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剖腹产的那天,医生抱出了一个可爱的粉墩墩的小女孩。初做人姑,我乐上了天。热闹的人群中谁也没注意到老爸。回到家却发现老爸居然睁眼躺在**,大热的天也不开电扇。
我笑他:老爸,怎么了,你怎么“阴”了?
老爸一下子弹起来:“你瞎说!”吓得我好跑。
没过两年,我也快要做母亲了。老公在乡镇不常回,怕我一个人害怕,老爸经常到新家陪我住。我那时因为妊娠反应,常常一上床便要呕吐,经常对着客厅里看电视的老爸大呼小叫:老爸,快把垃圾桶拿来!
当着他的面吐得一塌糊涂,如此弄了四五次,老爸还不知道我怎么了,一个劲地责怪我:“这大个人还乱吃东西!”真叫我哭笑不得。
肚子开始大起来的时候,想哥哥生的是个女孩儿,怕他们作指望,我先给老爸打预防针:不好意思,又是个女儿。
这一次,老爸居然一脸无辜:那我也好背。
孩子要出世,我坚持要自然分娩。一天一夜的时间,痛得死去活来。妈妈抓着我手急得直掉泪,老爸跟医生在隔壁斗地主却声声入耳。
我哭着对妈妈说:我的爸爸也不管我死活!
老妈一声长叹:唉,他个大男人怎么管哟。
第二天早上六点,一个八斤多的胖小子呱呱落地。我疲惫地找寻老爸的表情:奇怪,怎么他一点也不欢喜?
中午主任到家里来祝贺。喝过三杯小酒,老爸突然嗓门大增:管他娘的,今天算是争了口气!
一句话出口,大家面面相觑,老爸忽觉不对劲,猛地倒一口酒嘴里:算顺产把生下来了!
众人哄笑。
我也笑了。
你不要以为我老爸真的重男轻女哦,哥哥的小女他爱得不得了。只是,呵呵,人之常情嘛,他也有。
所以,老爸就是老爸,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有点“老土”的爸爸。
难忘的瓦罐汤
作为男人,老爸确实算一个幸福的人。因为他娶了一个世界上最最贤良的女人。这么多年来,家务事他是从不沾手的。老爸总是吹嘘,小时候跟爷爷放鸭,他在坟头上煮的铁罐饭有多么好吃,天知道呢,反正没尝过。
有一年,我病了一场。天天在医院打针,一点胃口也没有。有一天我对妈妈说:“我好想吃那个小泥巴罐子炖的肉。”妈妈说:等你出了院就炖。
第二天中午我和妈妈在医院打完针回家,老远就闻到一股肉香味。进门一眼就瞥见客厅的火盆里正煨着一个小小的泥巴罐子,丝丝香味正源于此!
那个时候我正和X热恋,想到他为我炖汤,我心里甜蜜蜜的。
中午吃饭的时候X也来了,妈妈高兴地说:“你上班那么忙,还要为雅萍炖汤,真是费心了。”
我看见X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而老爸却在一旁不好意思地用手捋着他那早已秃顶的头:嘿嘿、嘿嘿……
那一瞬间,泪水突然模糊了视线。
这在别人家也许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可是对于我的大男子主义的、粗心大意的、笨手笨脚的老爸,真的不能不感动。因为在这世上,享受过此种待遇,只有我一人。
一切与我无关
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一个月只有三百多块钱,根本不够用。我报名参加了党校的函授,钱不够,找老爸借。他突然一脸生疏:我已经给了你一个饭碗,你要把它弄成金的就是金的,泥的就是泥的,你参加了工作,一切与我无关!
天哪,居然有这样的老爸?
我夺门而出,泪水汹涌而下。妈妈赶出来塞给我几百块钱,我一把丢在地上:不要不要,坚决不要!
最终,我也没要他们的一分钱而是找单位会计借了。
这些年来,的确是个辛苦命,无论是在工作上还是生活中,我总是坚定“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的思想,总是不得不用老爸的话来提醒自己:天落下来了也不要指望别人!
在成长的岁月中,早已不再憎恨老爸的“无情”,因为当我有了面对一切坎坷和困难的勇气和力量时,我知道老爸早已给了我一生最大的财富,那就是自尊、自立、自强!
一船的女儿都宝贵
1989年那个黑色的一年,我的姐姐鲜活的生命逝于滚滚长江之中。1990年,组织上把老爸调到古河当乡长。他到古河没一个月,就出了翻船事故,死了十三个人,处分了一大批干部。因为这两个方面的原因,老爸对水特别敏感。
恰逢学校要组织坐船到斗方山春游。我兴冲冲地跑回家告诉老爸。谁知他一听就生气了:我不同意你们这次春游!
哪知我这头小牛也犟得出奇,跳得比他还高:你当乡长就可以干涉我吗?你说过不让人家把我当乡长的女儿看,你又有什么权利管我们的事!
最终老爸还是妥协了。只是暗地打电话教育组:一定要注意学生们的安全。
青山绿水,一路上好不惬意。下午返程的时候,远远地看见水库边上有一个身影走过来走过去。慢慢地,近了,才发现那个人居然是我老爸。
看到我们的船靠了岸,老爸瘦瘦的脸上绽开了花,一把拉住我说了句很肉麻的话:我的心这才上了岸。
我却一点不高兴,害怕同学们说我娇气,凶巴巴地吼他:“就你的女儿宝贵!”
老爸却笑嘻嘻:不是不是,一船的女儿都宝贵。
一件小事
老家新楼房落成时,很多老朋友都送了礼,家里几乎宴请不断。一个星期天,老爸说要接我们单位的同事去我家玩。那天晚上我们搞了一夜的卫生,搞完的时候差不多十点了。正准备休息,忽然看见老爸在房里翻出我买回的水果副食往一个小袋子里装。
我问他:你干什么啊?
老爸说:我到河那边张木匠家去一趟!(那些天张木匠天天在我家做门,他家就住在饼子铺对面的黄道山村)
“这么晚了,去他家干嘛?”
“明天有客,叫他不要来。我去一下,省得他明天白跑一趟。”
我突然有点感动。老爸虽然粗心,对别人还是蛮细心的呢。
赶紧找了一把电筒塞给他:过桥别掉到河里去了!
让老爸幸福的事
那天,一进凤城茶馆,竟看见老哥留言说《我的爷爷》在《鄂东晚报》上全文刊发了!
我有点不敢相信,使劲地揉了揉眼睛。然后离开电脑一个箭步冲到办公室,哗啦哗啦地翻报纸。没有。我又撒腿向报筒跑去。那里面果然静静地躺着8月17的《鄂东晚报》。我迫不及待地翻,天哪,我的处女作,居然有整整一版!我看见小小的铅字印着我的名字。再看,还是的!我捏着报纸就想跳,中午的办公室却没有人分享我的喜悦。
于是,一气跑到电话边,迫不及待地拨通了老爸的电话:“老爸,老爸!我写的爷爷发表了,在《鄂东晚报》上!”
老爸一听就乐了:真的吗?
“当然!”我对着电话就撒起娇来:我不管,你请客!
仿佛看见老爸在那边高兴地点头:好说,好说!
