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时候,范无病在饭桌上向父亲范亨提到了这个问题。
范亨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对范无病说道,“不要乱讲,你从哪里听到这个消息的?”
“外面的人都在谈论这件事儿,人心惶惶。”范无病自然不好说是老师们在学校里谈论这事儿,就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其实,厂属子弟学校的老师们,都是受厂子节制的,跟地方上的关系要说一点儿都没有也不切实际,但是关系总之是不大罢了,归根究底,子弟学校的教室职工的工资都是厂子给支付的,厂子对于学校掌握有决定权,文教局在这方面没有什么话语权。
因此,学校里面的老师们基本上都是跟厂子里的大小头头们有些关系的,她们的消息自然也比普通人要灵通许多。
范亨一听到范无病提起军转民的事情,又联想到他今天刚刚去了一趟学校,心里又怎么能不清楚这话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不过,嘴长在别人的脑袋上,堵也堵不住的。况且,厂子里的几个领导们,也都想听一听群众里的对于军转民的看法,多少可以作为参考。
张梅却问道,“无风不起浪,看来军转民的事情是不可避免了,你们有什么打算?”
范亨叹了口气道,“压力很大啊!”
关于军转民的事情,实在是牵涉太大了。以平原厂现在的生产能力,如果军方压缩订单,产品需求量减少到往年的三分之一或者更少,那就意味着全厂有三分之二的机器是空闲的,相应的人员没有了经济来源,这可是一件大事,几千职工和他们的家属总共有上万人的吃饭问题,就需要厂子自己来解决。
上面就一句话,自己想办法养活自己,到市场上去,优胜劣汰。
可是习惯了计划经济数十年的平原厂人,以及其他的众多有着相同或类似经历的其他军工企业的职工们,他们能够一下子就转过这个弯儿来吗?
至少在目前,目前国内的这种大环境下,范亨还无法看到一个相对比较明朗的前景。
作为主管生产的副厂长,范亨肩膀上的胆子就更重了,厂子要转民品,该走哪一条路?选择什么样的突破方向?这是一个大问题!虽然书记和厂长在这件事情上更有决策权,但是作为范亨来说,他首先得根据平原厂现有的生产能力和技术优势,给大家找出一个上手快发展前景好的项目来,否则依kao一批政工干部来决定厂子的前途,那简直就是问道于盲。
张梅拍了拍丈夫的肩膀,没有说什么,但是安慰之情流lou无疑,当了几年文教局副局长的她,自然可以深切地体会到范亨的艰难无助。
范无病有样儿学样儿,也拍了拍范亨的肩膀,做出一种语重心长的姿态,对范亨说道,“老同志,不要担心。老天饿不死瞎家雀儿,风物长宜放眼量。道路虽然是曲折的,但前途是光明的。总的来说,我们的国家是要向前发展的,不要被眼前的一点点困难所吓到,冲破了这道坎儿,迎接我们的是一个大好的明天嘛!”
张梅一瞪眼,拍掉范无病的手,“没大没小,哪有跟你爸这么说话的?”
范亨却有些无语地看着范无病,指着他对张梅说道,“我们部长就是这么跟我们说话的——”
当时的军工企业都同规部里管,比如第×工业部之类的,各有各的分工,所以厂里的头头们经常要去部里面开会,范亨此时听到儿子给他拽文,却是如同老部长在给自己开会安抚一般,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了。
“明年对我们家来说,可是很关键的一年!”张梅对大家说道,“范婷要参加高考,范康要参加中考,无病嘛,也要参加小考,这是我们家的考试之年。”
范婷和范康埋头吃饭,时间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那可真是金钱,各种复习资料就把他们给淹没了,哪里还有什么闲情逸致跟大人们说笑。
范亨心想,明年对于我来说,又何尝不是一次考试?只不过我的考试,可是比范婷和范康的考试重要多了,他们如果考不好,影响的只是一个人一家人,而我如果考不好的话,那可是要影响到几千上万人的吃饭问题的。
范亨忽然发现,从来没有感觉到像今天这么疲惫的。
职位越高,责任越大,以前的范亨,只需要搞好自己班组里面的工作就行,在他当上了车间主任之后,就需要对整个总装配车间的工作进行统筹安排,现在当上了负责生产的副厂长,他所要考虑的事情,就不限于某个车间了,全厂上下大小几十个车间处室的生产任务,没有一处不挂记在他心上的。
如今,又要搞军转民,虽然从时间上来讲,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但是有一句老话说的好,先下手为强,市场这东西,说没有就没有了,可是不等人的啊!如何将平原厂的大部分生产能力转移到民品生产上,如何保证平原厂能够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生存并发展,这个问题,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
天气已经渐渐地冷了下来,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来的更早一些,才十一月的月底,外面就已经滴水成冰,屋檐下面的滴水聚成了冰柱,尖尖地垂了下来,好像一把锥子,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窗户的玻璃上面也布满了水汽凝结而成的窗花,阻隔了向外的视线,看着天空中密布的彤云,范亨知道,一场大雪就要来临了。
明年,又会是什么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