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家里,我姥爷要摆宴席好好招待老头儿,老头儿说你要摆宴席我马上就走,你就给我弄一碗面条四个鸡蛋就行。我姥爷无奈,只得依了他的要求。
吃完了面条老头把嘴一抹,说:“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我没别的本事,就给你看一处好穴地吧。”
我姥爷当即一抱拳,说:“在下正求之不得啊。”
老头儿说:“不过今日天色不早了,我还要去袁家庄拜会一位朋友,好穴地就改日再看吧,我先给你看看这座宅子吧。”说完不管我姥爷同不同意,就前院后院的看了一遍。然后往枣树下的石凳上一坐,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起烟来。
“你这前后两套宅子都不合适哟,”老头说,“这后院是不是失过一次火?”
我姥爷说:“是失过一次火,那还是十年前的事呢。”
老头儿说:“后院的安排是离宅,即是离宅就不该东南角上开门。东南角上开门大不好啊,失火是小事,以后怕是还有大事要出呢。还有你这前院,以堂屋作主房怎么能走东门呢,所谓:‘坤宅离门气偏颇,火土总生非正科,损丁败财子孙少,寡妇当家女儿多。’听清了没有,要不是你生就福相好做善事,怕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呢!”说完,哈哈大笑。
我姥爷半信半疑,但“寡妇当家女儿多”一句又似乎在理。女儿多自是不用提的,寡妇当家也说的对,这十几年来还不都是福儿娘当家吗?这么一想,我姥爷就觉得脑子乱了,暗说,一切原来都是命啊,自己好赖也是个识文解字之人,这么多年来怎就不知找个阴阳先生给看看呢,早有预料,怕也不至现在这个样子了,不说别的,这四个闺女有三个是儿子将是什么样的景况呀。整个四门洞不出三十年,就得有我庄家十几座宅子呀,那是什么成色呢算了,再懊悔也于事无补了。还是顾眼前吧。于是在鞋底上磕了磕烟灰,说:“既然老先生给看了,就给点化点化吧,看看这前院后院都改什么门好。”
老头儿说:“前院最好拆了南屋走南门,这叫坤宅乾门,‘坤宅乾门实吉祥,阴阳配合两相当,富贵双全并高寿,丁财俱旺福禄昌。’”
我姥爷就笑了,说:“好,好啊!那么后院呢?”
老头儿说:“后院得走西门为好。‘离宅坎门福禄昌,富贵双全文武扬,先天后天皆相配,有丁有寿见荣光。’”
我姥爷大为高兴,当下喊我大姥娘拿来十块大洋就要赏给老头。老头儿坚决不要,说你快收起来吧,我这人云游四海,混吃混喝不混钱,混钱是个老下三。然后起身就走。
我姥爷苦苦相留没有留住,只得把老头送到村外。抱拳相别之际,我姥爷说:“请问老先生尊姓大名啊,我已经问了三次您都没听见呢?”
老头儿说:“草木之人哪有什么尊姓大名啊,走到哪儿人家都叫我老头儿,只有你尊称我老先生。算了,以后你也叫我老头儿吧。”
我姥爷只得苦笑,说:“那您什么时候再来给我看块好穴地呢,我这里可是急着呢。”
老头儿说:“你不用急,不出半月我就来。”
我姥爷说:“那你慢走一步,有件事我想请你掐算一下。”
老头儿说:“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想问小人,你写个字来吧。”
我姥爷不加思索,蹲下去就用树枝写下了一个“桥”字。
老头儿一看,笑了。说:“去了木,还念乔,站在山南往北瞧。”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我姥爷坐在洞宾祠前的老松树下,回味着老头儿的话,半是明白半是疑惑。他忽然感到很疲惫,就往树上一靠,闭目养神。但是树枝上正有一只老鸽蹲着,尾巴一翘,就把粘乎乎的屎拉到我姥爷的脸上了。我姥爷激凌一下子坐了起来,用手一摸,屎就弄了一脸。他极为气恼,暗说怎么连老鸽也跟我作对了。我怎么了,我庄唯义难道气数将尽了吗?于是抓起一块石头要去打老鸽,却又想,打个不懂事的鸟干什么呢?我就是我,鸟就是鸟,我要跟鸟一般见识,岂不显得我太没胸怀了吗!
此时太阳已经移到双龙岭的西侧,天气也便少了午时的毒热。我姥爷到洞门外的小溪里洗了一把脸,抬起头时,就看到了远远走来的大马和我舅。
我姥爷走到高处等着大马和我舅,两个人走到跟前,道出的消息却不妙,磨峪村里根本没有贾贵仁这个人。我姥爷什么也没说,只皱了皱眉头,说咱回家吧。
第二天,改换大门的工程就开始了。我姥爷没有发话,只是二仁露了点口风,全村的泥瓦匠就都放下自家的活计跑到庄家来了。在这个村里,没有哪一家不欠着庄老爷的情,谁都想找个机会报答他,庄老爷却总不给他们机会,现在庄老爷需要用人了,谁不争先恐后呢?于是,整个庄家大院里到处都是一片忙乱。只用了三天,大门改换工程就结束了。
新一天的早晨,我姥爷坐在枣树底下听着画眉鸟的歌唱喝茶,眼看着崭新的大门楼在眼前伫立着,心里一时踏实了不少。觉得下一步该是解决坟地的事了。坟地解决了,还有什么顾虑呢?有,那就是改改的事了。他给了我小姨一把软刀子,他让她结束自己满负耻辱的生命,他不知道她是接受了还是没接受。女儿啊,我不是一个慈父,我是一个狠心的狼啊。可我有什么办法呢?想到这里,我姥爷已是老泪纵横了。
两天后的早晨,我姥爷又在枣树底下听着画眉鸟的歌唱喝茶的时候,我小姨在她的闺房里用一条白绫吊死了。
/game.do?method=gameInde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