下午四点多一点,就听见办公室的通道里传来了老爸走路嗵嗵的声音。我赶忙跑了出去,呵,他居然把姑姑和姨妈也带来了,还说是顺便在街上碰到的。
老爸坐在我的办公室戴着眼镜笑咪咪地足足看了20分钟才把那篇文章看完,然后翻来覆去爱不释手的样子。那一瞬间,我真的好感动,原来让老爸幸福竟是这么简单!
我们赶到百货外面吃大排挡的时候,姨父和姑爷也赶来了。老爸跟他们倒啤酒,然后迫不及待地宣布消息,那感觉好象她女儿做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然后姨父他们一个一个向我举杯,再接再厉!而我除了咧着嘴儿笑,竟不知说些什么好。再看老爸,三杯酒下肚,又开始重复,我不好意思,用脚在下面踢他,然后嗔怒——老爸!
可老爸象个孩子一样瞪着我:这怕么事,再怎么说总不是个豆腐块儿!
天哪,我真想钻下桌去!
前天是老爸的生日。家里来了六桌客。老爸高兴又喝得醉醺醺的。水利局一个退休的老朋友跟他坐在竹**搭话,不知怎么就扯上儿女的话题。我看见老爸说着说着起身离去。再看他出来,手里又捏着那张报纸。
唉!真不知是应该欢喜还是忧愁。欢喜的是发表一篇文章让老爸乐了这么多天,愁的是第一次太顺利,这日后要是一点动静也没有,老爸那张报纸恐要抖得没了皮。
老爸打水井
老家虽然离县城近,因为种种原因,吃水问题一直没解决。老爸决定回老家做屋,一开始便打定主意:打井,坚决打井!
打井首先得选好地方,最关键的是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于是,便塆前塆后的转悠,想约个伴。
首先想约的便是姨父,可一听说打井“耗资”不菲,姨父便说:我家离大河近,我挑水方便。再找几家相邻的,莫不过是一样的反应,好象他们已经习惯了挑水吃。老爸一怄气:你们不打,我一个人打!
说干就干,选址、请师傅、购水管、抬机器……因为井址就选在我家菜园下面的田里,土质比较软,不出三天,我家的自来水便哗啦哗啦流进水池了。
别提老爸当时那个膻了。
没过几天,我回家。中午在姨妈家吃饭。忽见他们家的自来水也放得哗哗响。姨父笑着说:是你爸让从你家井里抽的。
呵呵。
晚上回家就顺口在老爸面前开了一句玩笑。老爸一听便说:都是亲戚,抽就抽呗,反正那水也不花钱。
我说,嘻嘻,是倒是的,不过人家可是早料定你要让他共的呢。
再过一个星期,又回老家。远远地看到隔壁的一家叔叔在我家菜园子里接水管。
我不解,问老爸:他做什么?
老爸说:接水。今后他也和我们共。
天,不是开始他不愿意吗?怎么现在又……?
老爸一听我这样问,便瞪我:你知道个什么,有个外人做伴总比没的好,免得人家害我们!
我想了半天才明白,原来老爸的意思是说若我家得罪了人,可不是人家也得罪了人。即使对我们有意见的人也不好打“井”的主意,比方说下毒药什么的。哪有这样的事?!便偷偷笑了起来。其实,我知道,老爸见不得人家说几句好话的。
也该得我家那口井争气。虽说供了三家的水,却一直没有影响我家的用水。倒是这哗啦啦的方便水儿把一塆子人馋得。一个二个恍然大悟。于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一个塆里“炮”火连天的,竟然连打了五口井。
老爸就飘起来了:怎么样,还是我有先见之明吧!
大年临近的一天,我在火塘边烘火。听到客厅里有塆里一位独居老人的儿子来了,跟老爸拉拉扯扯的。我跑出去一看,原来他们在扯一百元钱。老爸黑着脸很生气。那叔叔只好将钱收回,一再道谢地退了出去。
我问老妈:那叔叔给钱爸爸干什么呀?
老妈说,他母亲接了我家井里的水。一个老人吃点水算什么,哪能要她的钱。
啊,我家那井不是供了四家?
老妈笑了:哪止四家,五家!
原来,还有塆里一位独居老人也是吃的我家井里的水。
我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想起老爸打井之初的“孤掌难鸣”,不觉又笑了起来。不过,说是说,对老爸打井及“施水”的“壮举”,俺投支持票!
总有话说
自来水的问题是解决了。可家里的水管子没大安好。不知是哪里出了毛病,该大的水不大,该小的水不小。我说放点水洗个脸,半天接不满。忍不住对老爸发牢骚:你安的什么水管子啊,烦人!
老爸接得倒是快:嘿嘿,这是专门治你这急性子的!
唉,真没办法。
家里的地板决定重新装修时,是哥哥买的砖,叫老爸负责运。可是运回来才发现那些上砖的师傅们上错了花色。本是选的绿色,结果弄成三色了。本是可以回去换的,老爸却懒得讨麻烦:花的就花的!
等我和哥哥发现时已经迟了。哥哥气得在客厅打转。我看见客厅里黄的、红的、绿的砖哭笑不得。还只能小声音嗡嗡:老爸,这,这好看吗?
老爸又瞪我:哼,你们不总是爱“五颜六色”吗?
唉,生砖已铺成熟板,有什么法子呢。
房子做成功时,老爸已是扯了一身的债。可仍有些不怕死的人主动赶到家里来“送”这“送”那。这不,才刚刚“收”了一套家具,便有人将一台崭新的太阳能给送上门来了。
即来之,则“安”之!
等我回家时,塆里已有好几人向我汇报在我家洗过站着洗的澡。洗淋浴对我来说自是家常便饭,可有总比没的好。于是,也决定洗一个。
可是,万没想到,寒冬腊月的,我被冻着直打哆嗦跑出来了。
管子里的水全是冷的!
问老爸,他笑:嘿嘿,不好意思,不小心将冷水冲上去了。
一次不算。再回老家。第二次,这回得搞稳当点,试了水是热的才敢脱衣。可最后,还是呜呜地跑出来了。
可气:烫得要命,没有冷水!
原来是那天水箱里的冷水用光了。老爸还笑我:那只怪你好背。
我终于忍不住吼他:你总有话说!
二十多年前的粪
还记得好小的时候,老爸就爱对我们讲一个懒女人的笑话。说有一个好吃懒做的女人,别人笑话她,她反倒振振有词:
你说我懒吗?我半夜起来炒剩饭吃!
你说我好吃吗?我头发掉嘴里怎么不吃?
你说我不会做人家?我家里还有三年的棉条在的!(那年代的女人年年要纺棉,因为懒,压了三年都没纺而已。)
此为引子。
那天周末,回老家。一拐到塆口的那条小路,老远就看见我家院门外堆着一堆黑乎乎的东西。还没走近,便觉臭气熏天。走近一看,原来是我家沼气池里清出来的粪料。
我家的沼气池还是八十年代做成的。离开老家这么多年一直没再动过。老爸这是做什么啊!于是,便急急扯过正喘着粗气从沼气池里继续往外挖粪的老爸:老爸,你这是干什么呀?
老爸扭过头来,一额头的汗,一脸的不屑:煤气涨价了,我准备打造节约型家庭!
