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矫情

　　回忆到这里蓦然停住。

　　那天如至冰窟的窒息感，时至今日，仍有余悸。

　　清欢深深吸了口气，抬起眼，与面前的许照平静对视。

　　“你没有接电话，我真的不介意。”

　　她的语气很真诚，“相反的，我一直很感激你。感激你当时帮我撑伞，帮我哥哥叫救护车，也感激你那时候在我身边安慰我。”

　　忽而想起了什么，她又弯起眼睛笑了笑，“还有你偷偷塞在我外套口袋里的那些橘子糖，虽然跟哄小孩似的，但是不得不说，我真的有被哄到。”

　　初次窥得真相的那个冬天，还发生了很多事情，每一件都超出了一个曾经被娇宠着的小女孩能承受的心理极限。

　　似是百年难遇的寒冬，很难熬，无意间在外套口袋里发现的酸酸甜甜的橘子糖，成为她缓解情绪的最大的功臣，直到年底收到牙医警告后，她才戒掉吃糖的习惯。

　　许照的神情有一瞬错愕，又有一瞬迷茫，好半天，才接了两个字：“所以……？”

　　清欢语气认真，想让他释然：“所以，就算你因为被许凌哥罚站没有接到我的电话，我也不会怪你，你也不用因为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许照犹豫两秒，试探开口：“那如果……如果我没有做那些事情，没有撑伞没有叫救护车没有给你糖，你是不是就会介意了？”

　　清欢沉吟着设想了一会儿，摇头笑：“也不会，只要你是许萌萌，我就不会介意。”

　　厢房内静了片刻。

　　许照忽而叹了口气，“欢欢，你知道吗？就是因为你总这么哄着我，我才总觉得我有机会。”

　　知道她会纵容，所以肆无忌惮，也正是因为这样，才始终想不通，为什么已经在那么特别的位置上，却不能更进一步。

　　这一点，其实清欢也知道。

　　她犹豫片刻，敛去眼中笑意，直直望着他，打算说出藏在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一个有些阴暗的并不光明磊落的想法。

　　“许照，我没你想的那么好。我哄你，不是因为在意你。”

　　许照愕然，不解，能耐心哄着，怎么会不在意？

　　清欢目光平静，“许照，我问你，我和锦鲤以前天天嚷着没人爱的时候，你是不是以为我们在开玩笑，还觉得我们特矫情？”

　　许照愣了愣，没出声，算默认。

　　“你以为我们只是公主病，女孩子矫情一下，你想跟上我们一起吐槽的节奏，所以也跟着我们一起矫情，觉得爸妈忙工作，哥哥又严厉，他们只会给你钱，但没人真正关心你……”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一声，残忍地陈述真相：“许萌萌，其实真正矫情的只有你自己。”

　　许照瞪圆了眼睛，满眼不可置信。

　　“我哥出事那天，在医院我妈为什么会打我，沈家刚破产时锦鲤经历了什么，你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吧？”

　　许照呼吸一滞，想开口却发不出声。

　　只能静静听她继续说下去。

　　“沈家破产，锦鲤她爸妈跑去国外躲债，把她一个人留在国内，那时候她才十六岁，她瞒着我们，白天上课，晚上去酒吧驻唱，就是为了要赚点生活费养活自己，可酒吧里那是群什么人啊，她吃了多少亏，她一声都没吭。”

　　这事情是她坐在千河大桥上固执地给每个人打去电话，最后只有沈思鲤接了赶过来的那天，她才发现的。

　　“至于我妈妈为什么打我。”清欢停顿了下，深深吸气压下胸口的闷，嗤笑了声，“因为出事的不是我，是我哥，所以后来，她和我爸带我哥去国外治疗，应该有差不多一年，也没人管我，我妈完全不搭理我，我爸呢，回国就去公司，处理完工作就再飞去我哥那边……”

　　许照已经脸色发白，唇角一直在颤，完全不敢信，那时候他一直以为她们两个女生凑在一起发疯是什么所谓的青春叛逆期……

　　如果早知道这些，他打死也不会在那个节骨眼上出国。

　　“我那时候也挺……算是茫然吧，我不知道为什么……”

　　她停顿了下，突然又笑了一声，“也不是不知道，就是有刚开始那一个月有点不太愿意去接受，你想啊，他们平时对我多好，我要星星都能顺手把月亮摘了给我，怎么会没有任何理由的，就把我哥出事完全怪到我身上呢？”

　　许照此前一直以为，她不愿意提起哥哥，只是因为哥哥出了事，直到现在听到这些，他才知道真正的原因。

　　真正宠爱孩子的父母怎么会因为毫无相关的事情随意迁怒，还把一个正需要家人关心的高中女生独自一人扔在家里不闻不问？

　　只能是他们压根儿就不爱她，此前全是掩饰某些真实目的的假象，儿子出了事，即便跟女儿没有关系，也会第一时间迁怒，吼那句“为什么出事的不是你”。

　　许照骤然想起，那年在医院，清欢的妈妈喊出来的话似乎更过分——“如果他有什么事，你也不要活着了”——就是这一句了，可他当时竟然没觉出任何问题？

　　自己是猪脑子吗？他突然想到那件披在她身上的校服外套，他是猪脑子没听出问题，他老同桌可不是，所以，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输了吗？

　　许照此刻心口像是扎了一万根刺一样难受，又煎熬。

　　原来，真的是他一个人在矫情。

　　无论是家人的爱，亦或是她喜欢不喜欢，从来都是他自己在矫情。

　　“所以，许萌萌，我平时哄着你真不是因为在意。”

　　故事讲完，清欢又把话题拉回来，语气也重新变得平静如水：“是因为我这个人其实脆弱又自私，经历过虚假的东西，就不太能接受你和锦鲤这唯二的真心也没有了，所以我才哄着你。”

　　她说：“你看，我真没你想的那么好，我只是为了我自己。”

　　许照沉默了很久。

　　天已彻底暗掉，廊下房檐上突然亮起的灯，投落男人静默站立的影子。

　　许照怔了怔，下意识抬头看向眼前的人，她背对着门口，毫无觉察。

　　许照鬼使神差问了一句：“那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个跟我和锦鲤一样真心，甚至比我们更爱你的人，你也不会动心吗？”

　　清欢没想到他会突然跳转话题，微怔了下，啊了一声，笑了起来：“也不能什么好事都让我一个人占了，我有你们两个，还有那么多钱，再来个真爱我的，那我得拿什么还愿？总不能捐一个亿给佛祖吧？我这么小气的一个人，可配不上别人真心。”

　　地上的影子微微晃动了下。

　　许照又问了一句：“如果那个人，是姜遇呢？”

　　清欢脸上笑容瞬间消失，胸口沉闷感一瞬翻腾而起。

　　默了两秒，她重新笑起来：“大晚上的，别讲鬼故事，怪吓人的。”

　　许照却很严肃：“任清欢，请正面作答。”

　　清欢愣了一下，不明所以，但还是稍稍思考了下：“正面作答就是，喜欢他还不如喜欢你……”

　　话音落下，身后忽地一道脚步声走远，清欢转身，只隐约看到个人影隐入黑暗之中。

　　她只当是庙里的其他人，转回头，继续把没说完的话补完：“……起码，你不会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