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明瞥了季虹一眼,她埋着头只顾吃饭,从未凡的话中可以听出,季虹显然没有把她出面检举的事向母亲透露。他迟疑了一下,对宋凡说:“拘留卢援朝的时候,我去了,后来审查的情况……我不大清楚,听说是有严重问题的。”
“听说?哼,过几天都要公开审判了。”来凡淡淡地一笑,接过吴阿姨刚刚彻好热茶的保温杯,打开盖子嘘了一下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又盖上,说:“我知道你们公安局有纪律,工作上的事,上不告父母,下不传妻儿,更不要说我们了。既然不愿意跟我们说,好吧,等老施回来我叫他去问吧。”她说罢站起身来,端着保温杯离开了饭厅。
季虹匆匆扒了两口饭,放下碗也走了。从刚才来阿姨的词色上,周志明明白她对他的吞吞吐吐是很不满的。此刻他想对肖萌说点儿什么,但见她也始终沉着脸,慢吞吞地数着米粒往下咽,便没开口,默默吃完了自己碗里的饭,到厨房里帮吴阿姨刷了一会儿碗,等又回到饭厅的时候,施肖萌已经吃完了,正坐在饭桌前发呆。
他在她身边坐下,斟酌了一下词句,说:“那天,在卢援朝家里,我看你不该说那些打抱不平的话,你那么一嚷嚷,卢跃进也来劲儿了,你走以后他差点儿要动武,像他这样的小伙子,一冲动起来什么荒唐事都敢干的。”他停了一下,观察着她的反应,又说:“我原来也不相信卢援朝会有问题,结果事实证明真有问题。看来咱们平时只了解他的表面,并不了解他的实质。”
施肖萌冷冷地抬起眼皮,望着他,说:“我还是那句话,在你们搞公安的眼里,天下没好人,谁都可以怀疑,谁都可能是特务,是反革命。现在社会上小偷、流氓狂得不得了,你们倒不抓,凭个照相机就能认定是个特务广“照相机,你怎么知道?”
“卢跃进早告诉我了。”肖萌很不屑地说:“你们这些搞公安的也太土了,还真以为跟电影里那样,特务都跟傻瓜似的,拿个照相机专偷秘密图纸?人家比你先进多了,要你的图纸干什么?你们懂不懂科学?人家的卫星把你有几根汗毛都数出来了,还有什么密可保啊!”
“那照相机怎么解释呢,自己长出来的?”
“就不能是其他人放的吗?现在这种照相机在国外街上随便买。”
“现在并不是光凭这架照相机定案的,我们还有其它证据。我的意思是,你那个不分青红皂白的同情心实在让人受不了,将来到法院、检察院工作怎么能适应呢?”
“我的志愿是做律师。在某种意义上说,罪犯是弱者,我是同情弱者的,我愿意在法律上给他们帮助。我说的是政治犯,小偷。流氓不管!”
“律师的责任是站在国家和法律的立场上帮助法庭公正审判,尽管是为被告人争取无罪和从轻,也绝不等于同情政治犯呀!这话说得没一点儿原则,难道坏人也值得你同情吗?”
“坏人,有几个?自从‘**’以后,坏人我见得多了,我过去比你还恨这些人,真心的恨!可究竟谁是坏人,有多少?连我爸爸妈妈都当过坏人。行了行了,我们这一代人受够愚弄了,现在我谁也不相信,只相信我自己的眼睛,我不知道什么好人坏人,我只知道——人!”
“人又不是抽象的,你,简直荒谬。”
“你现在说我荒谬了?你在自新河烧砖那会儿,我如果不是凭着对你这个‘坏人’的信任,凭着同情心,能不顾一切地去看你吗?那会儿你怎么不说荒谬呢?”