呵呵,倒也是个法子。脑海里不禁回忆起多年前这个池子为我家带来的蓝色的火焰和光明。
一晃就到中午了。老妈做好饭菜喊老爸和一起干活的表叔进来吃饭。那表叔是极嗜酒的。老爸给他斟了一大杯,也给自己倒了一小杯,还没开始喝,竟坐那儿对着酒杯自言自语,惹得我一口饭着点喷了出来:“你要说我家里穷吧,我家还有二十多年前的粪在的!”
表叔听了,半天不明白,愣愣地看着我。我便捂着嘴将老爸多年前讲过的懒女人的笑话重复了一遍。然后对老爸求道:
老爸,你也说点干净的行不?!
吃过午饭,无所事事。便猫腰钻进老爸的**酣睡。一觉醒来,听到外面老爸的声音格外沉闷。爬起来跑出门一看:老爸呢?
再看倒粪回来的表叔,直奔沼气池口,天哪,老爸在又臭又黑的沼气池底!
我快步冲过去,低头对着沼气池里的老爸大声喊道:老爸,快上来,当心中毒呢!
却见老爸在池底“嘿嘿”直笑。“莫慌,我找了个伴的。”
“什么伴?你快上来!”
这时,表叔又回来了。他笑着对我说:你老爸老早就捉了一只青蛙,他说,青蛙翻了白,他就往外跳。
我晕!
老爸做保险
自从回老家之后,除了参加单位的全体党员会,老爸便再没有上过班。然而,退了退了,人还比较“俏”。居然有几个人到家里来请老爸“出山”。内容还比较丰富,有做生意的,有做传销的,还有要合伙包挖沙船的。我听着就摆头,老爸除了革命工作,连一碗糍粑都煮不倒,还做倒生意?
可总有些人不信邪。破锣没打成,别人早把老爸的心说动了。说是无本生意,做保险。
真服叫老爸做保险的阿姨,我一眼便能看出,她不过是想利用老爸的一张“老脸”,帮着她们新开的保险公司打开一些局面。
这不,老爸轰轰烈烈地开始进入角色了。先是花了350元钱去市里学习了三天业务。然后是半个月里跟着那位阿姨跑遍了县里的大半乡镇。那位阿姨跟着老爸,自然是到哪里吃喝不愁。还张罗着一帮子人,宣传业务,找代办点,忙得不亦乐乎。
具体的情况不大清楚。我只是“关心”收成:“老爸,你做了这么久,有没有得过报酬?”
老爸说:没做业务哪来报酬?
倒是很懂行情啊。
“有那功夫还不如帮妈种点菜呗!”
老爸不服气,你等着,我只要做了几几多钱的业务,便可得几几多回报了!
我真等着呢。不久,先是听到姑姑打电话找我,说老爸的小灵通打不通,我问什么事。她说,你老爸要我帮着给秋秋(她外孙)买保险啊。
我一听便笑:就知他要找你呢!
又不过几天。听嫂子嘀咕:老爸要我们给叶子买保险,要好几千块呢。
我又笑,他不啄家鸡还能啄谁啊?
万没想到,不到三天,老爸的电话打到我头上来了:“你姑姑也买了,你哥也买了,你怕也要买一个啊?!”
天!老爸,我保险意识倒是有,就是没得保险能力。我可是“无产阶级”啊。
那我可不管,我不办足几几多钱的,就得不倒报酬的。
唉,真没办法。只得交出一个月的工资让他稀里糊涂的给随便办一个。连险种我都不知道是啥。
这不,老爸终于领到一笔保险报酬了,不过几百块钱。可笑的是所办的业务仅仅是自家的三个。
不多久,便再没有见那阿姨上门。我笑,老爸,还做不做?
他说:我是没功夫呗。
晕,最好没这功夫。要不我还真担心,下笔生意他会找谁呢。这不,前日,还打电话通知我,你去年买的保险要续缴了。我说,我不缴行不行?
他说:随你。
呜呜,我一个月工资又要掉水凼儿里去了。
父亲的电话
因为次日清晨要下乡,不能送儿子上学,我早早地把儿子送回老家。可是晚上哥哥接侄女时他又跟着跑下来了。无奈,漆黑的夜里,我只得哄着他坐上摩托车再次将他送回去。
怕要下雨,仍是在院外大声唤了母亲出来,丢下儿子就急忙调头返回。黑暗中,连母亲的脸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只听见被摩托车的轰鸣卷得好远的,似是母亲赶着跑过来的叮嘱:路上小心点!
九点半,手机响了。我一看,显示屏上闪动着:父亲。
最近一段时间,特别害怕在夜里看到父亲打来电话,是因为母亲的眩晕症经常在夜里毫无症状地突然发作,一发作天晕地转,连眼珠子也不能转动一下,非得马上下来注射能量药物才能稍有好转。
虽然是刚刚才见过母亲,按下接听的时候,心里竟还是莫名地有点慌。
“爸爸,什么事?”
“哦,我没什么事,是你妈不放心你晚上骑摩托,叫我打个电话问一下,家里的电话被雷打坏了,我捏着小灵通走到这公路上才打通的……”
“我没事,早回了……”
放下电话,忍不住,心头一热。
想起了不久前的一天晚上,也是下着这样的细雨,因为脆弱的心不堪忍受……冲动之下,竟拨通了家里的电话,一接通却又后悔了,哽咽之中,只丢下一句话:爸爸,我想回家…
万没想到,黑暗中,冷雨中,父亲竟借了一辆自行车从八里之外的老家赶了下来。在听到敲门声的时候,我慌忙地擦拭着眼角的泪痕。在确定我的身体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之后,父亲总算放下心来。临走的时候,他对我说,真要是想家了,我再来接你回去……
望着父亲在黑暗中离去的身影,我的泪水早已夺眶而出。而那夜,父亲走后,我也是固执地拨打着家里的电话,一直拨到听到母亲说,父亲已经安全到家,我才放下心来。
而今天,轮到我自己了,怎么就忘了给父母报个平安呢?
