨然夷羿陵夏之风势。然经籍中所谓虞夏商周之四代,并无夷之任何一宗,这当是由于虞夏商周四代之说,乃周朝之正统史观,不免偏重西方,忽略东方。若是殷人造的,或者以夷代夏。所谓“裔(疑即衣〔殷〕字)不谋夏,夷不乱华”者,当是西方人的话。夏朝在文化上的贡献何若,今尚未有踪迹可寻,然诸夷姓之贡献却实在不少。春秋战国的思想家在组织一种大一统观念时,虽不把东夷放在三代之系统内,然已把伯夷、皋陶、伯益放在舜禹庭中,赓歌揖让,明其有分庭抗礼的资格(四岳为姜姓之祖,亦是另一部落。非一庭之君臣,乃异族之酋长。说详姜姓篇)。《左传》中所谓才子不才子,与《书·尧典》《皋陶谟》所举之君臣,本来是些互相斗争的部族和不同时的酋长或宗神,而哲学家造一个全神堂,使之同列在一个朝庭中。“元首股肱”,不限于千里之内、千年之间。这真像希腊的全神堂,本是多元,而希腊人之综合的信仰,把他们硬造成一个大系。只是夷夏列国列族的地望世系尚不尽失,所以我们在今日尚可从哲学家的综合系统中,分析出族部的多元状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