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州长平山距离长安城六百余里,这里住着一个隐士,他仙风道骨,剑术高明,除此之外,学问也是做得一流,真宗李明钧多次征召,他都辞尔不就。
三年前,有一少年从川蜀而来,他腰挂长剑,白衣胜雪,前来向隐士拜师学艺,这个少年带着长途奔波的劳累,脸上稚气未脱,隐士见少年诚恳,于是收他为门徒。
隐士名叫赵睿,少年名为白松。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少年已经是二十出头,赵睿对白松说,“可曾想过下山?”
白松答道,“不曾想过,弟子剑术未成…”
赵睿用拂尘重重地敲了一下白松的头,“八境剑修,都快赶上我了,还剑术未成…”
白松面无表情,没有反驳。
赵睿说道,“近日,江湖上有一传闻,剑圣裴珉去世,他临终之际,留下佩剑九歌。”
“师尊是想让我去抢剑?”
赵睿拿起拂尘,白松躲到一旁。“抢什么?人家临终前留下遗愿,九歌剑赠与江湖中年轻一辈剑修,剑术超群者得之。”
白松有点疑惑地问道,“裴珉没有子嗣吗?”
“一儿一女。”
“他为什么不把剑留给儿子…”
“他儿子为当朝礼部侍郎,是个地地道道的文人,并不会剑术。”
“弟子明白了,我即日就下山,为师尊取剑。”
赵睿笑了笑,“这剑如果你能得,就自己留着用吧。”
白松试探地问道,“当真?”
赵睿说道,“回来时候,记得给我买两壶好酒…”
说完他就御风离去,白松摇了摇头,自己这师父,学问做得大,却不喜欢当官,剑术高超却不爱名剑,唯独爱酒。
白松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便下山去了,三年前,他从蜀地来到梓州,也是一人一剑,告别父母之际,他曾说道,“莫怪无心恋清境,已将书剑许明时。”
如今再回故乡,也不知父母怎么样了。
白松行至半山腰,突然想了起来,如此走下去,何时才能到达锦城,何不御剑飞行,剑修第八境正是御风境,到了这一境界,便能御剑飞行,日行千里,虽然自己刚破镜不久,还不熟练…
越过蜀道,白松便来到了锦城,这是他的家乡,眼下正值春天,锦城之景甚是好看,年幼之时,曾经看见父亲折扇上的题诗:东望少城花满烟,百花高楼更可怜。现在看来,真是一点不假。
离开这么久故乡还是一点没变,白松将剑停在一个僻静的胡同里,他从剑上一跃而下,这一幕被胡同里的几个小孩看到了,他们大声嚷嚷,“快来看呀,天上的剑修落地了…”
白松摆了摆手,作了一个嘘的动作,如今天下剑修如云,按理说御剑飞行是很常见的,幼年之时,白松曾见一大拨剑修御剑飞过锦城上空,如同蝗群压境,那时的他心生羡慕,羡慕之余,还说了一句话:大丈夫当如是也。
那几个孩子根本没有理会白松的劝告,反而更加大声。
白松说道,“你们闭嘴,我给你们买糖葫芦吃。”
孩子们听了这话,顿时鸦雀无声,白松从腰间的口袋里拿出一块碎银,递给了为首的孩子。
孩子们一溜烟跑了,边跑边喊,“快来看呀,这里有个落地的剑修…”
白松皱了皱眉头,早知如此,就应该揍他们一顿。
他在地上抹了点灰,随后走出胡同,来到一家酒肆。
他刚走进去,小二就吆喝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白松说道,“吃顿便饭,好酒好菜尽管上…”
他挑了一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当初离家之时,父亲给了他一笔钱,三年时间,在长平山上,无甚花销,到现在钱还剩一大半,如今来了这锦城,没必要束手束脚,有道是,千金散去还复来。
过了一会儿,酒肆里走进一对父女,那女子身段极好,姿色却平平,她从刚进门就一直盯着白松看。
小二将酒菜端了上来,白松斟酒一杯,一饮而尽。那时,酒肆里又来了两队人,一队全是女子,个个身着白衣,宛若天仙。
另外一队都是武夫汉子,个个凶神恶煞,戾气汹汹。
那些白衣女子坐定之后,也时不时看向白松。
白松被看得不好意思,于是把脸扭了过去,这是最气人的,他都往脸上抹灰了,那些女的怎么还是盯着他不放。
其实这烦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白松少年之时,便生得俊俏,出一回门往往引众人注视,他的叔父曾说过,与白松出游,犹如珠玉在身旁,光彩照人。
白松对此不以为然,生得一副好皮囊能干什么,男儿大丈夫若不能提笔安天下,以剑护国邦,那与咸鱼有什么区别呢。
那些女子见白松转头,她们也就安分起来。
那七八个武夫则不然,小二上酒之后,一个脸上有刀疤的汉子喝了一口酒,便一下吐了出来。
“这瓜娃子,这上的是酒吗?纯粹是马尿。”
小二闻声赶了过来,他说道,“客官,怎么了?”