(老爸老妈合影)
那年,那月,那小脚的女人
奶奶在我四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对她唯一的印象,便是一双脚。奶奶的脚,是旧社会被包过的很小很窄的脚,听妈妈说,小时候我最爱说奶奶的脚趾头象洋姜。
奶奶的模样留存于家里那本发黄的相册中。那是奶奶一生留下的唯一一张相片。黑白的小二寸上,奶奶穿着一件深色的袄子端端正正地坐在一张藤椅上,齐耳的黑短发梳得顺溜溜的,一双被细黑布鞋裹住的小脚比得齐整。
因为相片太小也看不清奶奶的面容。老爸常说,你奶奶虽然身个很小,年轻的时候却是一个端庄秀丽的女人。
奶奶的祖籍在浠水县华桂乡。她从小就失去了父亲,因为家里穷,十二岁就被送到浠水团陂镇的一胡姓人家作童养媳。那户人家本是过得去的户,祖上传下做裁缝的手艺。可是奶奶过去不到五年,两位大人相继去世,一个大家从此败落。奶奶十七岁的时候在族人的主持下和胡家的大儿子完婚,第二年就生下我的大姑姑。奶奶的第一个丈夫因继承了祖上的手艺,日子勉强能够支撑。可是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年轻的他竟因为躲日本人受了一场惊吓,一病不起,撒手西去。留下一个支离破碎的家——瘦弱的寡妇,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和四个尚未成年的叔子,最小的还不到十岁。
那一年,是1944年。我的奶奶,十八岁。
都说长嫂如母。奶奶成了家里唯一的一个大人。她不哭也不叫,带着小叔子们种着微薄的不到三担的田,还四处捡谷,捡麦,挖野菜……最最无奈的时候,她背着女儿,牵着最小的叔子,带着另外几个讨了三年的米。讨来的能吃的东西到她嘴里就是最后的一点点水……奶奶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所有孩子都活下去。
大姑姑不到三岁的时候,国民党驻浠水县的一个长着满脸麻子的广西藉连长,到处托人帮他讨一小老婆。消息不知怎么传到了奶奶族人的耳中。那族人本是奶奶的伯父,却见财起心,答应用五十块大洋卖了奶奶。幸得族人老婆仁慈,夜里偷偷摸到奶奶家中将一切告之奶奶,叫她赶快逃跑。奶奶是多么放不下孩子和四个未成年的叔子啊,小叔子们扯着她的衣角,她搂着他们哭成一团。可是奶奶不得不走,她怎么甘心去给国民党的一个大麻子连长做小老婆呢。奶奶流着泪,半夜托人把大姑姑送回了华桂乡的娘家。然后只裹了一个布包千不放心万不离舍地逃进了那无边的冬夜里……
我不敢想象也想像不出,奶奶是如何迈着小脚在瑟瑟的冷风中,在漆黑的夜里孤零零地寻找着前途命运的方向……也不知道是哪位神仙把奶奶引到了罗田这方土地。我的奶奶摸索着走过了城西的那条界河……
1947年冬天,一个大雾笼罩的清晨,住在县城东门白龙井附近的一位刘姓太太到白龙井挑水,看到井边坐着一个惊惶失措、瑟瑟发抖、满脸是泪的年轻女子。那位刘太太是个好心人,将那女子带回家中,给了她一碗热稀饭。那位年轻的女子就是我逃难的奶奶。奶奶吃过稀饭谢过好心人便要离去,刘太太却动了恻隐之心,将她留下了。奶奶不敢坦露真情,只说自己是受不了婆婆的虐待逃难出来,并说不想回去了。于是刘太太作介绍把奶奶送到了当时的国民党一叶姓县长家中当佣人。
而那叶县长的太太第一眼瞅到奶奶就只说了一句话:人家说三寸金莲,我看你二寸半还没得,可莫还要我来服侍你。奶奶使劲地摇头,不,太太,我什么事都能做,什么苦都不怕。
一切也正如奶奶所说。奶奶不仅把主人家里所有的家务全部包揽,把家里整理得干干净净,还因为在裁缝家学过手艺,纳得一手精巧漂亮的袜子底,做得一手好鞋子,以至于县长太太对奶奶大为赞叹,破例每个月给她算了六块大洋的工钱。可怜奶奶倦缩在国民党的天空下,连一点信也不敢给家中带去,只是把每月的工钱一个子不动地攒着。
1948年刘邓大军挥师罗田。眼看着解放的钟声就要敲响,意识到大势已去,叶县长欲携全家逃往台湾,县长太太执意要带上勤劳能干的奶奶。奶奶一急,流着泪道出实情,我还有一个三岁的女儿寄养在娘家。那太太也算是善心人,将奶奶又送到刘太太家中,嘱咐她为奶奶在罗田找个婆家。
于是奶奶就被刘太太托人介绍到我的老家北丰乡饼子铺村。只是奶奶的第二任丈夫还不是我的爷爷。他也是我家族一个宗派的。因为家里穷迟迟没有讨上媳妇。奶奶过门以后,孝敬公婆,里里外外一把好手,塆里人没有一个不夸她的。只是她总是暗自垂泪,因为她实在太想念我的大姑姑了。征得家人同意,奶奶第一次回到了离别一年多的家乡。她领着大姑姑又回到以前的婆家,把她做佣人的工钱全部留给了那几个小叔子。然后她抱着姑姑又一次和他们含泪作别。
可惜大姑姑到这边来以后,却得不到奶奶第二个丈夫的喜爱。为了孩子,奶奶和他的第二个丈夫产生了分歧。那个时候,我的爷爷第一个杨氏媳妇因产后大出血竟也一命西去。而我的曾爷爷在家族说话还比较有威望。他看到两家的情况,竟对奶奶的公公说,你家容不得,到我家做媳妇去。那个年代很多事情是不可思议的,但它又实实在在地存在或发生着。
爷爷对快要进门的奶奶说,你的女儿我会当作亲生女儿一样看待。于是,历尽波折的小脚女人就真的走进了我们家门,自此以后才真正成为了我的奶奶。
我的爷爷也是那么勤劳善良的人,他待奶奶的女儿比亲生的还要亲。以至于当我长到十几岁的时候还不知道大姑姑跟老爸他们是同母异父的。而奶奶自从进了我家的门,就更是把心、把根扎在了这里。她用她那孱弱的肩膀和爷爷共同支撑着一个大家庭,上养公公和终生未娶的伯父,还跟爷爷先后生育了四个子女。我老爸,二姑,细姑和叔叔。就是这样的一个大家庭,在新中国的曙光中艰难地盼望着光明。
也许是奶奶曾经受过的那些苦,她格外的勤劳和节俭。从早到晚,她蹒跚的小脚是一刻也不停闲。奶奶种田种地,挑水砍柴,样样不输男人。每个晚上,她总是用枫树球蘸松油当灯用,纺棉线,纳鞋底,做布鞋,用手工缝衣……夜夜都是差点到天明。每个孩子长得差不多大的时候,她都是无一例外教导他们要勤劳,听话,兄妹五人没有一人因为偷懒下过跪的。因为奶奶的勤劳能干,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家家户户饿肚子,我们家还有救济别人的南瓜、小粟。那是奶奶在山沟野坡上四处找空子种下的。她还扯了一屋的兰草花篼子,蕨根,把它们磨成粉,想尽千方百计不让孩子们饿肚子。老爸说,1968年塆里通了电,奶奶摸着光溜溜的电灯泡激动得流下了热泪,可是她总舍不得用。上世纪70年代初塆里就有了碾米机,可是我们家的米总是大清早被奶奶赶起来的兄妹们一捧一捧舂出来的。
也许是奶奶曾经受过好心人的恩惠,她对家人要求严格,对外人却是恰恰相反。在1969年那场洪水没淹没我家老房子之前,我家就住在饼子铺的大路边。来来往往过路的,讨米的,化缘的……奶奶宁可自家人饿着肚子也总是要让别人吃上一餐饱饭,实在太伤心的临走还要塞点什么给人家。上世纪70年代工作组下驻到农村的时候,奶奶总是在白米饭下蒸一锅的萝卜野菜。白米饭是给工作组吃的,菜则是留给自家人吃的。
好在田地终于到户了,温饱不是问题,儿女终于慢慢成人成家了,并且一个个继承了爷爷奶奶勤劳善良的本性,有几个还通过自己的努力跳出了农门。只有我大姑是唯一呆在农村的,她却把奶奶一手巧针线活全部学到了家,在一个大山头上小日子也过得不错。奶奶做奶奶了,当外婆了。她青春的容颜不见,额前的鬓发斑白,只有蹒跚的小脚走起路还是一样的利索。奶奶终于可以笑一笑了。可是敬爱的毛主席却去世了,1976年,我的奶奶,一个典型的农村妇女,不关心政治,大字不识一个,却是整整哭了三天。
当我已经能在老家的塆落蹦蹦跳跳的时候,已经是春光明媚的八十年代了。因为老爸兄弟已分家,爷爷和奶奶就一家跟一个。奶奶住在叔叔家。1981年,那是老爸兄弟姐妹永远不会忘记的一年。我的奶奶在叔叔家带我的堂弟,却不知院子里何时窜进一条狗,疯了般的直扑堂弟。奶奶一急,一把挡了上去,奶奶的人中被恶狗咬得鲜血淋淋。那个时候也不曾有现在这样的防疫药品,只是送到医院凭医生打了一针。
第二年的秋天,我一世清醒的奶奶迷糊了。是的,她感染了要命的狂犬病毒。奶奶变得怕光,烦躁,说糊话……妈妈把她接到我家来和爷爷一起住,可是她不认识爷爷,她一个人在家把所有的被子都拆开了。儿女们进去看她,她会说:你们要借簸箕吗?在那里屋的,我这就去拿……然后她挣扎着要从**下来。
可怜我的奶奶到死还是那么乐善好施!奶奶很平静地去了。听老爸说,浠水的叔子们闻讯赶来,哭天喊地地扑过去,喊的不是嫂,而是娘,虽然那“娘”做得很短很短……
是的,奶奶是平凡的,我找不出更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她,但是她勤劳善良勇敢,不屈服命运,那迈着小脚蹒跚而又无怨无悔的一生将会是我心中永远的回忆!