周志明张口结舌,“好人坏人,总有客观标准嘛……”
“你就是客观标准?”肖萌越说越抬杠了。
“算了,我讲不过你,讲对了你也不服,反正你不要固执己见,对卢援朝这件事,你不了解全部情况,最好别在外面乱发表意见。”
施肖萌从座位上站起来,真生气了,“以后别老这么嘱咐我行不行,我不是小孩子,不想总让别人指手划脚!”
志明皱起眉头,“你今天碰上什么不顺气的事了,说话这么刺儿。我劝你别管卢援朝这件事也不是坏话,怎么叫指手划脚呢?”
“卢援朝的事我管定了,明天上午我还要去看守所看他去呢。”
周志明在鼻子里哼了一声,“算了吧,这你还骗得了我?卢援朝是未决犯,未决犯是不难探视的。”
施肖萌冷冷地说:“我可没那么大心思跟你骗着玩。今天上午法院已经正式通知我,卢援朝请我做他的辩护人,我决定接受了。明天我要同我的委托人会面,请问公安人员,这符合规定吧?”
他愣住了,“什么,你做辩护人?你又不是律师,你还没有毕业嘛!你当什么辩护人,你,你别去。”
“你不是很懂得规定吗?法律规定:除律师外,被告人的亲属。朋友、同事以及人民法院允许的任何公民,都可以担任辩护人,这是我的权利,请你别干涉。”
“卢援朝的案子铁证如山,你能辩出什么来?让法院为他指定一个律师当辩护人不也很好吗?不是职业律师的人当辩护人,只能了解简单的案情梗概,连案卷都不能看的。”
“怪事,你为什么不愿意我出庭辩护?为什么?如果不是冤假错案,不是轻罪重罚,你们怕什么?我非去不可,这是我的权利,就是我爸爸妈妈反对也没用。”
志明重重地出了一口气,脸色阴沉着向门口走去,“这是你的权利,你要去就去,是不是冤假错案,是不是轻罪重罚,到法庭见吧。”他拉开饭厅的门,愣住了……宋凡脸色难看地站在门口。
“你们,在说什么?”
他没回答,低下了头,让开了路。
“小萌,你们在说什么?”宋凡走进饭厅,声色俱厉,她显然已经听到了他们刚才的争吵。
“我要给卢援朝出庭做辩护人。”施肖蔚毫不畏惧地说。
“谁让你去的?”
“我自己。”
“这是你自己的事吗?你要不是我女儿,我根本不管!刚才我已经和你姐姐谈了,连她都同意和卢援朝划清界线,不再保持关系了,你还要往里掺。现在外面对家里的谣言有多少你知道不知道?你这么一来,不更要弄得满城风雨了吗?”
“阿姨,”周志明说话了,“这是卢援朝自己提出来要萌萌做辩护人的,法院也许可了。”
“她不会不答应吗?法院总不会强迫嘛。卢援朝自己提出来的,他怎么不提别人,不找个律师,专找你呢?’“我也是学法律的。”
“他根本不是这个意思,人家是冲着你爸爸来的,还不明白吗?你爸爸是市委政法书记,他拉上你,好让法院判轻点儿,这是司马昭之心,明白得很的!”
“你,你怎么把人想得那么坏!”
宋凡气急败坏地说:“萌萌,你怎么学得这么倔呢?你不要把家里的话当耳旁风,这几年,你干的那些一意孤行的事,没有~件是和我商量过的,我是不是你母亲?这种母亲我真当够了!”
周志明在旁边一声不吭,他心里明白来凡还在翻萌萌去自新河看他的老帐,或者还包括擅自把他领到家里来住……“志明,你说说,你怎么看这件事,你劝了她没有?”
“来阿姨,”他咬了一下嘴唇,“我不同意她去,是因为她这样做的指导思想不恰当。可这是她自己的事,应该她自己做主。”
宋凡脸上发青,饭厅里出现了一阵紧张的沉默。
“那好,我的话算没说,你们大了,自己做自己的主去吧!”
她说完走出去了。门,砰然发出一声巨响!