“怎么了,你这酒怎么还有股甜味,莫不是往水里掺了糖,来糊弄老子。”
小二说道,“客官有所不知,此酒名叫兰陵美酒,清香远达,色复金黄,略有甜味,乃是上等好酒。”
“好个屁!瞧这尿性,一看就喝不醉人,快把你们店里最烈的酒拿上来。”
那时白松离开自己的座位,他走到那七八个汉子面前,说道,“各位大哥有所不知,这兰陵美酒虽然味道不烈,酒劲可大着呢,各位喝过就知道了。”
“我们喝什么酒,管你鸟事。”一个独眼汉子说道。
白松继续说道,“这位大哥有所不知,古代医经记载:兰陵美酒,饮之至醉,不头痛,不口干,不作泻,常饮入药俱良。”
“烈酒伤身,各位大哥今天正好换换口味。”
其余大汉拍案而起,刀疤男子说道,“我看你是活腻歪了。”说完就要抡起拳头,准备教训白松。
那时邻座的几位女子起身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拱手作礼。
“诸位大哥,这个年轻人出于好心,并无恶意,还望各位大哥高抬贵手。”
“呦呵,这位姑娘可是看上这个小白脸了。”
那个白衣女子听了这话,脸上顿时多了一抹红晕,她义正言辞地说道,“我们峨眉派行走江湖,向来以锄强扶弱为己任…”
独眼汉子说道,“他是弱,我们是强,你这意思是要锄去我们了?”
白衣女子说道,“我不是这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独眼汉子依旧不依不饶。
白衣女子拳头紧握,如果不是师父交代,此次出行不得张扬,她早就出剑教训这些莽夫了。
“真是麻烦…”白松长袖一挥,他说道,“你们一起上吧,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那七八个汉子听了这话,顿时气血上头,他们抄起手中的大刀,向白松砍去。
白松凌空一跃,他们的大刀砍了个寂寞。
旁边的看客说道,“真是好身法。”
那些峨眉派女子退到一边,此刻她们才清楚这年轻人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白松右手持剑,从众人之间穿插而过,身影之快,宛若游龙。
一眨眼的功夫,七八个大汉被他撂到在地。
白松往桌子上放了一锭银子,轻声说道,“小二,这是酒钱。”说完他走出了酒肆。
峨眉派女子看到这一幕,眼里顿时含情脉脉,其中一个年纪较小的说道,“你们谁都别跟我抢,这是我夫君。”
白松走出客栈后,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回家看看。
锦城东南一隅,有一座府邸,门上用隶书写着四个大字:白云深处。
原先只是简简单单的白府二字,后来这家的小主人上了私塾,学了那句诗,白云深处有人家。回到家中他央求自己爹爹,把匾额上的白府二字换掉。
他爹爹欣然接受,白云深处这名字听起来颇有几分诗意。
这家里的小主人便是白松,他从小变天赋过人,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按照常理来说,白松本来应该走科举一途,以他才华,日后必能位及人臣,成为大唐帝国的中流砥柱。
可惜当时朝中有规定,商贾之后,不能应试科举,白松年幼之时,父亲白尚总是摸着他的头说,“少白,是为父耽误了你…”
那时白松懵懵懂懂,不知父亲何意,等他长大才明白,父亲身为商人,自己不能像那些同窗好友一样,去应试科举…
白松对此并无多大触动,历史上惊才绝艳之人,没有哪一个被时代淹没。
不能走科举,那就通过别人举荐,那时白松的理想就是做当朝宰相,以自己心中文略,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
十五岁那年,白松与三两好友在街头游历,他们看到一群剑修御剑飞过锦城上空,那个场景一直扎根在白松心中,久久挥之不去。回到家中之后,他便让父亲给他请了剑术老师。
三年之后,白松便能舞得一手好剑法,但他仍不满足,这点小伎俩顶多应对一些街头混混,他要学的是御剑飞行,当时他的剑术老师告诉他,梓州长平山有一隐士,仙风道骨,剑术高超,白松若能拜他为师,假以时日,剑术必能大成…
白松听了欣然愿往,他的父母并不同意他远行,白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说道,万一以后没人举荐,自己当不成官,那这辈子岂不是要碌碌无为嘛,现在学剑是为了将来多一条路,实在不行,应征入伍,当一个将军,不也挺好吗。
最后父母同意了他的决定…
如今三年已过,白松站在府邸们口,望了一眼白云深处那四个大字,他低声说道,“阿爹,阿娘,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