我不想说,我很亲切
昨晚上床时,已经十点多了。儿子仍和母亲挤在一个被窝里嘻嘻哈哈。我关灯了,儿子依然兴奋:外婆,你说你能不能活到一百岁?
母亲说:我活一百岁就成妖怪了。
儿子咯咯地笑:妖怪还好些,妖怪能长生不老!
母亲乐了:这个孩子还真是爱得有点益儿。
我听见了也高兴,连声说:乖儿子,来,过来跟妈妈睡。
儿子却故作夸张地更加搂紧我的妈妈,黑暗里我都晓得他的表情,那一定是QQ里的左右哼哼。
母亲说:傻孩子,世上只有妈妈好啊,去你妈妈被窝里。
儿子说:才不去,世上只有外婆好!
“可外婆是我的妈妈啊。过两天妈妈就要去做声带的手术了,不但几天见不到我,妈妈还好长时间不能说话了。”
听我这么说,儿子才极不情愿地从母亲的被子里钻过来,却只肯把他的屁股“施舍”给我。
有点霸道地把儿子扳过来搂进怀中,也和他嘻嘻哈哈一番,摸着他结结实实的一身紧肉,心里不免熨贴。我想,我不会跟母亲吃醋的。每夜里,帮儿子洗脚都是母亲代劳的。如果没有母亲,我将什么事也做不成。
每每,披星戴月地回家,母亲总是捂着儿子的脚陪他看电视。嗓子再怎么嘶哑,有几句话是必不可少的:“作业做完没?香擦没?牙刷没?”这几天,儿子感冒,还要加上一句:“药喝没?”
除了作业,所有的回答基本天天都是否定的。任我再恼,儿子给我的只有一个又一个的鬼脸,没有办法,必须监督他刷牙,强行擦香,最后,关掉电视,三番五次地厉声喝道:睡觉!睡觉!
试想,把我换成儿子,也不会喜欢这样一个妈妈。用儿子的话说:我妈妈是个“母老虎”,外婆和爸爸是“乖猫咪”。
我不敢责怪母亲对儿子的娇惯,倒是经常因为儿子的教育方式与他爸争论。从小到大,在整个家族中,扮演“恶人”的总是我,因为如此种种,我的声带才不堪负重。我也想好好地天天陪儿子在一起,做一个温柔的妈妈。可生活注定总是让我忙忙碌碌,风风火火。曾记得三十岁时,我兴起而写:男人三十而立,女人三十而丽。可过了三十岁,我根本就没有闲心去“丽”,倒是一门心思想“立”。
其实,我也不想活得这么辛苦。可是,有太多的梦想需要自己去努力实现。多年来,习惯了一个人走走停停,栉风沐雨;落寞的时候,喜欢读舒婷的《神女峰》,读着读着,泪就滂沱。好在,儿子对我所有的状态都已经漠然了。我流泪时,他会过来问一声:妈妈,你怎么了?然后,继续看他的电视。遇上他爸在家里,无论我们讲话的分贝有多高,他仍会咧着嘴目不转睛地看他的动画片。只有火约味太浓的时候,他才会喝一声他爸爸:别吵了!
近一年多,我越来越觉得,儿子越来越难管了,他严重挑食,作业总是要人逼,难一点的作文一个字也不写,在学校里动辄打架,和老师顶嘴……这一切一切的后果都需要我去承担,这一点一滴的不好习惯和错误都需要我苦口婆心地去教育,甚至,咬着牙齿下手打他。很多的时候,我的心里很委屈,为儿子对我的误解和对他爸挑衅式的“依恋”。可是我知道,如果我也变成一个“乖猫咪”,儿子就丢了。所以,我情愿儿子现在不喜欢我,只要他能够健康成长。
当然,儿子也有他的可爱之处。他对电脑无师自通,还有一种家族遗传,背诗、讲故事像模像样,最气人的是顶嘴的本领惊人。有一次,我忧心忡忡地说道:儿子,你脸上的白斑又出来了。他竟然摇头晃脑用普通话冒出一句“唱腔”:千万不要被表面的现象所迷惑。
就在前不久,儿子的爸爸无意中提起,最近街上很乱,有人抢劫。之后的第二天晚上,他爸晚归。我们睡觉时,儿子执意要打电话。我说不用打了,他刚说了有事。可儿子不听,非要打。接通以后,故作“凶狠”地说:再不回我把门关了!
我知道儿子的小心思。别说是他关门,我偶尔骗他说要把他爸关在门外,他睡觉之前必然要假惺惺去上厕所,把门栓扭一下。有一次,还把本来没锁的门真的锁上了。
儿子打完电话后。我随口问他:为什么一定要打?
儿子说:外面有人抢劫,我确认一下他安不安全。
那一刻,我的心热乎乎的。回想起前不久的一次应酬,我深夜十一点才回家,儿子一直固执地等着我不肯睡觉。看到他眼皮打架的模样,我当即眼眶一热,母子连心,谁说儿子不懂我呢?
真的感谢上苍,儿子九岁的这一年来,虽然我的生活一直磕磕碰碰,虽然对儿子关心太少,好歹儿子智力尚可,成绩也不是太差,莫名的头晕和血尿也不治自愈。因为一个人在家将门反锁睡熟了,惊动过消防队员和110一次。这是一年来唯一的一次有惊无险。
明天,我要好的一对朋友即将成为儿子的干爹干妈。我很迷信,又很高兴,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对爱我儿子的人。今夜,换一种方式补写儿子九岁的历程,希望他一切好好的,其实,这才是我一生最大的梦想。
我的爷爷
我的爷爷去世已经有十三年了,一般的时候我不会想起他。但是只要家里有了新的变化,比如说哥哥结婚了,爸妈回老家盖了新房子,等等这样的事情我就会马上想起他。想起他,就会想起他像极了笑星文兴宇老人一般的模样:眼睛弯弯,不知有多高兴!