——九七八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南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
审判席的正上方,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在碧蓝的衬幕前赫然醒目。
上午八点半,可以容纳五百人的旁听席上座无虚席,一片嗡嗡的声浪从黑压压的人头中传来。
周志明和严君是在开庭前半分钟来到法庭的。
周志明来旁听,与其说是为了欣赏肖蔚的辩护,倒不如说是因为案件的本身,这个看起来普通实则奇特的案件,已经把他牢牢地吸引了。至于施肖萌的辩护,他并没有抱多大兴趣,甚至觉得对肖萌自己来说,这场辩护也是一件十分无味和十分难堪的事情。
严君却是实打实地冲着施肖蔚的辩护而来的,她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古怪的心理,大概是觉得周志明今天的主要兴趣一定在肖萌身上,所以也想来看个究竟吧。
他们两个往四下里找了半天,才发现了两个不挨着的空位子,在一连串“劳驾”、“对不起”的抱歉声中挤了进去。
施肖萌已经坐在了审判台右侧辩护人席位上,为了使自己显得庄重,她今天穿了身很老式的蓝上装,雪白的皮肤在深色衣服的衬托下,更给人一种娇嫩的感觉。
她低头翻着摆在面前的辩护词,一丝紧张隐然牵在嘴角上,——也许,只有周志明才会有这样的感觉吧。
在她的对面,是公诉人的席位,坐着一位四方脸盘的中年人,正侧着头,目光自若地在旁听席上扫来扫去。
侧门开了,审判长、人民陪审员和书记员鱼贯走进大厅,人声顿时静下来。
审判长是个五十多岁的女同志,身材瘦小,双颊苍白,眯着的眼睛里带着一种凛然的气质,坐在她两侧的人民陪审员都是四十岁开外的中年人。
铃声。
静场。
“卢援朝充当外国间谍,窃取我国绝密情报一案,现在开庭。”
审判长略显苍老的声音在肃然的大厅里清晰有力。
“提被告人卢援朝到庭。”
旁听席上一片细细**,人们伸长脖子,几百双眼睛一齐注向左侧的耳门。卢援朝在两个法警一前一后的押解下,走了出来。他穿一身深灰色的棉衣,没有罩外衣,显得有些逍逼,剃光的头上刚刚长出些茸茸的短发,刺猖似的立着,脸虚胖,眼皮微觉浮肿,一双眼珠却仿佛比以前还有精神似的,在眼镜后面一闪一闪地往听众席上张望。
审判长用平静的声音有条不紊地宣布案由;宣布合议庭组成人员、书记员、公诉人和辩护人的名单。然后,她面向卢援朝:“被告人卢援朝,对法庭组成人员和公诉人,你有权申请回避,你申请吗?”
