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后,杜光辉带着县委宣传部长杨成意到了省城。毕竟是省委宣传部的工会副主席,杜光辉很容易地找到了那个跑到桐山去的晚报记者。然后他通过晚报的一个副总,将这个记者请出来喝茶。
茶喝了,该说的话说了,该做的事也做了。杜光辉打电话给林一达,说事情基本上办好了。不过,这个记者要求在全部事件处理好以后,要将情况给他作个通报。林一达说这当然行,没问题。杜光辉放下电话想:你是没问题了,可是我觉得有问题。他心里一直在担心: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要是……林山矿最后的抢险结束后,一共**了二十六名矿工。面对最后的结果,县委常委会保持了应有的沉默。矿主走了,矿也散了。但是,县委不能不对这件事有个交待。这交待除了矿工的**赔偿,更重要的是县委如何向上面交待?事情刚出来时,因为最后的结果尚是未知,含糊一点是能说得过去的。可是现在,水落石出,再不汇报,是不可能的了。县委常委会一直开了一天,最后确定以县委县政府的名义,立即向上级汇报。同时,林一达、琚书怀和李长、杜光辉分头到各相关省直及市直单位,当面汇报。并且正式向新闻媒体通气。
在林山县委宣传部散发的新闻通稿中,杜光辉看到:“林山矿因为久雨,导致山洪暴发,矿井沉陷。在事故发生后,林山县积极组织人员进行了抢救。整个抢救过程措施得当,行动有力,最大限度地保证了矿工的安全和国家财产。到目前为止,整个抢救工作已经全部结束,共**26人。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
桐山县委特别成立了林山矿事故善后领导小组,下辖三个组。调查组,宣传组,接待组,同时,紧急召开了县直各部门和乡镇主要领导干部会议。在会上,林一达黑着脸,强调了三点:一是统一口径,二是统一思想,三是统一宣传。林一达在说了三个统一后,话锋一转:“林山矿出事了,我们的有些同志,甚至是一些领导同志,在思想认识上有很大的误区,甚至想不通。有的同志,在一些场合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我想,从会后,这些都当止住。林山矿是桐山的矿,林山矿出事,是桐山的惨痛教训,也是对桐山矿业的一次警示。这个责任,是应该由县委县政府集体负责的。对林山矿出事的认识,是大是大非的问题,是关系到一个同志的党性原则问题,是我们的干部是否与县委保持高度一致的态度问题。马上,省市和有关部门的调查组就会进驻桐山,我希望大家能头脑清醒,态度明朗,不做对不起桐山经济发展的事,更不做与县委县政府唱反调的事。如果……”
林一达停了下,扫了眼会场,道:“如果在这个重大问题上,我们的干部违反原则,违反组织纪律,县委将严肃处理,决不姑息。”
会场里静极了。杜光辉甚至能听见一些人的叹息声。这年头,什么事都可以摊上,但是事故千万别摊上。特别是出人命的事故,一旦摊上了,接着来的是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也许明天,各级的调查组就会涌到桐山,各新闻媒体的记者就会出现在桐山的大街小巷,各报纸和电视台的新闻关注栏目就会不断地闪出桐山这个地名,同时连接着**26人的矿难。桐山,这个江南省并不富裕的山区小县,一夜之间,“声名鹊起”了。
杜光辉也为林山矿的事伤神着,甚至他有些自责。在抗洪前的安全检查中,是李长副书记到林山矿的。杜光辉因为有别的事,没有去。也许他去了,可能……当然,也许他去了,事情也还是照样要出来。即使这次不出,下次还是跑不了的。杜光辉在自责之余,私下里觉得林山矿的出事,对桐山也许是个好事。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也应该能让某些些的神经再绷回来些了。
省市联合调查组很快就到了。林一达、琚书怀一直陪同着。杜光辉从省城安顿好凡凡,也赶了过来。一看,杜光辉心里有了些底了。调查组带队的,竟然是他的一位中学同学。姓刘,叫刘安。上学时,同学们都称他刘二耷拉。不过,杜光辉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这个同学了。一见面,两个人都愣了下,随即就惊讶起来。刘安说:“早听说你在省委宣传部,这次才碰上了。”
“你啊,我怎么一直没见着过你?”杜光辉道。
刘安笑着,“我上个月刚从部队转业到地方上。现在在省政府办公厅。”
旁边跟着刘安的人补充说:“刘主任在部队是副师,现在是厅里的副主任。”
“啊,厉害!”杜光辉想,这个中学时候的二耷拉,现在竟然也混出了个不小的模样了。