我的奶奶在我四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对她的记忆是一片空白。而爷爷却一直跟我们住在一起。他是一位个头高瘦、一生勤劳、古板又有点倔犟的老人。
有时,我会梦见他。梦见的他,不是赶着一大群鸭子在门前的义水河里放鸭,就是顶着烈日在公路上打场。
爷爷在大集体放鸭的时候我还没出世。家里有一把特别大的黄布雨伞,听妈妈说,那是爷爷当年放鸭的时候用的。我很小的时候知道爷爷放鸭,就爱问妈妈:那我家是不是把鸭蛋吃够了?
妈妈总是笑而不答,我很奇怪。
我跟爷爷最温馨的回忆就是跟他一起洗脚。我也不知道那个时候为什么爸妈总让我跟他一起洗脚,只记得爷爷洗脚最不爱打湿毛巾。一双粗糙的老脚和一双光滑的小嫩脚在大木盆里嬉戏,爷爷天天要说一句口头禅:先洗脚,快乐乐,后洗脚,把水泼。
听到这话我总是急着抢过爷爷的毛巾先擦脚。其实每次不管我是先擦后擦,最后,水都是爷爷泼的。等我大一点的时候,这种回忆就没有了。因为我不再跟他共用一个脚盆。而那时的爷爷似乎又格外严厉。我很怕他。
怕他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懒。爷爷的勤劳在我们那儿是出了名的。无论春夏秋冬,他成天不是驮着锄头就是斧头,山上田里地里菜园里,到处都是他的身影。
那个时候我特别盼望下雨。只要下雨了,外公就会到我家来找爷爷打升级,那是爷爷唯一的娱乐和爱好。爷爷打扑克的时候很专注,根本就不关心我在干什么,那简直就是我最幸福的时刻。而只要外公没来,他就在家里搓麻绳。搓麻绳不要紧,关键是爷爷要我坐在那儿举着双手帮他缠绳子。
我从小就是个五八姐(方言,调皮鬼),哪里坐得住!这还不说,绿豆熟了要摘绿豆,棉花熟了要摘棉花。说起来不怕人笑,有一次爷爷要我摘棉花,我却偷偷跑到表妹家去玩,爷爷硬是找到她家,我一急只好躲进柴洞里,不想爷爷还是把我揪出来了。几棍子下去,屁股就肿了。我一边哭一边跟着爷爷往回走。到家后,爷爷怕我再跑了,居然用他和我一起搓的麻绳把我的膝盖捆在椅子上,然后再在上面放着一个大簸箕,遮住捆在脚上的绳子,来来往往的人从我家门前走过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一边抽泣一边张望:妈妈怎么还不收工哦!
其实妈妈回来也没用。因为她都听爷爷的。
有一年我们家里买了一头牛,是跟别人共的,一到暑假就归我家养,简直把我恨死了。每天大清早爷爷就要把我喊起来,走的时候还要加一句:没放饱莫回来。几次,我牵着那头大黄牛哭哭啼啼,总是妈妈偷偷塞给我一角钱买冰棍才把我哄走。
走到田畈里,路边沾满露水的杂草打在我的小脚上,痒得出奇,我满脸怨气地捡了一根小棍子在那头大黄牛身上打,一边打一边还要骂它:你还不快帮我吃饱!
回家之前,我一定要把牛牵到池塘边用水喂饱。因为爷爷说牛两边的肚子都要鼓起来才算饱,而我总认为牛左边的肚子装草,右边的肚子是装水的。
牛每天回来都要当面交到爷爷手上。有一次他又说我没把牛放饱,我终于忍不住,一脸委屈地吼他:你不晓得它一早上屙了几泡屎!
偶尔,我也会很勤快地跟他捡一篮子柴回来,爷爷怕冷,最喜欢烘火。看到我捡柴的时候他就乐:这还差不多。
他也有真爱笑的时候,那就是看电视。记不得哪一年爸爸抱回了一台14英寸的红梅牌黑白电视机,可把爷爷乐坏了。他眼神不好,看电视就差没钻进电视机里去,还要目不转睛。虽然大字不认识一个,可是《绝代双骄》里的人他个个叫得出名。听妈妈说,其实爷爷记性好得狠呢,当年背“老三篇”,他是全塆第一个。
说起爷爷过去的故事,我又忍不住问妈妈关于鸭蛋的事情,妈妈这才告诉我:爷爷一心为公,在大集体管菜地,放鸭,一只蛋一个南瓜都不往家里拿,谁要拿还惹着他了呢。
爷爷吃饭的样子仿佛就在我的记忆中定格,妈妈天天就着他,蒸他爱吃的芋头和馒头,他一边昂着头嚼一边笑咪咪地说:这个东西就是好,又没骨头又没刺!
1989年夏天我跟爸爸去了北京一个月,回来的时候我像只小麻雀叽叽喳喳,天安门,故宫,长城在我小小的嘴巴里也说得象模象样。我从来没有看到爷爷在我面前那样慈祥过,他眼睛笑得弯弯的:我的细孙女还有点用气呢!
我突然发现,其实爷爷还是爱我的。
后来爸爸把我转到他工作的乡镇读书去了。有一天,乡政府的车突然到小学来接我。我有点不祥的预感,一个劲地问那些叔叔:我们家里出什么事了?
他们说:你爷爷病了。
我信以为真。
没想到,回到家里时,爷爷的身躯早已冰冷。
他的两个儿子都没赶得上给他送终,爷爷在临死前一把抓住我妈的手说:儿呀,我舍不得你好孝心啊,我还没看到孙子结婚,还有我的细孙女儿……
妈妈在哭着诉说爷爷说的这些话时,我再也忍不住,泪水汹涌而出,12岁的女孩心里充满了悔意:爷爷,我小时候怎么就那么不听话呢。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十几年就这么过去了。当年倔犟的黄毛丫头如今也已为人之母。融入了社会,走上了岗位,扎进了生活,我也就渐渐明白了爷爷在不经意中教给我的最简单道理:人活在世上,不热爱劳动,不辛勤付出,你就不会有收获。
甚至,我向党组织递交入党申请书后,总支的同志来找我谈话。我突然又想起了爷爷。我说得很简单也很好笑:我的爷爷是个老共产党员。我想做他一样的人,集体的鸭蛋一个也不拿。
1999年清明,看到爷爷的坟前杂草丛生,我出钱把拜台铺了个平整的水泥坪。跟爷爷磕头的时候,我忍不住又去想象爷爷九泉之下的样子,不知道他的眼睛会不会笑得弯弯的:呵呵,我的细孙女还有点孝心呢!
而今天晚上,我又忍不住想,爷爷要是还健在,看到这神奇的网络时代,鼠标轻点,《绝代双骄》,千千个“小鱼儿”,万万种游戏,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不知道他是否会由衷感叹:真的好想再活五百年!