卢援朝似乎对要他享受这一法律上的权利没有什么精神准备,迟疑了一下才摇头说:“不。”
“现在,由国家公诉人宣读起诉书。”审判长向左侧的检察员点了一下头。
公诉人站了起来,周志明这才发觉他是个体格异常魁梧的大汉,他首先向审判席行了一个礼仪性的注目礼,然后从容地环视了一下会场,操着淡淡的山东口音,朗声宣读起来:“南州市人民检察院分院起诉书:“国营941厂翻译员卢援朝充当外国间谍,窃取我国重要绝密情报一案,经南州市公安局侦查终结,于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十日移送本院审查起诉。
“本院审查确认,卢援朝充当外国情报机关特务,于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十六日夜间,撬开国营941厂总工程师江一明的住宅,非法窃取我国防工业绝密情报,危害了国家安全,后果是严重的,已经构成了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
“卢援朝犯罪事实如下:“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十六日下午,卢援朝以串门拜客为借0,在国营941厂总工程师江一明家中窥见江一明记载有关我国防工业重要绝密材料的工作笔记本之后,遂起意窃取,并在临走前暗中拉开江家洗漱间窗户的插销,为行窃做了准备。
当天夜里二十三时左右,卢援朝乘江一明末在家中过夜的机会,携带外国特务机关提供的微型红外线夜视照相机,从洗漱门窗口潜入江家,撬开存放笔记本的抽屉,窃拍了江一明的工作笔记本,并将与笔记本置于一处的肆拾元人民币同时窃走。
“根据941厂技术部鉴定,被窃拍的笔记本所记载的内容为国家绝密级文件材料。
“根据南州市公安局的勘查、调查、鉴定和证人的揭发检举,以及从卢援朝家中起获的特务用具等大量确凿可靠的人证物证,本院确认:卢援朝触犯了(惩治反革命条例)第四条,第六条,犯有反革命间谍罪,结合犯有盗窃财物罪,应当追究刑事责任,本院依法提起公诉。
“被告人卢援朝,男,现年31岁,河北省保定市人,汉族,大学文化程度,捕前任国营941厂技术部翻译员,在押。
此致“南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南州市人民检察院分院检察长张洁明”
公诉人庄严有力的声音仿佛给整个起诉书的结尾打上了一记鲜明的惊叹号。他微微停了一下,向审判长行了注目礼,然后坐了下来。
按照审判程序,审判长宣布开始庭审调查。
“被告人卢援朝,”审判长一丝不苟地问道:‘’公诉人在起诉书中指控你在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十六日夜间,潜入南州市941厂总工程师江一明家中,窃取国家绝密材料,你承认这一指控吗?”
卢援朝用暗哑的声音答道:“不承认。”
“你大声回答。”审判长要求。
“不承认。”卢援朝把声音抬高了一倍。
“嗡——”一片议论的声浪在旁听席上卷过。
“那么你回答,那天夜里你是否去过江一明的家?”
“江一明的家我是那天下午去的,是和我女朋友施季虹一起去的。晚上大约七点多钟我们同江总工程师一块儿离开那里,然后我就没有再回去过。”这段话大概在预审中讲过很多遍了,所以他回答得十分流利。
“那天晚上七点半钟到十二点钟你在什么地方?”
“回家睡觉,我经常不到九点钟就睡觉了。”
部分旁听者发出轻轻的哗笑声。
公诉人举起了一只手,要求插话。
“审判长,被告人十一月十六日夜间潜入江一明家进行犯罪,是有充分证据可以证明的。我建议法庭宣读有关的证据,并传唤证人出庭作证。”
审判长微微点头,然后说:“现在宣读南州市公安局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十七日现场勘查记录。”
审判员左侧边角上的书记员开始宣读,周志明对现场勘查记录已经背得烂熟了,他毫不费力就能听出所读的是从哪一段落中节选出来的。勘查记录读完了,又读了刑警队调查鉴定材料中关于卢援朝的那一部分,读完,审判长问:“被告人卢援朝,以上证据材料说明从现场出入口到现场中心,都有你的鞋印和指纹,你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吗?”
“用不着解释,这都是我下午串门的时候留下的,夜里我确实没有去。”
“那天晚上你在家睡觉,是否可以提出证据加以证明呢?”
“证据?我没有什么证据。对了,我弟弟跟我睡一间屋子,你们可以叫他来问。”
审判长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这样说,“传证人段兴玉出庭作证g”她把目光向审判席左侧移去。
段兴玉步态从容,从左侧门走向证人席。
“证人,通报你的姓名和职业。”
“段兴玉,南州市公安局科长。”
审判长面向证人席,“根据法律规定,证人在法庭上应当如实提供证言,有意做伪证或者隐匿证据的都要负法律责任,你听清了吗?”
