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找大壶之前，唐恩就隐隐有种预感：

　　交界地已经容不下自己这尊大神了，就如爬山之旅渐渐来到巅峰，俯瞰一切生灵。

　　诚然，前面还有双指，可那份力量是黄金树的，无论祂如何使用，必然有巨大代价，就像拔苗助长，强行提高某人的实力，又或是作用于自身。

　　“但这份力量是我一步一步积攒起来的，谁也拿不走，也不是谁所赐予。”

　　唐恩活动了一下手腕，这便是强者的尊严，平时感觉不出来，可面对这位巨型战士壶，以往的猜想变得无比真实。

　　“喂，你还打吗？”

　　“当然了，冠军勇士的头衔可不能轻易让给你！”

　　吼声直接震散了尘埃，唐恩分明见到大壶直冲而来，一左一右拧着两座剑碑。

　　十几米长的巨柱在他手里刚刚好，一旦冲击起来颇有万夫莫当之势，唐恩当然也没蠢到与山角力，正准备消失——

　　嗡嗡……

　　之前被扔过来的剑碑发出嗡嗡声响，让他本来已变淡的身躯重新凝聚，唐恩倒没什么意外，这剑碑本来就不可能是单纯装饰物，其围绕在沙场四周，显然是一种远古的魔法，用来保护观众。

　　不愧是冠军勇士，悄悄给我设置了牢笼。

　　唐恩看着两把巨枪占据了视野，这时候没时间判断，更没时间思考，仅凭直觉侧过身。

　　滋啦——

　　黑甲上被磨出明亮火花，巨枪就贴着前胸后背掠了过去。

　　竟然没躲？而且好硬的甲。

　　大壶看着就从两把巨枪缝隙之中钻过，也没料到对方如此轻巧的破了自己杀招，见自己主动凑近，同样也感觉不妙。

　　唐恩飞快地蹲了下去，就在战士壶视野中消失，双手摁住地面，绷直了右腿，贴着地面扫向前方。

　　崩山。

　　砰！

　　他的脚狠狠扫在大壶好几米粗的小腿上，力确如山崩，让这个庞然大物都飞了起来，顺势抬起了双手，指尖凝聚着红黑色的混沌火焰，就这么一握——

　　竟然嵌入了大壶堪比精钢的壶体。

　　他腰部用力，像是把飞在空中的大壶给举了起来，然后集中全力力量，转身，狠狠掼在地上。

　　“给我躺下。”

　　砰！！！

　　竞技场猛地颤抖了几下，天花板上的碎石簌簌而落，冲击波卷动着猩红披风，这只是个平白无奇的过肩摔，可双方的体型差距又看起来无比震撼。

　　竞技场中心出现了一个巨坑，大伕壶被拍进了地面，大半个身体都嵌入坑中，而以其为中心，细密裂纹爬满了整座沙场。

　　大壶反应倒不慢，立刻就想爬起来，可与巨大身体相比，那四只显得很短小，压根使不上力，刚脱离一些，又被重重的踩了回去。

　　“你输了。”

　　唐恩如千斤坠一般压在大壶背上，对方很强，但他使用了对壶人特攻，就这坑足够对方好几秒钟才能爬出来，而壶人再硬，未必还能硬抗大荒星陨不成？

　　大壶果真停止了挣扎，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我的确输了，单论力量和速度你不怕我，而且还有强大的魔法和权能没有全力使用。”

　　他倒也光棍，敢于认输也是一名勇士的优良品质。

　　唐恩立刻跳了下来，打了这么多回合，大壶身上居然只有一些细密的伤痕，其硬度简直恐怖，亚历山大连十分之一都没赶上。

　　若换一个战士壶，早就被他给拆成碎片了。

　　壶人缓慢的爬出大坑，盘膝坐在旁边，就像一座正在喘息的大山，过了良久，他方才说道：“我会去找亚历山大完成契约，强大的冠军勇士！”

　　冠军勇士？哦，这个头衔被我篡夺了。

　　虽然交界地已经没几个人知道‘冠军勇士’了，但这份荣耀他欣然接受。

　　真是令人感叹，当初考验自己的大壶，如今也是手下败将，双方虽未拼死一战，可高手交战，一动手便知道强弱。

　　两人都在微微喘息，过了一会儿，大壶有些遗憾的说道：“可惜竞技场早已沉寂，没人再为你欢呼了。”

　　“这不重要，你承认就好了，还有什么尽快问吧，我得继续上路了。”

　　“去罗德尔？”

　　“嗯，交界地没有什么人可去了，就算是雪山之巅的巨人熔炉我也打算留着。”唐恩甩了甩手腕，刚才的爆发力连自己的钢筋铁骨都有些受不了。

　　大壶当然知道巨人熔炉，也知道那里封印着一位邪神，但他也没问唐恩原因，有些东西留着，在关键时候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那就挺胸抬头的去吧，冠军勇士阁下。”