再或许,深夜十一点了,看见他的孙女还在这电脑上噼呖啪啦,不知道他会不会一巴掌打下来:你还不去困醒!
有你真好
对他最早的深刻印象,是在一个快过年的腊月。那天,我家的池塘在“干塘”,水抽干了以后,塆里的人都在池塘里捉小鱼儿。小小的我捏着一个苹果站在塘埂上喊他们回来吃饭。
他提着脏兮兮的鞋子,打着赤脚从池塘里跑上来。把一张沾满了泥的脸凑到我的面前,张着嘴,对着我的苹果,露着很小很小的牙齿缝儿:“给我吃口,就一细口儿。”那时家里穷,珍贵的苹果是城里的姑姑送回的。
我信以为真,把苹果塞进他嘴里,结果倒好,“哐堂”一口咬下去,可怜我一只苹果一边没了影。我气得呜呜大哭起来,而他却提着鞋子嚼着满嘴的苹果一路好跑。
再深点的印象,他已经长大了。高高的个头,唇边有了一层薄薄的绒毛。也难怪,我在家里排行。但是我却并没有因此而成为被宠护的角色,反而从小倍受他的“欺,是个十足的“计划外”。我出生的时候他已经八岁了写成了“拉路虎”,就是说我是从公路边柳树上的竹篮里捡回来的负”。不是笑我留在厕所里的练习本上把“拦路虎”老三。气得有一次我捏着一瓶农药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非要母亲把我送回“亲生父母”那儿去,要不我就要把农药喝下去,而他却是抿着嘴大笑。
于是,我渐渐地“恨”他起来。感叹自己为什么不像表妹一样因为独生而尽享宠爱。而他又是皮得出奇,读书不蠢却玩心极大。我看到他把小人书偷偷送到阁楼上藏着,就跟父亲告了一状。这下可好,父亲一口气爬到阁楼上,把他一箱子小人书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还捏着一根棍子把他按在凳子上打。父亲打他屁股的时候,他倔得一声都不吭,只是烧他小人书的时候,眼泪含含的,一幅痛苦的模样。
后来有一次,不知他哪里有了五分钱,跑到合作社里买了一只绿颜色的钱包。我缠着闹着要他送给我,他不肯。于是,我憋着一肚子气。有一天看到他进了厕所,赶紧捡起几粒小石头子往里面丢,想像石子一定会溅起粪水到他屁股上的。果然,他哭丧着脸跑出来,我高兴得直跳,怕他打我,赶紧躲到母亲身后去了。
没想到他“记恨”在心。有天下午,我也上厕所,冷不防一只小石子也飞了进来。却是没落到粪缸里,一下子“錾”破了我的额头。我用手一摸,天哪,血!
可以想象我的惊恐和泪水飞扬。他的脸一下子就变了色。于是我轻而易举就得到了那只绿色的钱包。
这样的事要是说给他听他可能都不记得了。可是我却喜欢把它们从记忆里翻出来。十一岁那年,姐姐不幸早逝。印象中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他躲在屋后的四季青树丛里,把头埋在双手上,那种男子汉的呜咽,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也许是从那个时候起,我才忽然有了一些别样的感觉。原来,有姊妹在一起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之后,第二年,我就随父亲转学到了古河。而他也早早地参加了工作。于是,我过生日的时候,就会在古河街上守望,不知他会不会来?
十三岁那年的生日,守了一天,他没来。我满腹委屈地在母亲面前发脾气:都不记得我了!
第二天放学回家的路上,在古河街上碰到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提着一只袋子从一辆中巴车上跳下来。高高的个子,穿着一套西服,帅气十足,满面笑容。
我又惊又喜,想跑过去扑进他怀里,却又不习惯。好象从小到大他都没抱过我呢。然而表现出来的却是嘟着嘴离他好远:“你昨天怎么不来?”
他不好意思地笑:嘿嘿,我记错了。
那次,他给我买了一件白色的花边衬衣和一条绿色的百折裙。花了98元钱。那年母亲一个月工资才56元钱。
再后来,我在黄州读中专。他停薪留职跑到广州打工。我给他写信,向他诉说同学们如何有钱,我的“凉气”犯了,脸上长了斑,“12.9”大合唱从椅子上落下来把脚撞破了留下一个大疤子等等等等……
他很快就跟我回信了,长长的,字迹端正。内容我不记得了,只记得里面还夹着崭新的五十元钱。一年之后,他打工回来了。钱虽带得不多,却是所有的亲戚人人有礼物。只是我的最特别,一只数百元的“风湿手镯”、一瓶去斑霜和一瓶央视做广告的密丽牌疤痕灵。
再再后来,他成家了。做了父亲。一年之后,我也出嫁了,做了母亲。通常,帮家里装修房子,换彩电之类的大事,往往是我有那个想法,去实现的却是他。他仍然不怎么善于表达,不论是对父母还是对我。甚至从来不会很亲热很轻声地唤声我的名字。
我也是一样,除了打电话的时候,似乎很少去叫他一声。只是每年的正月初二会起一个大早,在婆家亲自动手做好一锅吊锅菜。然后到塆口痴痴地守望,望着那辆熟悉的车开进塆口,望着高高帅帅的他走下车,自己便像一只幸福的小鸟一样飞到他的身边……
然而,最最难忘的是,每每有委屈来的时候,又不想让父母担心,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虽然我不一定说出来,虽然我至今都没有勇气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然而只要一想还有他,那种暖暖的依靠感觉就会溢满心头。就如那一次,我在医院打点滴,无尽的悲观失意涌上心头,我用活动的左手给他编了一条信息,却见他飞快地回了——什么时候想家了,就跟我说一声。
轻轻一句话,我的泪就汹涌而下……
不知怎么的,今晚就想写写我与他之间的这些往事,或许,一同想写出来的还有那句藏在心里从来没有对他说过的话吧:
哥哥,有你真好!