林一达看着杜光辉和刘安的亲热,本来一直黑着的脸,开始有了些笑意。熟人好办事,尤其在官场,熟人之间能把事情说得透些,能把结果处理得更妥当些,也能把事情的影响在尽可能的范围里,掩饰得更加微妙些。调查组是刘安带队,安全局的蒋局长其实也还得看着刘安的脸色。按照规定,县里是不能把人陪同的。可是杜光辉是个例外。一来杜光辉是刘安副主任的同学,二来杜光辉又是从省委宣传部下派对挂职的,与正宗的桐山干部还有区别。正是基于这两点理由,杜光辉成了调查组与县委之间的一座桥梁。这会儿,林一达似乎看出了杜光辉的重要。林一达把杜光辉拉到门外,说:“光辉书记,这件事的分寸就完全靠你了。需要什么,尽管说。而且情况你也了解,关键是要让他们知道,林山矿的出事,主要是客观原因,是人力不可抗拒的。至于管理上,虽然还有一些不足,但总体上是好的,至少不是造成事故的主要原因。”
“这个我知道。不过,主要还是看他们的调查。”杜光辉说着,刘安出来喊他,刘安说:“林书记,从今天起,我们调查组就要独立工作。除了光辉同志,你们就不要再陪同了。有什么情况,我们,还有蒋局长会及时同你们沟通的。”
“那好,那好!我们随时听候调查组的安排。”林一达临走时,向杜光辉笑了下,这意思很明显,这里就交给你了。换一句话说,不仅仅是将这里交给了杜光辉,而是将湖东的一班干部,甚至包括林一达在内,将这些人物的命运交给了杜光辉。这一笑,让杜光辉一下子感到了沉重。当初矿难刚刚发生时,叶主任打电话告诉他。他就在电话里强调要立即上报,不能隐瞒。可是,县委最后定了,先抢救,再上报。林一达当时的考虑,现在杜光辉想来,是有双重意义的。先抢救,看结果。如果没有人员伤亡,就不再上报了。如果有,再报也不迟。
而现在,结果是26名矿工永远地回不来了。这个结果不是大家愿意看到的,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林一达走后,刘安把杜光辉找到房间里,两个人互相问了问这些年的情况。刘安说:“二十多年了,一直跟着部队走南闯北,跟大家联系得少。这次转业回到江南省,也想着要与老同学们联系。可是,刚接手工作,事头儿也多。这不?还没顾上。倒好,遇见你了。有一年回乡探亲,乡亲们还说到你,说你在省里当官了。”
“哈哈,那不都是说说吗?哪有你……”杜光辉说着,点了支烟。
刘安道:“没想到你到桐山来挂职了。这是一条路啊!更没想到,我们这么多年第一次见面,竟是为了矿难这事。光辉啊,时间真快啊!你我都是四十多快五十的人了吧。”
“是啊,快。在学校时的生活,还像昨天一样。可是老了。老了!”杜光辉叹了口气。最近因为孩子,加上矿山的事,杜光辉感到自己一下子老了许多。坐在刘安的对面,他甚至觉得自己比刘安要大。其实,他还记得,刘安是班上年龄较长的学生,而杜光辉,当时在班上是最小的。
刘安问到杜光辉的家庭情况,杜光辉苦笑了下,说:“一般吧,就这样。”
“怎么就这样?孩子呢?”
“啊,刚刚高考了。成绩还不错。可是……”
“可是什么?有事?”
“刚刚查出来是再生障碍性贫血,正在等着干细胞移植。”
刘安顿了下,也叹了口气,说:“现在孩子的事就是最大的事。不过你也别急,干细胞移植的技术很成熟了。只要有合适的供体,是没问题的。孩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合适的供体难哪。我和黄丽都做了体检,都不行。医院通过网络向全球请求帮助,目前还没有消息。”
“别急嘛,一定会有的。”刘安说着上前拍拍杜光辉的肩膀,道:“别太想了。晚上咱们好好喝一杯。”
下午,杜光辉刚回到办公室,琚书怀就打来电话,问调查组的动静。杜光辉说下乡去了,到矿上去了。具体情况,也不清楚。
琚书怀笑着说:“光辉书记啊,这事可得慎重。有人是在下套子啊,你可别把责任揽了。我的观点是该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这事可不是一般的事情啊!”
“谢谢琚县长的关心,我知道了。”杜光辉放下电话,想了想琚书怀说这话的意思。似乎是在指着林一达,又似乎不是。不过,既然琚书怀说了,说明他有这样的考虑。既然说之,姑妄听之,总不会错吧。
窗外传来下雨的声音,秋天了。
快下班时,刘安打电话来告诉杜光辉晚上就在绿杨山庄。这让杜光辉有些吃惊。绿杨山庄,到现在为止,杜光辉才去过一回,还是在酒后被李长和孙林他们拉过去的。桐山一般的干部是很少到山庄的。这里长年来往的是那些矿主们。当然,杜光辉也听说,县里的很多领导干部也是经常出入的。山庄幽静深致,曲折回转。一两台车子进去,很快就会消失在林荫深处。而且,也很少有领导干部是坐着自己的车进来的。最起码的官场智慧,也造就了他们最极致的官场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