　　唐恩轻轻颔首，转身离去，他走出竞技场，牵住了托蕾忒的缰绳，小马驹正担心的舔了舔他。

　　黄金树还在‘燃烧’，金色光芒似乎比几天前更加绚烂了一些，唐恩这次看去，目光却格外平静。

　　该做的都做了，就算与你拼个同归于尽，我所关心的人，所担心的事也都有了安排。

　　一时间，他感觉念头通达，所剩下的无非两件事：

　　杀人，撅树。

　　咚——

　　一声闷响让刚骑上马背的唐恩扭过头去，见大壶单膝跪地，双拳相撞，致以最崇高的礼节。

　　“那我去了。”

　　唐恩仅仅一笑，挥了挥手，策马消失在温暖而湿润的春季海风之中。

　　……

　　罗德尔，黄金树散发出来的光芒无比炙热，黄金律法的气息仿佛充斥在每一丝空气之中。

　　如此神迹如果放在以前，数十万人都会向着黄金树跪倒、叩拜，可这座城市一片死寂，没有祈祷的人群，更没有布告的神父，有的只剩下大街小巷中麻木的人。

　　无论战士、神官还是普通平民，他们蹲坐在各处，像是懒洋洋的晒着太阳，没有表情，就像是一群傀儡。

　　王城只用了短短时间就变成了死城，他们的灵魂，他们的卢恩都化作最纯粹的能量，而双指正掌控着这份能量。

　　没有怜悯，没有可惜，双指只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正如无情的神祇，冷漠俯瞰着芸芸众生，而红发金甲的俊朗王者，便是这死寂之中为数不多的清醒者。

　　‘竟把他逼到这个地步吗？甚至与玛莉卡无关，这个唐恩·莱特是怎么冒出来的？’

　　拉达冈到了这个时候依旧迷茫，区区几天时间他足够获知一切情报，可知道的越多，他就越迷茫。

　　来历未知，十几年就突然出现在台面上，让双指做出了几乎自残的决定。

　　可以说黄金王朝是自我覆灭的，都没能死在唐恩的手中。

　　实力强大，网罗了绝大部分半神，拉达冈并不知道自己吊在弯弧上的时候，世界发生了如此大变化，大的连他都跟不上了。

　　黄金树亲自消灭了王城，消灭了子民，甚至还要让拉达冈作为载体自我牺牲，所为的不过是杀一个人罢了。

　　天方夜谭，难以置信，拉达冈竟一时找不到准确的词语去概括，唯独知道一件事：

　　当抹灭了自己的人性，作为黄金树的利剑，他不应疑惑，也没有选择。

　　【他要来了。】

　　四下皆无人影，双指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奏响，拉达冈甚至已不再是拉达冈。

　　“我预感到了，计划完成了多少？”

　　【百分之八十左右，罗德尔已不再是王城，军队也不再是军队，他们没有了人类的软弱，成为了最纯粹的利剑。】

　　如果唐恩在这，估计已经在嘲讽说什么利剑，不就是一群傀儡，不过单纯从技术角度来讲，这又是一种神迹。

　　这十几万人是行尸走肉，却是强大的行尸走肉，不再有恐惧和彷徨，绝对服从命令，身体素质不仅保留，甚至还得到了黄金树的‘赐福’。

　　这份赐福并不能维持太久，会随着时间逐步减弱，但无所谓的，拖得越久，双指能把整个交界地给抽干。

　　拉达冈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离开树前高台，顺着楼梯向下走。

　　两侧还是伫立着罗德尔骑士，只是这些骑士已不再会惊叹拉达冈王的归来，如石像般呆呆伫立。

　　“可惜之前有很多人离开。”

　　【是的，他竟然预料到了这一点，不然的话我有绝对的胜算。】

　　“罗德尔人数少了一半，军队更只回来五分之一，如果将这份力量添加到我身上，他必死无疑。”

　　【也不至于，那一位还能与黄金树比赛，就是胜算很低。】

　　“什么比赛？”

　　【吞掉他身边所有半神，再尽力吞噬利耶尼亚、盖利德、宁姆格福所有生灵，如此也有一搏之力。】

　　咔嚓。

　　拉达冈停步，这一脚踩得有些重，外泄的金色能量如利剑斩开台阶，一直延伸到广场中央，有些行尸走肉触碰到，直接被分解成金色粒子。

　　他懂了，为什么双指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死那个男人，与遍布交界地的黄金树比吞噬速度，这本身就极为可怕。

　　要知道他现在的力量也是黄金树赐福，强大与否的根源没在手里。

　　“听你这么说，唐恩·莱特的确必须死，否则难以想象他会创下的罪孽。”