被鸟儿绊住的脚步
七年前的晚秋时节,我即将出嫁。因为夫君的家远在山沟,年迈的公婆根本没有能力为我们置办新房。而我的父亲因为囊中羞涩,根本管不了我将要在哪里居住。
义水河边,好不容易等来同事退出一套旧房。房子不足七十平米,破落不堪。尽管如此,也不敢有丝毫怨言。经过长达一个多月鸟儿垒窝般事必躬亲的“建设”,终于使它焕然一新,容纳着我对新生活的渴望和梦想。
然而,七年之后,这套承载我七年欢声笑语、酸甜苦辣的房子,在不知不觉的岁月流逝中,早已变成了一个强行接受整容后的老妇,所有的苍老和沟壑都还原了本来的面目。
虽然,我一直力图无论在怎么样的生活中都要过出自己的优雅,饭要香的,被要棉的,梦要甜的,可是,我如何回避得了它外观的破旧、肮脏,内居的狭小、拥挤,还有那永远也擦不干净的地板,因漏水而起层掉灰的墙壁……因为这些,七年来,羞于在家里请客。因为这些,不得不忍受每日在夫君的鼾声中敲打文字,还有那么多心爱的书籍,也只能堆放在半室一隅,任灰尘蒙积……
是的,七年前我在这房间里种下的花,早已枯萎死绝。七年之后,对新房子的渴望,却像遍野的小草,疯长在心灵的每个角落。
天知道,我多么渴望拥有一套宽敞明亮的居室。我会用勤劳和智慧将它装扮得大方雅致。择一间作自己的书房,亲手放置电脑、书籍、盆景、壁画……走进去,便走进了宁静的港湾,精神的巢穴,生命的禅床。我还希望拥有一个大大的阳台,一年四季,鲜花盛开,不出家门,便能阅尽人间美景。更有,清闲的时候,可以约上亲朋好友,偌大的厨房客厅容我青梅煮酒,施展厨艺……
虽然,几年的等候之中,房价早已飚升到了不能承受之重,可是我并不畏惧,父亲已近退休,却仍在为还房债努力。只要我们能快乐地活着,提前支取一点明天的幸福,又有什么不可以。然而,望眼欲穿盼来单位要拆除旧楼建新房的消息——梦想的风筝刚刚放飞,却因为某些人不齐心,一头栽倒在地。
真的好失落!委屈的泪水一次一次在梦里翻飞。可是,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只有幽怨地放纵着对这套房子的厌恶,用慵懒来还击它,然而,这终究不是我想过的生活。灰尘蒙积着家具,也黯淡着我的心灵。于是,我决定搬回娘家,暂时与哥哥住在一起。
可是,就在我已经大包小包整理好衣物,只待一个晴天吉日,痛痛快快搬离这里的时候,竟有一只不知名的小鸟儿,悄悄停留在我家的窗台上。
是的,一只鸟儿,辛勤,固执,不厌其烦地来回叼含,将它的草木之家,安置在我家那摇摇欲坠的雨棚之下。
那是一个多么危险的地方啊,一阵狂风,一场大雨就有可能随时摧毁它辛辛苦苦搭建的一切。望着在我眼前扑腾着翅膀痴心不改的小鸟,想起自己七年之前的样子,不由得眼眶潮湿……
其实,那时的我,分明也是一只羽翼未丰的小鸟啊。可是,一只真的小鸟,可以择陋而居,不畏惧风雨的袭击。可是我,在淌过了生活的艰难困苦,有了足够的成熟和坚强之后,为什么会如此浮躁地憎恨起让自己磨砺的现实?
想想,在我的身边,不是还有那么多人都住在这里?更有,那么多下岗职工,他们的生活条件比我远远不如。与其挤在哥哥的房子里,急不可耐地在钢管水泥的森林中寻找或许并不中意的新房,为什么不暂时安心固守这河边的陋室,继续将粗糙的生活过出属于自己的惬意?
我知,在我的内心,从来没有放弃过所有的梦想,提着昨日种种千辛万苦,必会换来明天的美满和幸福——总有一天,新房子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毕竟,我缺的是房子,而不是“家”啊!
是的,我决定不走了。伴着小鸟一起。
那片春风**漾的麦苗
1970年,十八岁的她,在生产队里当妇女队长。
她只读了两三年书,生得粗壮,黑皮,大脚大手,像男孩子一样,天不怕地不怕。
有一天,离家乡很远的云母矿业到她们村招工。她当村支书的哥哥,二话没说推荐了她。
她一跳三丈高,不去,不去!我就喜欢种田。
哥哥扬起巴掌要打她。没办法,她被哥哥强架着送到了离家几十公里外的云母矿上。
可是,哥哥前脚刚到屋,她后脚就跟着搭车回来了。这一次,哥哥也没心软,挥起扁担将她打出了门,并且要亲自骑自行车送她去。
车行至蒙蒙山的长坡,下坡时突然刹车失灵,哥哥吓得一个劲喊她跳车,她却死活不跳,结果二人都滚到了沟里,幸好没有伤筋动骨。惊魂未定的时候,哥哥问她:你不怕死吗?
她扭过头不理他:死了更好,反正有伴。
这一次,倔犟的她在云母矿一住三个月不回家。那个年代,音讯全无,她的老娘想她想得快要发疯了,天天在家里又哭又骂。有一次,神情恍忽的竟然把双手伸进了滚烫的粥盆。她的哥哥心慌了,连忙把老娘送上了去往矿上的班车。
那一天,一群姑娘正在矿上做工,她不经意间一抬头,竟然看见了一个日夜思念的身影。她大喊一声:我的妈来了,便撒腿开跑。她和老娘在田间抱头痛哭,一群想家的姑娘也陪着又哭又笑。
矿上破天荒地留下她母亲住了一个星期,天天要她母亲给大家讲忆苦思甜。这一回,她的思家之苦止住了,从此便迅速恢复了活泼好动的本性。
她干活麻利,却嘴不停空,经常边干活儿边跟工友讲笑话。她可是出身幽默世家,肚子里有一堆永不重复的笑话。
可是,笑声不断的车间惹恼了主管,主管批评她,她不服气,说做工枯燥,只要不影响工作,为什么就不能笑。最后,一层一层地上报上去,连主管云母矿的工业局长都知道了,云母矿有个不安分、大大咧咧、爱顶嘴的丫头。那时,局长刚好要选个人跟他一起下乡驻点,便点名要了她,说:我倒要看看,她有多大能耐!
那时,正值全国上下轰轰烈烈的“三线”建设,把她送往农村,却如鱼得水。她所在的驻点村,因前任村干部出了经济问题,基本处于放任自流状态。她卷起铺盖住进了农户家。有过当妇女队长的经验,生性纯朴,胆大泼辣的她迅速与群众打成一片,种田种地,开渠修路,样样不外行。她与生俱来的聪明才智和领导才能好比一把良种,一遇上农村这片“土地”就迅速生根发芽、枝繁叶茂了。
不多久,她的驻点村各项工作便慢慢地开始红起来了,只要是她带队,各项工作总是走在最前面,就连修水库,也挣得第一名。工业局长对她态度大为转变,原来这个丫头还真有点能耐。
1971年的春天,县委书记到她所在的驻点村检查工作,远远的,检查组看到,田畈里有一大片与众不同的麦苗。碧绿的麦田迎风**漾,远远望着,像一块会跳舞的绿色地毯,那么茁壮,那么活泼,那么招摇!
那是谁种的麦苗,怎么长得这么好?!
答案迅速报告上来:那是某某丫头种的,她是工业局的驻点干部,是云母矿上的职工。一起报上来的,还有村里流传的关于她的许许多多不怕苦不怕累的故事。
县委书记被感动了,点名要见见这个丫头。
一声令下,剪着包菜头晒得黑麻麻卷着裤角的她,被带到了县委书记面前。
书记没有抬头,只问了她一声:去乡镇搞工作,你怕吗?
她大着嗓门说:只要是干工作,有什么好怕的。
就这样,一个只读了三年书的农村丫头,摇身一变成了国家干部。
她被派往离家最远的乡镇九资河,从一个普通的干事当到了区党委副书记,最后,调往县城从事天下第一难的计划生育工作直至退休。
她是我的二姑姑,是我一直以来最崇拜的人。不说她传奇式的人生起步,单是她在计生战线“铁娘子”的名声,便值得我一生去学习。
常常,我会因为她而充满自信。常常,我会一个人幻想当年那片麦苗在春风中跳舞的景象。我一直相信,学历代表不了能力,过去代表不了现在和将来,不管你身处何处,只要你用心了努力了,你种下的麦苗一定会与众不同,人生的别样天地或许便从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