“听清了。”
“现在你把十一月十六日夜间被告人是否具有作案时间的问题,如实向本庭提供证言。”
段兴玉耽了一下,说:“根据我们的调查,十一月十六日晚七点半钟,卢援朝离开江一明家,七点五十分左右回到自己家里。晚九点钟和他住同室的弟弟卢跃进到杏花西里停车场替人值夜班,卢援朝独自留在屋里睡觉,所以,他是具备作案的时间条件的。”
段兴玉退下了证人席。审判长问道:“被告人卢援朝,刚才证人的证言证明你弟弟卢跃进那天没有在家过夜,他显然是不能证明你当天夜里的活动的。”
“我……”卢援朝的声音略略有点儿慌张,“我记不得他那天是不是替人看车子去了,平常他是睡在家里的……”
“审判长,”公诉人又举起了手,“南州市公安局在依法对卢援朝的住所进行搜查的时候,当场起获特务用具,无可辩驳地证明被告人接受外国间谍机关的指使进行犯罪活动的事实,我建议法庭出示这些物证加以确认。”
根据审判长的命令,法警取出微型照相机、密写药、显影药,陈示庭前,引起不少听众的兴趣,纷纷欠身翘看。
审判长目光凌厉,“被告人,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在预审的时候就说过了。”卢援朝的声音很冷淡,“我根本不知道这些东西,也许是有人故意陷害我。”
“审判长,”公诉人有些愤然了,“在大量人证物证面前,被告人一味狡赖,拒不认罪,请法庭继续传唤证人出庭作证。”
审判长又将目光移向左侧,“传证人施季虹出庭。”
施季虹在左侧门出现了。她一身素蓝,在一名法警的指引下进入法庭,听众们的目光跟着她走向证人席。周志明却坐直了身子去看肖萌,只有他,当然只有他才能明白肖萌的那副惊怔不已的神情。他看不见卢援朝的脸,但是那上面惊呆的表情也是可想而知的。
“证人,通报你的姓名和职业。”
“施季虹,南州歌剧院……演员。”她答得有些口吃。
审判长照例做了关于应如实作证的告知,然后说:“证人施季虹,你现在把十一月十六日夜间所见到的情况,如实向本庭提供证口。
“我……,”施季虹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缘故,一时说不出话来,梗在那儿好半天才发出一种细弱的声音:“我是……被告人卢援朝的朋友,十一月十六日下午,就是我和他到住在我家旁边的江一明家做客的。那天晚上,我是十点多钟躺下睡觉的,可是一直到十一点多钟也没睡着,我起来倒水喝,当我走到窗户跟前的时候,突然看到对面江一明家的洗脸间的窗户开着,可里边又没点灯。我知道那几天江一明不在家住,家里是没人的。开始我还以为是晚上走的时候忘了关窗户呢,可这时候,突然有一个人影从那窗户里跳出来,当时月光很亮,我看清那人原来是卢援朝。”
“季虹/被告席上的卢援朝突然叫起来,“你是在胡说,在欺骗!那个人不是我!不是我!”
叫喊声引起全场哗然,审判长用尖锐的铃声盖过一片乱哄哄的议论。
“被告人不要打断证人发言。”审判长严厉地注视了一下情绪激动的卢援朝,转过脸对施季虹说:“你继续讲。”
“那个人是他!是他!我看得很清楚!”施季虹也失去了平静,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像死人一样白,眼镜的玻璃片一闪一闪的,他穿了件银灰色的登山服,从江一明家跳出来,就是他!就是他!”
施季虹不知是激动、气愤,还是紧张,胸口剧烈起伏,急促地喘着气,几乎说不下去了。
“证人,他跳出窗户以后怎么样?”审判长适时地问道。
“他关好了窗子,一眨眼不见了。当时我很害怕,心慌意乱的,没看清他是怎么跑掉的。再往后,再往后,我就缩到被子里,不敢再到窗前去看。当时我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人了,是幻觉,还一直把他往好处想。可现在,事实摆在了我的面前,事实是无情的,我不能再用自我安慰来欺骗自己了,我要揭发他,他是伪君子,是特务,是特务,他是个……”