　　究极版的拉卡德，难以想象的亵渎之人。

　　双指不再说话，他已经巧妙的解惑了，现在困扰祂的还有一个问题。

　　【因为死王子，黄金树根大部分都被污染了，我能利用的唯有罗德尔这么一块区域。】

　　“你觉得不够？”

　　【之前你也说过，他必须死。】

　　拉达冈沉默片刻，现在的困局所有锅都得甩到玛莉卡身上去，要不是她搞黑刀之夜，砸碎法环，双指在激发禁忌的一瞬间，整个交界地就被领域所笼罩了。

　　玛莉卡没有算到唐恩·莱特的出现，却依旧留下了个巨大的麻烦。

　　他走在街上，看着两侧麻木的人，王者走过，他们金色的双瞳都没有任何反应。

　　“他们的卢恩归于黄金树，但赐福仍在，而你知道每一处树根的位置。”

　　【我懂了，可以用他们去疏通，但是这并不完美。】

　　亚坛高原还有逃出去的人，但旁边的巨人雪山人迹罕至，而且军队也没了，仅凭一群‘管道工’能做什么。

　　“我们没有追求完美的资格，剩下的唯有弥补之前的错误。”拉达冈无悲无喜，他醒来接手的不过是一个烂摊子罢了。

　　【你说得对，我们只能弥补错误。】

　　双指记下了这件事，并没有多说，而拉达冈同样没说话，即使他预感到双指并没有说实话，但这无所谓，也与自己无关。

　　穿过城区，来到厚厚城墙上，拉达冈手扶墙垛，眺望郊外军营。

　　听不到喊杀声，也见不到训练的士兵，甚至没有巡逻的骑士，墙外与墙内一片死寂。

　　再看向远方，地面散发着微弱的金色光芒，像是从土壤之下透出，覆盖郊外，直达远方群山，同郁郁葱葱的植物夹杂，看起来像是一片幻境。

　　这便是双指所说的黄金树领域，在这个区域内的根须已经被激活，能够飞快的抽走卢恩，若是寻常平民，几个小时就可以变成行尸走肉。

　　所以高大厚实的城墙根本算不上什么，这个黄金领域足够让海量的普通士兵退出战争，如果卡利亚够傻的话，他们带的人越多，送来的卢恩就越多。

　　坚墙已备好，配上城内那十几万磨灭人性的利刃，可以说罗德尔的防御比葛孚雷在时还要强大，根本不可能被数量所压倒。

　　拉达冈无悲无喜，继续向外看去，见到军营中央有个孤寂的人影，那是高大的蒙葛特，他弓着身，像是在用小刀削什么。

　　他视力很好，哪怕隔着几里地也能看到蒙葛特在做木雕，他手艺不错，那是一个个将军、士兵和平民，密密麻麻摆了几十个在身边。

　　“他知道原因吗？”拉达冈问道，现在罗德尔没几个正常人，也懒得追究藐视王者之罪了。

　　【知道，但他身上的人性太多了，明明知道这么做是唯一正确的道路。】

　　“所以他陷入痛苦。”拉达冈点点头，他也曾一样痛苦，最后磨灭了所有人性方才解脱。

　　‘人性’这种东西，时常会令人变得软弱。

　　【起码他还有用。】

　　对啊，起码还有些用处，那份赐福将燃烧大卢恩，让他爆发出更强大的力量，这对如今的黄金树而言非常重要。

　　“他明白职责就行了，反正今后无人成王，需要的仅仅是利刃。”

　　成王已经是奢望，可惜法环已经破碎，否则拉达冈将会无敌，但现在的力量也足够了。

　　【刚刚的消息，卡利亚出兵了，目前正通过迪克达拉大升降机。】

　　双指传来一个坏消息，卡利亚并没有给他们留下太多时间，甚至还没来得及将根须全部苏醒。

　　来得好快。

　　拉达冈也有些出乎预料，黄金树的异变也是震慑，既然对方没有在之前进攻，那么绝对会做好准备再来。

　　起码也要等到这亚坛高原尽数被黄金领域覆盖，让自己力量再前进一步。

　　“既然来了，那就做好准备吧。”拉达冈并无紧张的情绪，正准备回城，忽然脚步一顿。

　　肌肉在瞬间绷紧，未曾迟疑，他立刻转过头去。

　　就在十里外的山上，初春的风拂动着枝头嫩芽，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大地点缀着野花，而在它们丛中，一匹灵马静静肃立。

　　身穿黑甲的骑士端坐在马上，猩红色披风与灰色长缨随风而动，他正盯着自己，缓慢的抬起手，在脖颈间轻轻一划。

　　准备受死？

　　拉达冈读出了其中意味，却没有如葛孚雷那般狂怒，他感受着同一片风，稍许后，转身继续步入城内。

　　“他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